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屏莫染香》蓝莓芝士

4、二（上）

　　二

　　天一宫宫主点点头。
　　「但都这麽多年了，她都应该长大，为何依然是这副心智未开的模样？」李辅道不解地问道。
　　天一宫宫主沉默了一阵子，道：「心智乃是两样不一样的事物……她并不是行尸走肉的存在，要不然也不会青出於蓝，於铸剑和相剑方面的造诣比你的师叔更要出色。」
　　李辅道勉强听懂了後面的话，却听不懂天一宫宫主的第一句话。
　　什麽叫作「心智乃是两样不一样的事物」？开了灵智不就是拥有心智吗？
　　却见天一宫宫主已经跨过门槛进去，李辅道纵是满腹疑窦也只能跟着回去，他虽然想去问清楚，但总觉得这些问题在慕容楚绣面前去问未免不敬，唯有先把疑虑压下去吧。
　　楼里的陈设极为简单，宽敞的大厅，左侧处有一扇门，应该是通往慕容楚绣的闰房，右侧处有楼梯通往二楼的铸剑房。
　　李辅道又发现了这里的怪异之处，虽然说仙人皆是辟谷，但大部份仙人还是喜欢有些零嘴，他也喜欢闲着无聊时嗑瓜子，所以大部份仙界的宫殿大厅处皆会有水果糕点等食物，但这里却的八仙桌上却是空荡荡的，不但没有吃的，连喝的都没有。
　　他横目四周，寻常人家家里的装饰，这里一件都没有，平板的墙壁，乾净的八仙桌，簇新的就像从来没有人住过。
　　有时候装饰都能够充份反映一个人内心，那如果是一个家里如此简洁的人，她的心到底是什麽模样呢？
　　是不是跟她本人看起来一样虚无飘渺呢？

　　大厅中央处，严正心背对着李辅道，慕容楚绣面对着李辅道，她手执那柄魔剑，低头端详着魔剑的剑身，严正心则在滔滔不绝地复述魔剑的来历。
　　「当年你师父我嘛，在仙魔大战里还真的是大出风头，杀了不少敌人……」严正心正在随口乱说，天一宫宫主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严正心身边，淡淡地道：「万年前仙魔大战时，师弟不是还在凡间修仙吗？」
　　「你就别老是插嘴嘛。」严正心瞪了天一宫宫主一眼，干嘛打断他的豪言壮语吗？
　　慕容楚绣明显没有细听，她的眼皮都抬也没有抬，只有那灰色的眼珠转动着。
　　李辅道来到慕容楚绣身边，看着她那缕垂落至颊边的青丝，还有那轻抿着的樱唇，漠然的眼神，如同一座已经在同一位置站立了千千万万年的雕象。
　　「楚绣妳怎麽看？」天一宫宫主决定无视师弟的纠缠，直接地问道。
　　「你想我看什麽？」慕容楚绣抬头问道，眼神是同样的平淡无波，灰色的眼眸映出天一宫宫主的身影都是显得如此无神。
　　天一宫宫主这才知道严正心自进来後都在说自己有多厉害，完全没有把重点说出来，当下抚额道：「你师父在想能不能把这柄魔剑净化成仙剑，再为它寻找合适的主人，毕竟这柄剑也实在是奇剑，如果因为它的魔气而把它摧毁未免有点浪费。」
　　「可以。」慕容楚绣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她於剑道方面的知识极为渊博，渊博得使她不用思考便能说出正确的答案。
　　天一宫宫主似乎也没有怀疑，毕竟他已经习惯了慕容楚绣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当下含笑道：「那就好了，我们先走了，楚绣妳慢慢参详吧。」
　　李辅道恨不得快点离开，一是因为他对着这慕容楚绣时实在浑身不舒服，就像有一具会走路会说话的尸体在旁边，二是因为他实在想找宫主把整件事问清楚。
　　到底是发生什麽意外，才会使一个开了灵智的剑灵变得如此不通人性？
　　严正心并没有跟天一宫宫主两师徒回去，走出院子後只是自顾自地灌着酒向相反方向走去，两师徒也是习以为常，当下只是任由他离开。
　　「师父，我……」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毕竟你千年来不曾回来，德仁也不可能靠传书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你。」天一宫宫主很有耐性地道，然後随处找个亭子坐下来，李辅道坐在对面，双臂搁在冰凉的桌面上，上身微微倾向天一宫宫主，问道：「所以还要师父把一切告诉我呢。」
　　「刚才你说你跟楚绣也开了灵智，所以便拥有心智，这个对你而言固然是事实，对她而言却不是。」
　　「此话何解？」李辅道不解。
　　毕竟慕容楚绣那件事也不是秘密，她的来历本就注定她生来便有这缺陷。
　　「她有智，却无心。」天一宫宫主把手放在胸口处，说道。
　　「有智……无心？」李辅道不太明白。
　　「她有无上的智慧，却没有一颗心，因为没有心，所以没有感觉，没有感情。」天一宫宫主缓缓地道。
　　对，她就是个没有心的剑灵。
　　所以，才会淡漠得如此使人不适。
　　原来她跟一具尸体没有分别，她只是一具多了呼吸，多了智慧的尸体而已。
　　「为什麽我有心，她会没有心？」李辅道又想到另一问题，他突然发觉这慕容楚绣身上还真的是充满问题－－纵使她本人也许不曾察觉。
　　「什麽灵物能化为人身？」天一宫宫主问道。
　　「吸收天地灵物，而本身拥有慧根的物事。」李辅道随口回答道，他本是这仙桃林里的桃子，当然是灵物中的灵物。
　　「你知道楚绣是哪里来的吗？」
　　李辅道搔了搔头，竭力回想，然後才道：「好像是师叔从人界带回来的……」
　　「你那师叔昔年於人间遨游时，腿上的旧伤不慎复发，走不了路，刚好当时他正在一乡野小镇里的铁匠铺里暂住，那老板便随手拿了一柄由於温度不对，所以成了废品的青铜锈剑给他当作拐杖，没想到你那师叔一直靠着那柄废剑撑着身子回到仙界，待到了天一宫後便安心养伤，那柄废剑便被他遗忘在房间里的一角，这柄废剑却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虽然本身毫无慧根，只是人间的废物，却因为身处於仙界中，长年吸收天地灵气，加上其真身努力不懈地修炼，终於突破极限，化为人身。」
　　「也就是说什麽事物只要留在仙界都能修成人身了？」李辅道问道。
　　「非也，一般情况下，只有你这些极具慧根的灵物方才有可能修成人身，而且可能性不大，偏生那废品虽然毫无资质，只是被人抛弃的废物，却能凭着自身的勤奋突破资质的差距，修炼成人身，这才是最为奇妙之处。」
　　「这柄废剑……便是楚绣？」李辅道把整件事连接在一起，不禁脱口问道。
　　「正是。」
　　天一宫的前辈都知道慕容楚绣的来历，只伯千年前李辅道尚是年幼，所以才没有人告诉他而已。
　　「就是因为她缺了这几分资质，所以开了灵智也是无心？」
　　「不只是缺了几分资质这麽简单，慧根是决定一件灵物一生中的成就能有多大，慧根极强者便能超过自身的限制成为人身，而这种毫无慧根的凡品要强行打开这自身的限制，注定生而有缺陷，所谓的慧根，其中一个条件便是有一颗跟活物一样的心，只有一颗心才能使灵物学会感知。」
　　天一宫宫主顿了顿，道：「而楚绣虽有智慧，却没有这颗心，所以她看起来跟别人很不一样。」
　　「少了一颗心……原来这个样子的。」淡漠丶无情丶平静……这就是慕容楚绣。

　　心，到底是什麽样的一件物事？
　　慕容楚绣合上手中的书，斜斜地靠在贵妃榻里，望向外面淡紫色的天空，仙界里从来没有日夜，抬眼永远都是这挥之不去的淡紫色。
　　她不懂，她只知道很多书里都提过，要铸一柄绝世无双的剑，需要有一颗心。
　　不是需要把一颗心加入铸炉里，而是需要铸剑师有一颗心。
　　而她却是生来没有心的剑灵。
　　从来不懂喜怒哀乐，从来不懂爱恨情怨，从来不懂……痛楚。
　　其实慕容楚绣并不在意能否铸成一柄绝世无双的剑，她并不在意，事实上她什麽都不在意，铸剑对她而言不过是打发时间的玩意，因为她是剑灵，生来对於剑道有种特别的感悟，所以极为精於铸剑和相剑之艺，当然，她的剑术也绝不比任何剑仙差，可是这些都不代表她对剑艺有兴趣。
　　她对什麽都不感兴趣，生活对她而言就是不断地活下去，连她自己都找不到活着的目的，她既然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那就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吧。
　　为什麽要走这条路，能不能走另一条路，这些问题她从来没有思考过。
　　慕容楚绣的房间如她本人般枯燥无味，只有木制的书柜和坐着的木塌，她从来不用睡觉，所以连最基本的床都没有。
　　这样一看，就像从来没有人在这房间里停留过。
　　她横目房中，又执起被放在一旁的书卷，重新揭开刚才那一页细看。
　　「欲成天下无双之剑者，非有视剑如命之心不可，心者，魂魄之主也，无心者，妖魔不如……」
　　心？为什麽要有一颗心？
　　慕容楚绣的手抚上胸口的位置，那里感受不到任何东西的跳动。
　　就算有了一颗心，那又怎麽样？
　　如果拥有一颗心，我到底会有什麽不同？
　　慕容楚绣千年来首次产生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