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阳之央》陈青和

5、情窦初开（2）

　　那一年春节，尹宇没有回来。
　　“央央，菜择完帮妈妈洗洗，好孩子。”
　　曲云蔚正站在四方的榻米椅子上整理橱柜，那是大年三十，她没穿往年宽大厚重的棉裤，北方干冷冻人的天气里，她竟然只套了一条紧身的踩脚丝袜，林正声在一边修理家里那台要送给太爷爷用的收音机，林重在另一边卧室里打游戏，激烈的音符时不时蹦出来一两声。
　　不得不说，尹宇在的这几年里，曲云蔚有了很大变化，愿意和邻居拉家常，更加卖力照顾好一家人的生活，也更愿意拾掇打扮自己，林央知道，这一切说明，尹宇在妈妈心里，份量有多重要。
　　林央照着曲云蔚的吩咐去洗菜。
　　“央央，你二哥挺想你的。”
　　笼头里哗啦啦的直流被这句话激起了水花子，林央冰红的手一下子钉住了，她对这个二哥不是一般的敏感。
　　“小宇昨天来电话了，他说今年过年不回来了，刚学的手艺还不上手，他和同学打算留校多学两天。”曲云蔚站在高凳上，转过头说了这么两句话，她脸上带了点自豪的微笑，有意无意地望了望卧室的方向。
　　那么恰当，一句话说给林央听，一句话说给林正声听，成功地逼停了两人的动作。曲云蔚本是无意的，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她儿子的事，毕竟他直言不愿意回这个家，但她知道林正声最宝贝谁，以此开个头或许不尴尬，至于其它的很多事，她早就忘了。
　　林正声继续鼓捣手里的活计，面无表情，像是从来没有停顿过，自己的儿子不争气，高中毕业在家待业半年多他心中了然，曲云蔚虽然没说什么，不时拿这个进行比较也是理所当然，夫妻之间的感情，虚了早年的激情，如今都是用肩上的责任在维系，现在竟然要靠两个儿子来博弈，林正声不由心中呵出冷笑。
　　“那给他多寄点钱，一个人在外面过节别让他缺衣少食。”林正声沉沉回应了一句。
　　曲云蔚的笑容比刚才更深了点，从登高的椅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过林正声身旁的时候用手轻轻捏了捏丈夫的肩头，然后径直走向厨房，林央已经把菜洗好了。
　　“你二哥说不回来了，下次他来电话的时候，央央你跟他问个好，或者说句新年快乐，他就你一个妹妹，哈？！”曲云蔚捋直了案板上的腊肉条，准备切开做腊肉丸子，偏头看向洗菜池旁的林央，似问非问。
　　林央的黑发已经到肩部以下了，曾经的学生头型销声匿迹，她带着米白色的发箍，露出光洁的额头，毫无遮掩的情况下垂着眼睛，长睫毛一动不动，侧脸淡淡的说不出情绪，看起来柔顺又乖巧，只是知女莫若母，曲云蔚知道她闹脾气了，将要开腔，林央突然甩下手里正在整理的蔬菜，跑开了，头发像铺盖般跳转撩过曲云蔚的脸，带点火辣辣的触感。
　　“哎你个死孩子…”曲云蔚撤过臂肘用手背擦了擦刚刚撩痛的地方，低低地骂了一声。
　　林央回到自己的房间，头脑里空白一片，为什么要生气呢，生气了也没有结果，她冷静地知道，对过往的经历看的太重已经影响到了自己的生活。为什么她不能像别人一样灵巧大方八面玲珑，而是处处小心事事害怕呢。
　　她两手反撑在床上，腕部青筋暴起，身体后仰着，紧闭眼睛面对天花板，黑黑的思维空间里，尹宇不断出现，那再相见的场面，他万一乱来，自己是挣扎还是顺从，她不可否认，自己目前生活里的全部营生，大部分来自于这种胡思乱想的紧张和恐惧，她头脑里甚至模拟了很多次腥红的画面，她握着刀，像一个疯子拼刺着……但是这次不同了，一个穿着校服的人影慢慢靠近，用身体紧紧护住自己，他心口的位置一朵红艳欲滴的花渐渐晕染开，在白衬衣上映出一种邪魅的美……林央猛然惊起撑开眼皮，那个人是程凡，她实在佩服自己的想象力，现实根本不会这个样子，她或许该整理自己，乐观积极追求想要的生活，支撑了太久的双臂一塌，林央埋进了被子里。
　　花坛里的花开了三三两两，融了泥土里的白雪。久违的校园。
　　上午报到的时候教室里人不多，没有程凡，林央心里不安，扭头看了几次身后方的座位，一整排都没有人，更不用说那个她熟悉的身影。
　　“大家好，我叫陈凌，来自s市，前不久迁来这里，请大家多多关照。”
　　站在讲台上的女孩爽快鞠了一躬，林央抬头看她，女孩皮肤白白的，扎着低马尾，美丽的杏眼带着好奇的生气，紧张地微笑着。
　　“大家多多照顾陈凌同学，听说陈同学还是一位学霸，大家可以互相交流学习，那么，陈同学就先坐在那吧…”班主任指了指林央旁边的位置“那位同学不来了，你先坐着，课堂正常之后再作调整。”大家都对这位学霸侧目而视，引得林央这里变成了焦点。她望了望四周停掉手里的作业，帮新同学腾空书桌。
　　还没开动整理，陈凌凑过来找林央聊天，她讲知自己刚从外市搬过来，爸妈在这里开了一间面馆，欢迎林央随时去做客，带自己熟悉这片地方，并从巴掌大的小包里掏出一大堆吃的，“给，这些全部给你，吃吧！”
　　林央正要记下面馆的地址，看着对方眨巴眼想让自己立刻吃掉零食，迅速瞄了一眼讲台。
　　“不好吧，老师还没有走哎，等下课可以吗？”
　　“那你快当着我的面收下。”
　　林央苦笑不得，望着新来的如此可爱的人儿。
　　晚冬放学早，林央完成作业回去吃饭。天儿不好，四周灰蒙蒙一片，空气里恢复了冬季的清冷。
　　学校配有南北操场，南操场在校大门对面，作为平日大人们散步休闲、学生们打球热闹的地方，此时也是冷冷清清，林央不由裹紧了自己的白色棉衣，走了一阵，忽然注意到操场西部边沿的球篮下围着一群打球的人，里面有程凡，他穿的很少，只有一件灰白色球衣褂袖，额上挂着密密的汗。
　　距离越来越近，隔着操场围栏渐渐只有一步之遥，林央的心像擂鼓一样敲打起来，她盼望了一天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动作流利地跑位扣篮…
　　“程凡，你丫的怎么搞的，最后一球了，差那么一点儿！”人群突然沸腾起来，有人气急败坏。
　　程凡的一记扣篮失败了，篮球像失去了束缚扭着身体跳到了远方，因为他在跃起的瞬间，看到了走过来的林央。
　　人群哄笑怒骂一阵散去，林央发觉自己竟然站住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在这里啊，没去上课吗？”林央没话找话，眼睛四下周转。
　　程凡隔着围栏走到她面前，拿着手里的水猛喝几口，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真好看，但是他自己不知道。
　　“今天哥们儿约来打球，不忙，我明天去上课。”
　　“林同学，这是刚上完课吗？”他的嗓音有点哑，带着点日暮的懒散，汗湿的发梢像做了定型，用手胡乱捋了一下。
　　林同学？这是什么称呼？
　　“哦，对的，下了课要回去吃饭。”疑惑间看他身着单薄，“你的衣服呢，不冷吗？”
　　“啊完蛋，衣服忘同学家里了…我得回去拿。”
　　“那你快去，看天快要黑了。”
　　“那我，我去拿了”程凡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身后。
　　林央挥了挥手，冲对面的少年礼貌一笑，准备离开，少年立马招手回应。
　　在会见的悸动余蕴还未消散，暮月还未升起，两人各走两三步，又同时回了头。
　　“对了，给你。”
　　“能不能…”
　　女孩费力掏出衣服口袋里的纸巾，“把汗擦掉吧，会感冒。”
　　被林央的举动抢了先，程凡穿过栏杆空隙接过她递来的纸巾，不小心碰到了泛红的指尖，太凉了，凉走了他心里的请愿，消掉了剩下的话语。
　　“谢谢！”他握着纸巾，望着林央转身去，热气流走，他已经冻地瑟瑟发抖了。
　　能不能…稍微等等我，他家就在转角不远处，我们一起回家吧。
　　真正的春天来了，温度不断攀升，躁动的情分也在不断滋长。林央和程凡有了更多的互动。但这些互动，不及程凡和时雨清的登对更让人喜悦。
　　他们俩入围了市青年大创赛的优秀搭档，几乎每时每刻出双入对。而班主任作为项目的发起人，笑容快要咧到耳根子上。
　　“想必大家都知道了，程凡同学和时雨清同学在市青赛当中取得了很好的成绩，”班里同学一阵哄笑，“他们两个搭档非常配合，为了向冠军冲一冲，我想在班里招募两个同学出点子写文案，有主动参与的现在来报名。”
　　这次没有人作声了。
　　“刚才是谁笑的要不要站起来！出力找不到你，发笑有一套！”班主任嗔怪埋怨。
　　“我想去，老师。”大吴应声。大吴本名吴俊辰，身材壮硕，是班里的气氛担当，在学生会里有任职，文艺节目这种事从来不缺他的身影，很受大家喜欢。
　　“好了，男生有一个了，还需要一个女生。”
　　真是连银针掉下都能听见的屏息时刻，约莫持续了五分钟。
　　“林央，去啊，你文采蛮好的。”陈凌极小声怂恿。
　　“我啊，不行，我会搞砸的。”
　　“谁说话，站起来！”这枚中年男子的敏锐觉察力不是一般人能盖的。
　　陈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屁股下的凳子，林央原本想扶她两人一起招认，没成想落了单，脸部表情混合了各种颜色，还是要站起来。
　　“怎么呢林央，是想参加吗？
　　“老师，不是的，我是…”她低头看了一眼同桌，对方狠狠瞪着她，大有你出卖我就干掉你的气势。
　　“是什么？就你了。不再耽误大家上课时间，本次吴俊辰同学和林央同学担任程凡和时雨清的主要助手，其他同学发扬雷锋精神，多多出谋划策，积极为班级争得荣誉。”
　　林央盯着陈凌笑岔气的脸，忍住撕了她的冲动，旁边坐的到底是个猪队友还是神助攻？！
　　……
　　为了方便四个人自由讨论，班主任还给找了一个空着的房间。
　　“这房间挺安静啊，就是少了点工具。”大吴四处巡视，闷哼了一句。
　　“你是觉得房子破吗？”
　　“别听他瞎说，教坏你！”程凡微笑呵止住时雨清的好奇。
　　“嗯呢小女神，我乱说的。”大吴偷偷吐舌头，转身作怪咪眼对上程凡。
　　林央在后面，手上抱着临时找的厚厚的资料，实在是很没有底气，要很多准备去融入这个小团体。
　　房间内已经很热闹了，两个男生先后看见匆忙赶来的林央，起身去接时，大吴抢先一步，程凡只好慢慢坐下。
　　“林央来，坐我这边。”时雨清热情的招呼。林央客气微笑，应了一声到她身旁。接触下来林央发现，这个女孩，不仅人美，心地也善良。她集于一身的柔美大方，连自己都想靠近。那些传闻里的郎才女貌，被钉上了实锤。
　　三人激烈地讨论决赛素材问题，林央专心做笔录，她有时看侧脸漂亮的时雨清，有时看卖力表达观点的吴俊辰，不敢看程凡，眼神滑过时，也快速避开。
　　“林同学，你都没有什么要说的吗？”程凡气恼，自进门来林央几乎不与他交流，更不会看他一眼。
　　大吴和时雨清的目光被话语引去，直直打在她脸上。
　　“我…”林央对上他的眼睛，心里告诫自己稳住情绪。
　　“我觉得我们‘青年创造最美文化’的主题很好，但是不能只构造一个梦想框架，幻灯片上措辞优美的介绍和承诺不足够，找来再多网上的素材也不够，要很实际的呈现出青年对于文化的继承和改变，或许能抓取人的眼球，这点我在笔记上有标注…”
　　“继续讲。”大吴有些兴奋。
　　“雨清和程凡同学是搭档也是主讲人，呈现的话，可以汇总你们擅长的才艺排一个活体短片，我听说雨清同学会古筝和钢琴很多种乐器，这些中西方音乐元素汇集成一种文化的过渡是很好的，然后程凡同学…程凡同学…”
　　“我？”程凡再一次望向她，带着赞许的致命笑意，“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你可以配合我做伴舞啊，我有些地方和林央想的是一样的，只是要我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我还是不太好意思啦。”时雨清没听清话语指向，少女的羞意上了身，微微颔首。
　　“我觉得林央的主意好，小女神你们两位就好好表演自己，准能成！”大吴咧着笑跟时雨清击掌，偏头瞄了一眼另一个女孩。
　　“好，那我们暂时不找素材了，讨论排练内容。”程凡已经把桌上的材料收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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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五月的雨季潮热粘人，青春的钝痛，像拔掉了输液的针头，等着被遗忘，成全变成一场喜欢里最大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