《心墙后的向日葵》少盏

14、第 14 章

　　贺兰原想和易霄保持距离，掐断某些人不切实际的幻想，然而现实却是——连夜行归都不敢发声的情况下，易霄却披着大V认证的马甲，奉劝酸不拉唧的网友们小心被打脸。

　　这个人情她死活是绕不过去的。她有些惊讶于易霄的心思，怕不是真看上她了？只见过两面而已，自己把他当作一个碍于宋秋的面子不得不交的朋友，而他呢，如果和她存在着一样的心思，根本没必要开着大V号公开发声吧。

　　贺兰不禁打了个寒噤。

　　乌龟壳里住惯了的贺兰拒绝交朋友，拒绝出门，男朋友更不能接受。从孤儿院走出来，她不相信家庭能够带来温暖，被养父视作猎物的她甚至给自己穿上层层盔甲不愿脱下。男朋友或者老公，是“不靠谱”的代名词，她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她承认，坚定地认为易霄人品有问题是她抗拒的内心认的死理，他这个人其实还不错。但如果不恶毒地将他的歪心思掐死在摇篮里，未来的麻烦就大了。正所谓，不爱他就别吊着他，她的态度理应更明确一些。

　　基于以上理由，当仗义人士易霄追着问她什么时候打算请他吃饭，他顺便把耳环还给她的时候，贺兰的回答是——

　　过阵子吧，还得接着闭关呢。

　　对方并没有明明白白地追求，她也只好委委婉婉地拒绝。贺兰一边打字解释着，心里充满愧疚感，一边在同时突然收到了肉垫酱发来的信息。

　　咦？这么晚了还在玩游戏？

　　肉垫酱：“师父父~我遇到了新师父，要不要上线以大师父的身份见见二师父啊。你是老大的嘛，顺便有个师徒同行的组队任务可以做~”

　　易霄嘴里嚼着口香糖正坐书房中，面前两台电脑开着，左手一部常用手机，右手一部备用机。两台电脑都登陆进了侠客2，一个账号肉垫酱，一个则头顶ID凌霄，两个账号组队状态，关系为师徒。

　　没错，当问出“我这么替你说话你打算什么时候请我吃饭”的时候，他就知道，某个白眼狼会拒绝他。于是在同时，本着公平起见绝不吃亏的原则，他上了“肉垫酱”这个号准备换个身份跟贺兰好好“聊聊”。

　　后续的谈话证明了他的猜想不错，贺兰婉拒了她。他盯着电脑一阵冷笑，不同于平素的严肃，棱角硬朗的脸挂着几分狡猾味道。

　　自己老大的地位当然不能动摇，贺兰在收到徒弟消息的第一时间，立马跟易霄说了再见，转身麻利地爬上游戏。组队，被召请，心里还想着有点对不起易霄，结果瞪眼一看，站在徒弟身边的那位二师父何其眼熟。

　　凌霄？

　　揉揉眼睛，这位不是本服斗技场排名第一的巨巨凌霄又是谁！他手里那金光闪闪的橙色级别长|枪不是谁都可以拥有的。

　　不是，那刚刚跟她发信息的是谁？这夜猫子一边玩游戏一边撩她？贺兰猛然一拍桌，亏她还觉得对不起易霄，敢情人家根本一心二用。

　　叮——微信有消息。

　　易霄：“好，早点睡，晚安。”

　　贺兰抽了抽嘴角，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愤愤然撂下杯子。哼，果然是一边游戏一边撩，愧疚感这种东西她根本不必要有嘛。

　　紧接着，游戏里那个一身玄铁铠甲身披黑色长披风，胯|下一匹追风银马的玄字军大神动了动，发了句话在队伍频道。

　　凌霄：“刚在跟女朋友发信息，徒弟久等了。”

　　噗——一口水喷在屏幕上。谁是你女朋友啊，喂！贺兰抹了把嘴角狼狈滴下的水，赶紧拿纸擦干净屏幕，手指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字，反驳的话险些一个回车键发出去，紧要关头才突然想起，“闪电兰”是她的大号啊，易霄又不知道账号背后的人是谁。

　　一愣，巧了么，这不是。

　　贺兰转而一脸奸笑，坏得跟捧着毒苹果的恶毒皇后似的。这游戏真好玩，她知道那个ID叫凌霄的就是易霄，而易霄却不知道闪电兰是她。

　　——嘁，在背后说自己是他女朋友，这家伙臭不要脸，看我怎么收拾你个混蛋。一边谴责着，一边申请好友，在对方大方通过好友请求后，修改备注名。

　　备注名：耳环发烧友。

　　肉垫酱萌萌地在中间发话：“女朋友哦~大师父有男朋友吗#可爱。”

　　贺兰翻了个白眼，打字回复：“没有。”

　　电脑前的男人天赋异禀，左手右手噼里啪啦打着字，几乎在同时发送到聊天栏。背着双重身份做着这样的“坏事”，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负罪感，有的只有捉弄的趣味。漫漫人生路，打工，求学，工作，现在多了这么件趣事，生活一点都不无聊了。

　　凌霄：“还有哪个任务过不了？”

　　肉垫酱：“师父们我们去看风景吧~”

　　凌霄：“没空。”

　　闪电兰：“+1”

　　肉垫酱：“我是说，两位师父认识下啊#亲亲。”

　　闪电兰：“认识啊。”

　　贺兰迫不及待送上恭维：“本服最强玄字，游戏主策划凌霄大大。徒弟，你哪儿勾搭的师父，命这么好……徒弟，你大师父的位置我甘愿让出来给这位大大，求大大带我飞~”

　　易霄一脸淡然地用肉垫酱的账号发出感概，自夸自擂毫无脸红意识：“哇，不知道耶，二师父这么厉害~”

　　账号凌霄发出去的话则高贵冷艳：“可以，先入帮看看。”

　　闪电兰：“我是黑煞的……入不了五岳帮。”

　　凌霄亮了亮兵器，周身散发着“本尊随时取你小命祭刀”的杀气：“看在徒弟面子上不杀你。”

　　闪电兰发出动作表情“跪了”：“怕了怕了……那我退黑煞入五岳，大神能带我装B带我飞不？”

　　凌霄：“手残不带。”

　　贺兰一咬牙，昧着良心卖力推荐自己：“我不手残，元老级账号了都……”说完这话，深感对不起还没有捧回家的白凤凰。

　　凌霄：“带两天试试。”

　　在可以戏弄易霄和反正那么多号都是黑煞，出一个五岳没关系而且以后还可以戏耍他的想法之下，贺兰麻溜地跑到黑煞大本营把阵营退了，头顶着debuff“叛徒”回到凌霄面前，申请加入他那牛逼得横着走的大帮派。

　　结果显示——

　　“您的申请被拒绝。”

　　闪电兰：“通过啊！”

　　字刚发送出去，凌霄的头像一黑，原地下线了。

　　贺兰“噌”的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一声尖叫：“喂！”不是吧，这个时候下什么线啊！拜托管管她的死活啊！

　　闪电兰头顶“叛徒”debuff，即“生命、攻击及治疗量下降50%”的减益状态，在肉垫酱面前站成一块崩溃的石头。十分钟的漫长等待后，竟然还没有等到凌霄上线，贺兰深深感到绝望。

　　肉垫酱乖巧地在一旁逗自己的宠物打发时间：“师父，二师父发微信说他家里停电了，今天上不了了。”

　　挂着持续一周的“叛徒”debuff，必须走哪儿死哪儿，黑煞玩家击杀她这个叛徒那是有奖励拿的，没有五岳帮派收留她预入帮，连五岳玩家都可以把她当作细作击杀。她这边儿麻利地退了阵营，不光被黑煞老大放狠话，还被没收了阵营荣誉装备，你易霄给她来了个停电？

　　有没有搞错！

　　“啪啪啪——”还杵在跳脚状态，屏幕突然一阵儿飘红，从天而降一个黑煞玩家，当场将她斩于刀下，完了丢下五个字“叛徒死全家”，随后扬长而去。

　　地上留下一具死相凄惨的尸体，血染冰原。

　　肉垫酱和他的宠物站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一动不动大概是吓傻了。

　　相比她的气急败坏，鲜少露笑的某个男人却没有绷住自己的表情，他眼角弯弯，嘴角自然而然上扬成好看的弧度，久久未消。房间里灯火通明，没有什么停电，只有一台退出到登陆界面的电脑。

　　第一次，他觉得捉弄人这么有意思。他甚至能想象网络对面的那小白眼儿狼此时此刻有多抓狂，那张可爱又漂亮的脸，生气起来一定非常生动。

　　贺兰气得牙痒痒，顶着被人盯杀的风险，连复活都没心情了。她抱着手机，忍住了给易霄发微信，求他把账号给她登一下，收留她入帮就可以的冲动。猛然一掐大腿，最终没狠下心曝光自己的大号。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她向几个正在招人的五岳帮派发出入帮申请，以度过此尴尬时段。显而易见的是，对方怀疑她是黑煞细作，无一例外全都秒拒。

　　肉垫酱：“师父，怎么办QAQ？”

　　闪电兰：“我衷心祝愿你司马二师父长命百岁百病缠身，记得把我的祝福带到！”说完，愤恨地关了电脑。

　　而电脑前的男人，笑得更加毫无节操。

　　——

　　短短一个晚上，或者说，仅仅在贺兰十八玩儿了会儿游戏的时间里，没有抄袭的事实成功压住负面消息，反而给她微博狠狠涨了一波粉。

　　第二天，还沉寂在不知道要挂多久“叛徒”debuff怨念中的贺兰，在刷了清晨第一波微博后总算暂时忘了昨晚的糟心事。

　　网友发言不再偏激，已经开始冷静分析了——

　　桃子213：“A校毕业的我突然想起来，的确有位姓贺的师姐，老师讲课的时候偶尔会提到‘你们贺师姐’。可惜那位师姐为人低调，毕业之后就消息全无了，我们老师超惋惜的，说好几次的亚彩奖都以为能够看到她出现嘞。”

　　诸葛小明明回复：“同A校的，记得传说中就是个胖子，整天泡在画室，独来独往。天才大概都不大喜欢交朋友，荣誉栏里一张她照片都没有。”

　　OMG、山鹰：“厉害了。”

　　浪花三四朵：“一大早发短信特地问过老师了，贺师姐全名就叫‘贺兰’。”

　　短短的十个小时里，网络插画师贺兰十八和A美院优秀毕业生贺兰划上了等号，数不清的吃瓜群众在贺大手子微博下留言，好奇她这些年都干啥去了，咋一言不合跑来画同人和插画了。

　　还有校友跑来发言，说贺兰此人在学校的时候就行为孤僻，常年驻扎画室，不跟谁交朋友。毕业前貌似开始减肥，且初见成效，但毕业那端时间开始玩儿失踪，以至于没有留下任何毕业留念照。

　　一句说她减肥初见成效，又没有照片留下的话彻底点燃了网友们寻根问底的好奇心，一波一波地在她微博求照片。除此外，还有一大票人想采访她，要她说说这些年的心路历程，尤其是为什么玩儿失踪这么久。

　　热情程度甚至蔓延到夜行归的微博，可怜的夜行归被威胁“交出照片不杀”，不得不单独发了条微博，称照片早就没了，威胁他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威胁贺兰十八这个装死老油条去啊。

　　以及，她收到夜行归一条骂娘微信：“老子帮你挡了多少刀枪，麻烦将来给我画多少签名画，名家画作老子要传给子孙后代发家致富。”

　　贺兰回了句：“你确定你还能有子孙？”

　　夜行归：“你滚！”

　　唉……天知道她玩儿失踪是迫不得已啊。当时养母病中，她整日照料还要往减肥班跑，人是彻底熬瘦了。这半年的时间里，又出了养父夜半摸进她房间的事件，养母病中非要离婚，前前后后都是她崩溃着一颗心在操持。等料理完养母后事，把憋着的一口气松开，她哪里还有心情面对这糟心的世界，一头钻龟壳里做她的孤家寡人去了。

　　从当年被遗弃到福利院起，她就是个孤家寡人，谁也不必再走进她的生活。她所看到的世界是一个肮脏滑稽的世界，于是她筑起心墙，安安心心等着老死家中。

　　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不妙啊，网络外的身份被人挖出来是件很恐怖的事，贺兰端着手机看微博，抱着抱枕缩在沙发里啃手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玩儿脱了，她好像。

　　——

　　相比贺兰微博的生机勃勃，此时的脸谱工作室却被低气压所环绕，一直板着脸的雁城雪重重摔了鼠标。对话框里，好友无奈地发过来信息：“真的没想到，她居然有这样的背景，反而把她给搞火了。”

　　雁城雪气不打一处来，美院？美院毕业就了不起么。微博里那些捧贺兰十八的留言一条一条增多，贺兰十八本人却再没有动静，似乎对别人是踩是捧都不在乎，宠辱不惊的样子是那么招人讨厌。

　　还有，减肥成功了？假的吧，有谁见过？

　　她雁城雪呢，一直以来渴望着在自己的微博下看到越来越多的赞美，每一条大家的肯定她都视若珍宝，一一用心回复。两相对比，把她拼尽全力才能得到的赞美视作空气的贺兰，简直丑恶到家。别人是天之骄女，可以随性而为，凭什么她自己却要从肮脏的泥潭中艰难爬出。

　　处在如今的窘境，除了愤恨，她别无办法。贺兰自己一句“不合作”拒绝了资源，得罪了广大甲方，可经这么一炒，这个女人的身价却势必水涨船高。这不是她想看到的，她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大家提起就要奚落一番的贺兰，如此，才算她赢了。

　　怎么办？雁城雪红着眼眶，茫然盯着电脑屏幕，对话框里好友惋惜的话语在不断往外冒。她眼珠一动，突然慌慌张张拿起笔，认认真真的，一笔一笔的勾勒起那张游戏中最受欢迎的脸——好好完成这次的《风剑清传》吧，她所能倚仗的只有这双会画画的手。

　　优雅的钢琴曲在办公室里响起，她吸了吸鼻子，接起电话，换上乖顺的表情和柔和的声音：“妈？我上班呢。”

　　电话那端的中年女子不知跟她说了什么，雁城雪的表情瞬间凝固，画笔落下划花了线稿：“妈你说什么，真的吗？！”

　　电话里中年女子说了一句“乖乖，咱的苦日子有希望到头了，你想要的都会有的。你先工作，今天早点下班回来，有些话咱们在家里说。”

　　雁城雪不相信：“这么多年，真的可能吗？他……我那个所谓的上流社会的爸爸真的肯……”

　　“你安心上班，回来再说，乖。”

　　放下手机，雁城雪发呆良久。回忆起这些年走过的路，路上没有那个男人陪伴的影子，她独自艰难前行扛着重担。再又想起第一次在网上看到贺兰十八的画，自己作为刚刚入行的小透明，崇拜地发过去私信时对方一次都不回的冷漠。哪怕后来她有了名气，贺兰十八依旧对她爱搭不理，尽管有人告诉她贺兰十八对谁都那个态度，所以跟圈内人都是萍水之交，她也无法释怀。

　　她一旦要对这些年受到的冷遇进行发泄，贺兰十八是头一个靶子。

　　等她有了大树依靠……有了倚靠之后——她忽然又一把抓住画笔，眼里的悲愤被高傲所取代——贺兰，你等着，到时候我会把你踩在脚下的，不用别的，就这杆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