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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五年后 ...

  •   经年以后,人来人往,唯有他相守在旁。

      父亲离开后,梦尘将沉重的记忆埋于黑暗深处,它们时不时探出头,扯住他的心肆意蹂躏,他竭尽全力去抵抗,有时输的一塌糊涂。

      遇见他之后,梦尘的人生有了一抹色彩,唯一的色彩。

      生活对于他们而言糟糕透顶,但温靖安从不低头认输,就算失败,也要踩在命运的头上,纵然会摔得粉身碎骨也定要攀上巅峰。
      “人生仅有一次,必须全力以赴。”他照做了,为了活下去,竭尽所能。
      于是梦尘跟随他的脚步,踩着击落于脚下的黑暗碎片,朝太阳升起的方向,步履不停。

      那年,梦尘迷恋上抽象的东西,说着不找边际的话,念叨宇宙的起源,画着梦与现实交织的鬼魅光影,着迷于量子学。
      温靖安则脚踏实地,一腔热血沸腾如火,冲动固执,他急于长大,早早就把自己打扮成大人模样,踏着这土地,疾步向前,他们皆痴迷于机械构造,将家里的电器拆成零件,又一件件组装回去,只为了证明能不能做得到,可若是因此弄得满身机油,乌漆墨黑,梦尘是极其不乐意的。
      自从两人相依为命,苏愈恒常去“探望”,在苏曼的“威逼利诱”下,温靖安“不得已”完成了高中学业,那之后,他找到了一份汽修行的工作,整日与车械打交道,每一个螺丝、每一根管子,经他之手,几乎重生了一般。梦尘从没见过对机械如此着迷的男人,仿佛每个零件都有生命一般,要去探索,要充满敬畏。
      几年间,温靖安的筋骨越发的结实,棱角越加的硬朗,唯独不变的是那极具挑衅的强烈眼神,肆无忌惮的打量这个世界,无所畏惧更无所顾忌。
      梦尘还是那副安静的模样,肤色白皙,短发微卷,发质就如上好的绸缎,泛着光亮,柔软细滑,一双眼含情脉脉,凝神时如花瓣中的朝露,太阳给了它怎样的光芒,它便闪烁出怎样动人的光影。

      早晨四点十分,街上空无一人,气温零下,没人愿意在寒冷的冬季早早出门,但梦尘是个另外,一直都是。天刚蒙蒙亮,他已穿戴好,五点整出门,沿着海滨公路跑上一圈,发泄自己极度旺盛的精力,每天如此,直到某天丧失了所有动力,那个阶段持续的时间不长,却彷佛独自一人度过了几个世纪。
      他的精神状态常起伏异常,宛如过山车一般,有时停在高处,有时跌至深渊。
      跑完步,洗个澡,几乎每个清晨都是如此,煎两份鸡蛋,倒一杯牛奶,一杯水,五点四十,敲响温靖安的门,父亲离开后,梦尘跟温靖安不再挤在小床上,那张床现在也装不下两个正在发育的男孩。
      有一天,梦尘发现自己的双脚必须要斜着放才能躺在小床上,他告诉温靖安,第二天,他有了一张大床。
      温靖安很早便搬到客房睡,偶尔,梦尘会偷偷溜进去,睡在他身旁,温靖安表示过抗议,将梦尘扛在肩上丢回他自己的房间,可效果甚微。
      梦尘说他的房间有怪物,正盯着他们,温靖安以为闯进了贼,揣着菜刀,对危险无所畏惧,他当过贼,对待同行自然要“赶尽杀绝”,梦尘跟在他身后,满脸开心,即便温靖安最后什么都没瞧见,他还是开心不已,因为那时,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轻轻的敲一下,再敲一下,最后一下,房间里没有反应,梦尘握着把手,先把头探进门中,温靖安蒙着被子,把自己藏在下面,以为梦尘看不见。
      梦尘满脸期待的看着在被子下面极不情愿扭动了一下的身体,即便温靖安很久之前就表示过,大早上不要去叫他,可他所有的抗议在梦尘这儿都无效。
      六点整,温靖安起床。
      时间刚刚好,梦尘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非常满意,他并不是对于守时这个好习惯有任何的强迫症,而是单单喜欢上整点这一刻,时针与分针相遇,滴答一声,彼此分开。
      他体会到的乐趣,温靖安根本无法理解,所以当面对着一屋子闹钟、电子钟、挂钟时露出困惑的神情,昨天,梦尘放学回来,把客厅整理的一尘不染,他在烟灰缸里放个烟头都被梦尘盯住不放,只好默默捡起烟头扔到屋外的垃圾桶中。
      这些钟表外观都有些破损,有些甚至连外壳都没有,仅剩下里面运转的部件,神奇的是它们全部整齐划一,准点报时。
      对此,温靖安不予评论,早晚有一天,梦尘会嫌它们碍事全部丢掉。
      “谁把口香糖黏在上面了。”温靖安拿起离他最近的闹钟,吃着煎蛋,看见梦尘狐疑的转过头,拿走闹钟翻来覆去的检查,仿佛慎重的对待一个染上恶疾的病人。
      温靖安咧嘴一笑,在别人眼里不可理解的梦尘,在他眼里有趣的很。
      “哪儿有!”梦尘放下闹钟,像平常一样对温靖安的“玩笑”发脾气。

      捉弄梦尘,看他那副嫌弃又嗔怒的表情,能让温靖安乐上一整天。
      惹梦尘生气是件极其简单的事儿,他拿起筷子沾了沾牛奶,放到桌布上方,眼看那一滴白色液体马上就要掉下来,弄脏崭新的桌布。
      “别——”梦尘急忙跑过去,手放在筷子下面,要接住这滴牛奶。
      温靖安把筷子插进杯里,笑个不停,梦尘正挑起一根愤怒的眉毛,扬起手,准备冲温靖安的脑门使劲来那么一下。
      让梦尘息怒的方法也很简单,温靖安伸手掐了掐梦尘漂亮的脸蛋。
      “别这么可爱。”
      本该落在温靖安脑袋上的巴掌在中途被主人收了回来,梦尘盯着自己的指甲,它们短而干净,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倾注所有注意力,但他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脸颊绯红,脾气立马没了,乖的像个布娃娃。
      温靖安再次捏捏他的脸蛋,那柔软光滑的触感真叫人爱不释手。
      温靖安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放学给□□打电话,他去接你。”
      梦尘盯着那根“慢性毒药”,手指敲着桌子,给了温靖安一个眼神,叫他自己领会,于是那根烟默默地回到了烟盒里。
      “你呢?”梦尘随口问。
      “回家一趟,看老家伙死没死透。”他咧嘴一笑,嘴角弯起的弧度,一看便知——“坏透了”。
      梦尘望着他,双手搭在桌子上,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认真,“我跟你一起去。”
      他抬起手帮梦尘整理头发,“想翘课?”
      梦尘仰起头,嘴角那抹笑容美得无可挑剔,“不行吗?”
      温靖安直截了当的拒绝,“不行。”
      可这些年,梦尘从没乖乖听过话,等他穿好外套,走出大门,梦尘已经等在门外,落了满头的雪花。
      通往温靖安家的公路年久失修,相隔几米便出现一道道裂痕,某些地方已经凹陷,旧奔驰颠簸了一路。
      街道两边到处是破旧的房子,摩托车穿梭于车子两旁,没人在乎是否逆行。
      这里的房屋皆是商住两用的二层小楼,离公路最近的那一间便是温靖安家的房子,一楼原本租给一家牛肉面店,租户搬走后一直空着,窗户不知何时碎了一块,门口贴满了小广告。
      后院门闩上的锁头已经上锈,彷佛多年未用,轻轻一推,门便开了,院子里堆放着各种杂物,废弃的马桶埋了一半在雪里,在它旁边是一个简易的煤棚,煤块所剩无几。
      房门上的春联仅剩下一个角,其余已被寒风掳走。温靖安废了很大的劲儿才把门推开,一股不大好闻的味道立马涌了出来。
      地上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梦尘临时反悔决定站在外面,至少脚下的雪是干净的。
      楼上传来一声暴躁的吼声,一听便知这家伙的脾气非常差,“谁啊!”
      门没关,寒风从他们身侧涌进屋里,驱散令人窒息的“恶臭”。
      温靖安抬头盯着楼上,“二叔,是我。”
      楼上传来扑腾扑腾几声巨响,好像有人正翻箱倒柜寻找能将他们脑袋嘣裂的东西。
      “兔崽子!”
      几年不见,温靖安的二叔肥了不少,满身横肉,小跑几步,鼓起的肚囊晃了又晃,一双被肥肉挤小的眼睛满怀恶意,胡子拉碴,一身恶臭,跟屋里一个味儿。
      与他相比,温靖安倒显得十分镇定,但梦尘看见他捏了捏拳头。
      “我今天来收房子。”
      “去你妈的,赶紧滚!”二叔破口大骂,吐沫星子喷出好远。
      温靖安走近一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胸口,瞪着前方,忽然间变得咄咄逼人,“我爸快回来了,想好怎么跟他交代吗?”
      二叔顿了半晌,神色在怀疑与暴怒间不停转换,“用你爸来威胁我,我一个臭老头子还真不怕。”
      温靖安的太阳穴抽搐一下,“不是威胁,是警告。”
      像被人猛地敲了一棒槌似得,二叔恨不得立马一棒子敲回去一泄心头之恨。
      “滚出我的房子。”
      “该滚的是你。”
      “嘴巴给老子放干净。”他作势就要一巴掌呼过去,可他毕竟老了,身子骨大不如前,力不从心,“你爸蹲了几年大牢是他活该,你这崽子早晚也得进去跟他团聚。”
      虽然没有跟年轻人打架的体力,但嘴上一定不能饶过他们,他朝地上吐口浓痰以示不屑。
      温靖安胸口的怒火正熊熊燃烧,拳头紧握,朝二叔那张贪婪自私的老脸挥去。
      几年前,他还不足以跟这个老家伙对抗,被迫离开家,流落街头,小小年纪便尝遍世间辛酸,挥舞拳头只为赶走抢食的恶狗,偷抢财物只为填饱肚子,他早该回来,点燃房子,烧死这个王八蛋。
      老家伙摔倒在地,费劲的喘气,才一拳就已经让他头晕眼花,可自尊心不允许自己被一个小辈欺辱,于是挣扎着要站起来,温靖安旁边那位眉清目秀的混血男孩抬起脚,冲着他的脑袋踹了下去。
      之后,两人拖着他笨重的身体扔到街上,走之前,温靖安蹲下身,使劲拍了拍那张怒气冲冲却无能为力的老脸,“他们知道谁告的密。”
      他们走后,老混蛋一脸惊恐。
      等梦尘再次出门,街对面已经空无一人。
      “他走了。”梦尘打开窗户,雪花飞进屋里,盘旋无助,末了消失在脏兮兮的地板上。
      “做贼心虚。”温靖安卷起几乎没法分辨出原来颜色的被褥,准备下楼扔掉。
      “你跟他说的是真话,还是骗他?”梦尘对温靖安的过去知之甚少,他并不晓得,在他们相遇前,温靖安过着何种生活。为何那个暴躁的老头仅凭他的一句话就逃之夭夭。
      “各一半。”温靖安没有透漏一个字。
      “他们是干什么的?”梦尘随口一问。
      “那得问他。”温靖安说的模棱两可,梦尘坚信他知道什么却不肯告诉自己。
      “你从没跟我说过你爸为什么会坐牢?”
      门关上那一刻,彷佛关掉了一切的声音。
      屋里静的可怕,梦尘有些后悔。
      “他砍掉了一个人的胳膊,判了七年。”温靖安面无表情,似乎提起这件事是个禁忌,若不是梦尘,他不会说给任何人听。
      窗户啪嗒一声关上,通风后的屋子飘荡着冷飕飕的味道,温靖安踢开挡路的纸壳,板着脸,似乎再也不打算说话了。
      梦尘走上前,拉住他的衣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神给了他同情或者怜悯的错觉,只见他抬起胳膊,捏住梦尘的下巴,轻声说,“什么都别说。”
      梦尘抿起嘴角,将话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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