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游戏》星颉

3、风花尘月

　　转天夜里，我又做了个梦，这次没见司命官的身影，不过依旧是“古装戏”，然而我的地位却从观众一下上升到了女、主、角！是不是很刺激？嗯，我也这样觉得。而且剧情更刺激，刺激得我心肝肝都疼了。

　　梦的开始，一片迷蒙之下，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仿佛电视剧里的旁白——

　　余年七，家道中落。族人或流放，或为戮。余年幼，免于一死，乃落于风尘。身处浮华躁动之中，心则冷寂如死水。日夜笙歌，非余之所愿。余之所愿惟与一人长厢厮守矣。

　　额，好像是我自己的声音……

　　迷雾散去。熙熙攘攘之中，我恍然出现在楼阁之上弹琴唱歌，大堂人影幢幢，仿若淹没在流光与声浪之中。这时一个脂粉施得略重的女人突然凑过来：“有位公子爷花重金要你去陪酒。”
　　我认得她是这里的“妈妈”，也就是老鸨子。“只是陪酒？”
　　“嗯……不能确定。”
　　“哼，我就知道没有这等好事。不去不去。”
　　“你真不去？万一真的只是陪酒呢。”
　　“嘁，鬼才信他。以后这种事别打扰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哎呀，你看我都忘记该弹什么音了。”
　　老鸨子怏怏而去。

　　幢幢人影中似乎隐约可见有个人勾了勾唇角，那抹笑仿佛格外刺眼，让人无法忽视。

　　老鸨子虽然势利，但这些年来基本上还算尊重我的意见。当年我被卖到这里，因为从小学琴，混口饭吃也不是难事。第一次被要求接客，我寻死觅活不答应，老鸨子看我可怜，动了恻隐之心，终究是没有强求。从那以后我便心安理得操持着我那卖艺不卖身的事业。凭着听得过去的琴艺，再加上略有几分姿色，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我这人可能表面看上去有些清傲，不过呢也绝不愿意委屈自己的。
　　这日也同往常没什么区别，一番吹拉弹唱之后我便洗洗睡了。尽管外面还是有些吵吵嚷嚷搅得我难以入眠，不过几番挣扎之后还是睡着了。

　　风平浪静的日子又过了七日。那日我同往常一般在街市上闲逛，东瞅瞅西望望，时不时对刚刚搜罗来的小物件来一番自我欣赏。走着走着，好像越来越冷清了。隐隐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劲……“啊！”感觉身体突然腾空，我心下一惊，除了惊呼，完全忘了反应。
　　“这位姑娘，我家少爷看上你了，想收你做妾。这是你的福气，你就不要做些无谓的挣扎了。”
　　“啊？我这不还没来得及挣扎吗……”
　　“……还愣着干什么！带走！”
　　二人得令，架起我就要拖走。
　　“啊啊啊——好歹让我挣扎一下啊！”内心悲凄啊悲凄，从未遇见如此窝囊之事，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内心苦涩翻腾，想哭又忍不住苦笑，以前也没见自己有这么受欢迎呢！
　　看样子是斗不过了。要不要就势挣扎一番？还是休养生息节省体力？哎呀，怎么办呢，好纠结……
　　纠结了一阵儿，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挣扎的好时机，于是干脆放弃了。没曾想，这表现在旁人看来可是沉着冷静、气度非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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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手！……”这话说到后面明显没有底气了。大概是看到我如此“淡定”的表现之后，不确定我是否真的被掳了。谁知我只是懒得白费力气罢了。
　　看到这疑似的救星来了，我尽力招招手，不过由于被架着也不知道这个动作扭曲成什么样子了。然而我看到对面脸抽搐了一下……
　　对面这位好汉……让我来打量一番……我大概看到了尴尬，局促，拘谨，手不知往哪搁，脚不知往哪放……虽然衣着打扮是侠士标配，但这卡带般的出场，岂是被我毁了精心准备的亮相？

　　“哪里来的贼人，本王的人也敢动？”
　　“黄口小儿竟敢冒充王爷！我家少爷看上的人岂是尔等可以觊觎的？给我上！打得他鼻青脸肿，看他还敢不敢乱逞英雄！”架着我的二人还在架着，其余的人除了领头的都上去和那白衣青年厮打起来。
　　我被架着，这个动作……表示很尴尬。其他三个人，表示也有些尴尬。
　　他们打着，我也不好说什么。另外三个人也只是静静观战。我们四个人仿佛凝固。
　　突然，白衣青年突出重围，几乎瞬间将围攻者全部打趴下。一身白色素单衣随风而动。
　　从二人手中抢下我，那青年一声没吭就带我飞走了。
　　嗯……第一次飞这么高，想想还有点小兴奋呢。
　　此刻我仿佛只剩下星星眼。

　　“我知道我英俊潇洒，你也没有必要这么盯着我吧？”
　　“哪有。你想多了。”
　　“你都是我的人了，不用害羞，随便看。”
　　“呃……？大哥你搞错了吧。本姑娘只收奴仆，没有主人。”
　　“怎么这就反悔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刚才你默认了的。”
　　“……”没反驳就是默认？
　　“想要反悔……”白衣男子摆出一脸委屈和惋惜的样子，“你松手就放过你。怎样？”
　　这么高……我不禁紧了紧环着他的手臂。怎么办，心里一百个不甘心啊。虽然按他的相貌，是可以勉为其难（其实一点都不勉强）收入后宫的，但是这一屈服，主导权就没了啊……呀，好像想的有点太多了。这这这，眼下要不要松开呢……要是能挂在某棵歪脖子树上，保住小命，还是不错的……
　　这下面……好像是片树林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歪脖子树啊，我来啦啊啊——啊————

　　“啊！”好像着陆了。不疼啊！我睁开眼睛：“这是哪？……这还是半空啊！”
　　此刻，我正以类似趴着的姿势趴在一个臂弯里。
　　小心脏扑通通通……
　　啊！！——真是吓死爹了！差点儿命殒当场啊！我这好端端的作什么死呀！还好没死！“感谢各路神明，小女无以为报！”
　　“那不如以身相许……”
　　“！！！”
　　“嗯，这次没有机会反悔了。”
　　错愕……然后，我直接呆滞了……
　　什么嘛！我冒了一次生命危险，居然啥都没能改变？！
　　不！绝不容许！
　　“我不同意！”
　　“那你想怎样？可以说来看看，我或许会考虑一下。”邪邪的语气，却配了一个温柔到溺人的笑容，浅浅的梨涡似乎盛了刚酿好的桃花蜜。
　　说着，还不忘把我翻了个个儿。这公主抱的姿势，我脸有点烧……
　　“那不如……你做朕的嫔妃？”说出口的一瞬间我就开始后悔了，直直怀疑自己喝了假酒。
　　“哈哈哈……”这笑在我听来诡异得很。接着他就用平平淡淡地语气说出了让我惊掉下巴的一句话：“那陛下今夜要翻臣妾的牌子吗？”
　　我虽然心里慌得不行，但还是要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自己说的话还是要负责到底啊。
　　“爱妃这般心急，不适合母仪天下，还是打入冷宫吧。”
　　“陛下不能这般狠心。您忘了对我起的誓了吗？您忘了我的救命之恩了吗？您怎的如此薄情……”我不禁汗颜，我哪有啊！
　　“罢了罢了，下去候着吧。”我摇摇头好似无奈地说。
　　“陛下是要独自留在这儿？”
　　“唔……”
　　“还是让臣妾来侍奉您吧！捶捶肩捏捏腿也好哇，您说是不是？”
　　“……”鬼才信你！

　　脸上是万万不愿的，心里其实也没有多么苦大仇深。嗯，形象还是要保留一些的。

　　过了约一刻的样子，在一处水榭亭台前，一男箍着一女，缓缓降落。
　　这亭台楼阁修葺得倒是不错。如画的景致渐渐放大。那一汪碧水仿若伸手可触。
　　然后——画面不动了——除了画着圈圈的柳条和渐渐扩散的涟漪。
　　静止。
　　呃……这突如其来的尴尬是怎么回事？大气都不敢喘了。

　　“那个……咳咳……放我下来吧。”我极力掩饰尴尬。
　　“不想放。”他却故意让我更尴尬。
　　我恼羞成怒：“那我可就要动用武力了啊。”
　　“哦？不曾想阁下竟是深藏不漏之人。”
　　“谬赞谬赞，雕虫小技而已，试过便知。”
　　“哦。不试了。”
　　“……”我想我大概是面色铁青。
　　“娘子既有意展示，为夫不当横加阻拦的。为夫知错，自罚抄写为夫守则。”
　　“哼！”一气之下，我伸出魔爪……
　　“……”他艰难隐忍着，脸几乎憋成了猪肝色，“噗哈哈哈……”
　　“哼，知道厉害了吧……啊啊！———”

　　笑这件事其实很费力的。对，某位仁兄一笑之下松了手，想来是笑得没力了。于是我悲剧了。关键是不是摔到地上，而是往水里掉。说到这里我就要批评一下某位仁兄了，你站哪里不好非要站在水边，很危险的好不好？我不会凫水啊啊啊……
　　不过某位仁兄还是很机敏的，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矫健了。二话不说就陪我投湖啊。
　　起跳。半周空中旋转。展开双臂，一把接住。
　　嗯，很完美的空中接应。
　　我好像在旋转。还是周遭在旋转？
　　我好像在湖中。可为何感觉不到湖水？
　　周围的空气好像在升温……
　　湖水好像被隔绝在包围圈以外似的。
　　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功夫？我震惊了，世界观轰然倒塌。
　　震惊未平，突然一个黑影压下来，唔，嘴巴被封住了……
　　居然就这样毫无预料地被他吻了？但看他的样子好像没有要放开我的打算，而且似乎还要继续深入？
　　好热……这是湖里吗？怎么像是火炉？
　　察觉到他的意图，我惊觉不妙，奋力挣扎。
　　他却浅笑吟吟地离了我的唇，停在大约半尺的距离上，将我细细端详起来。被他这样盯着，本来刚觉得好一点，现在似乎又热上两分。

　　“你脸红的样子好可爱。”
　　“……”我努力使自己恢复平静。
　　“你假装镇定的样子也很可爱。”
　　“……”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你生气了？这气鼓鼓的样子让人看了好想咬一口……”
　　居然还真就又凑上来了！
　　无处可躲，只得别过头去。心中郁结难舒。
　　他却轻啄了我的一侧脸颊。
　　我有些吃惊地回过头看他。
　　他笑笑。那笑容越来越近——
　　柔软的触感传到我的嘴唇。不知为什么，这一吻似乎来得格外温柔，一丝丝一点点在唇上辗转，好似有道不尽的缱绻情深。
　　我由开始的怔然渐渐染上微醺，不知何来的醉意，但总归是醉了。仿佛陷入漩涡，只觉天旋地转……
　　我晕乎乎的，一切的所思所想都陷入混沌。只听见一个声音道：

　　“不愿做我的人，那我做你的人可好？”

　　脑袋已经反应不过来这话是何意，便只含含糊糊应了。
　　唉，终究还是破功了。

　　至于后面发生了何事，我毫无印象。

　　醒来是在一间雅致的木屋。木屋立在湖中，四周皆是碧波荡漾，没有船，更没有通往岸边的路。
　　转了一圈，还是只得回到床上，颓然坐下。

　　“倾儿可是在找我吗？”从门口转出一人，这次他不再一身雪白素衣，而是大红缎锦，勾着同色的纹饰，衣领袖口略以金色点缀。
　　“我这打扮倾儿可还喜欢？”他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他拿出一个包裹：“这是你的。”
　　我打开包裹，是一件款式相似的衣服。
　　我不明所以。
　　“来，我为你更衣。”
　　“不不不，不必……”我有些措不及防。
　　“不必客气。我已是你的人，这只是分内之举。”
　　“唔？”脑袋里隐隐约约响起一句话，不甚真切。
　　他仿佛丝毫没有在意我在那里发呆，自顾自地褪下了我的外衣。拿起那件红衣就要为我穿上。
　　“你干什么？！”我回过神来，惊恐地捂着自己的亵衣。
　　“紧张什么？脱都脱了，现在只是穿上而已。就算我要对你怎么样，你现在也逃不掉。”

　　衣服终究被套上了。哐啷啷一双“红人”出现。
　　“这是……？”我看着镜子前的自己，有种恍惚的感觉。
　　他从身后环着我，贴在我耳边柔声道：“倾儿，嫁与我可好？我既是你的人，可否讨个身份？”
　　“嗯。”
　　我想我大概是被什么妖邪之物附了身。
　　“你答应了？”他眼底溢出惊喜之色。
　　我低头不想认账。
　　“倾儿答应了！”
　　他将我打横抱起，转起圈来，好容易停下，又是一记绵长的吻。

　　一吻结束，夜色已经开始蔓延。大概我醒的时候已经下午了吧。
　　“倾儿，我们拜堂吧。”
　　他响指一打，红烛全部亮了起来。
　　我们在那间小木屋里许下誓言。
　　夜色渐浓，帷幔落下。
　　“倾儿别怕，我会一直守护你……”

　　一夜缱绻。

　　这几日甜甜蜜蜜，却总让人感觉不真实。我还没有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也渐入佳境。我自顾自地享用着这份甜蜜，偶尔回去弹弹琴，日子一天天过着，也不曾过多思虑。但我早该想到，事情往往不像它表面所呈现的那般。
　　那日我接到老鸨子的书信，说某王府设宴，要我去弹琴，另有几位善歌舞的也一同去。我本不喜这种场面，但也没理由推辞，便应下了。
　　架琴。登台。伴舞的姑娘已经起势。
　　手指勾起琴弦，瞥一眼席上众人——
　　铮地，琴弦断了。
　　我在席间看到了那人，旁边端坐一温婉女子。想来是他的妻子吧……
　　来不及反应，眼眶已经盈满泪水。我撑着不眨眼睛，努力控制不让眼泪掉下来。看向他的目光却忘记了收敛。
　　他随琴声望过来，那一瞬间似乎也有一丝怔忪，继而却谈笑依旧，似乎那一瞬都是幻象。可我确然看到了，这也让我怀抱着的自己认错人的一丝希望生生地破灭了。
　　宴席沉寂片刻，又热闹起来。琴也换了新的搬上来，我低头弹着琴。眼泪有一两颗敲打在琴弦上。
　　在宴席上，我渐渐知晓了席上是一众皇子及其家眷。
　　在宴席上，我突然被太子看上，要带回去收作侍女。

　　我一时呆愣，不知作何举措，心里却隐约残存着一丝期盼。
　　他终究是无动于衷，全然置身事外。
　　那一丝心存侥幸的希望，灭了。果然还是灭了。
　　那曾经的甜蜜，也终是化作泡影。

　　终究，我被困在重重高墙围起的囚笼里，这里的王公贵族们用纸醉金迷的喧嚣麻醉着自己，而我，痛苦地清醒着。

　　因一人的一时兴起，我进了这里，却再出不去。被注意，转眼又被遗忘。
　　因另一人的一时兴起，我献了真心，却再收不回。被捧起，转身又被丢弃。

　　在这深深庭落之中，我望着院墙上方的银杏枝叶，残了余生。

　　我悠悠转醒，仿佛在梦里过了一生。回想梦里模糊的片段，似乎还能感到心尖隐隐作痛。虽知是梦，却还是无法完全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