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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十八回 惧鬼神秘讯小道士 枉牵连陷落计中计 ...

  •   只说那小道士见贾芸撤了人出去,独留他一个,对着贾敬尸首念经,不由惧怕,忙哭着抱了贾芸腿脚,说道:“爷好歹别留我在此处。”贾珍、贾琏几个也觉贾芸心内有计,不知究竟作何意思,只相觑一觑,皆不言语。

      贾芸见那小道士惧怕,活动心肠,哭得筛糠一般,便知他恐对贾敬尸首,腹内必另有一番肠子。便冷一冷脸儿,只说芸哥儿威容,不在高呵酸脸,只将眉眼立一立,沉了形容,自有一股霜寒慑意。这里贾芸便抬一抬脚,轻踢那小道士说道:“收声儿。你不肯在这里,也罢了,我便问你话儿。你有一个字儿虚的,我只教你在这里守夜。”

      贾珍倒不曾想贾芸说这样话儿,正要言语,贾琏只将他袖儿拉一拉。贾珍便悄悄儿道:“此处里外三层,皆是外头的亲兵,又好死不死,有一个夏太监坐在里头看着。几百眼睛盯着,咱们来领太爷的身子,倒教一个八竿子不相干的小道士守夜,这般没礼,岂不惹人话柄呢。”贾琏暗暗叹道:“珍大哥是哭了糊涂了。显见得芸儿心里有数儿,是逮了一个什么由头儿,要问这小道士事呢。这般说,不过吓一吓那小子罢了。”

      贾芸便过来,请贾珍道:“后头一个歇脚的小厢房,侄儿先站一站。”贾珍想一想,说道:“你去罢。一会子就来,这里该忙着发殓的。”贾芸点一点头儿,又悄悄儿问贾琏道:“那一个票子,可定了打点的去处?”贾琏道:“我瞧没处打点的,还在我袖儿里。”贾芸沉声儿笑了一笑,眼里千万的沟壑,难看其分明。因说道:“叔叔拿着,一会子怕就有了去处了。”说着,便带了那小道士往里头厢房去了。

      贾珍这里只管命家人守哭,又和贾琏商量发丧的事。贾琏道:“日子撞了。下月一个初二便是老太太的千秋,又有八月节下宫里的贡奉。虽老爷一去,不可不办的,只红白两事撞了一处,倒是自来不曾有的事。珍大哥这会子问我,我也不曾见过这样例的。”贾珍叹道:“是了。只到了儿不该瞒的,横竖要回了老太太。此时回了,老太太再没有过寿的心思;不回,老爷停在这里,难道白等了八月节下一切事过去?又不是礼。”

      贾琏道:“只说老爷早些年虽入了道门,身上终究还有捐的品在,有一个衔在宫里案上。这一发了殓,也不全是家里的礼数,又沾着宫里的礼。又有一个‘没根儿的阎罗’镇在这里,宫里有一个不知道的?知道了,咱们再亏慢了礼,岂不又有说道呢。”贾珍一发为难,才哭了一遭儿父亲,竟不比此刻的愁恼来得真。只跌一跌脚,叹道:“再不该说死了的不是。只这一去,倒清爽了,留了多少为难给活人。果然生死一事,终究是活着不易的,闭眼二字倒最轻。”

      贾琏忙止了贾珍道:“大哥哥别说这话儿。老爷停在这里,头上三尺魂魄,岂不听了去呢。”贾珍方略收一收叹,又和贾琏几番商议,只得定下先秘发了殓,里头暂不回了贾母。因有一样儿大体:凡是父母高辈的,红大于白。又逢贾母有品,能及前文所表那位南安老太妃的品等,一应寿礼,皆是国爵的体面。因有这一层,打宫里论礼,也该寿在丧上。又因贾母有了年纪,正是红白同喜的说道,贾敬论理又是儿子辈儿的,虽撞了贾母的寿,死了也该尽孝的,因此排在红寿后头,说来也并不越礼。

      珍琏两个商议半日,虽勉强算足了礼,只这人情心上,再过不去的。只叹逢年不足,又有多舛之事,红白相撞,此亦为世间少有之事。祝寿为孝,发殓亦为孝,两孝难全,又要遵一个大礼,强分一个先后,果然令人为难。只说珍琏这里一时议定了,贾琏便出来,遣人打了快马,先家去悄悄儿告诉凤姐,别个一个不许说的,原是立刻支领银子白匠的意思。贾珍也遣了贾蓉道:“悄悄儿告诉你母亲去,老家儿的人先叫了来,尽一个陪孝的礼。将家庙里的和尚也请了来,多念十日的往生经。宫里的封殓,明儿我亲自进宫回了去罢。”贾蓉出来,也忙打马走了。

      外头之事暂不在话下。如今只说那贾芸带了小道士,到里头厢房去,因屏退众人。一室幽暗之中,芸哥儿真个是清清落落,又有阎判之威。因向那小道士说道:“你心里有什么事,可说罢。”那小道士只低头儿,满面泣痕,不敢看人。贾芸道:“你们这些道士,因观里出了人命,不能走脱,因此锁在一处。便是里头不曾有你们的罪过,也该有一个调唆炼丹,药死老人的罪,况今儿躺在那里的又是宁国府上袭爵的大老爷。我原瞧着你们一个个儿面有惧色,缩头藏脸儿的,只你不怕,坐在那里,倒似等一个足了时辰便放出去的意思。你心里倒有底,我倒奇了,你怎么不怕?还是你晓得什么,又或谁许了你什么话儿来的,使你并不必怕的。”

      那小道士不曾想贾芸是这般如炬的眼目,直教这一番话儿戳得心肠乱颤。不过十二三岁鬼头儿,才不怕也非佯装,眼下怕也最真的,谁知都教贾芸瞧在眼里。贾芸心知这一个小道士与众人形容不同,心里必是有事。虽如此,倒不怕他不说,终究孩童的心肠,心里藏了鬼神。只说与贾敬尸首独在一处,身旁众人散了,又有薄暮迫来,最是黑天风高时候。才叫他独留灵前陪了贾敬停床,贾芸早看那小道士形容失色,知是攻心,必已戳了他的心鬼。

      此刻贾芸又冷了脸儿,说道:“你到底在这观上,念了几年神仙报应。往头上瞧一瞧,你便不告诉我,我问你头上三尺,也能知道。”小道士越发缩了头,哭道:“爷别说了,可惊吓死了我。”贾芸冷笑道:“早了些。你道我们敬老爷这般入殓,事便休了,可也错了主意。如今朝廷的人也在这里,又死了一个袭爵的老爷,宫里必问。谁敢欺君瞒上的,只得据实说了。实说来,可不是吃了道士调唆瞎乱炼的丹,方送了命?岂不要以人命案子论处。不单这里有一宗儿人命,外头那些个亲兵,又是一位王爷老千岁的家人,我原也听说,你们也调唆着他求一个什么长生。敢是这丹要人的命,你们还特特送了给那老千岁吃去,图谋到国戚身上,该是什么罪?因此我说,你这里说死,也早了些,倒不必急的。”

      那小道士一发泣涕恒流,咕咚长跪下来,碰头有声儿,哭道:“爷太冤枉了我。我这么点子小崽子,我们这一群观上的师兄弟,又都赖着府上供养呢。前没冤,后没仇,偏要害人的性命做什么!”贾芸道:“你饶说不害人,敬老爷在你们这里,炼丹的事闹了足二三年,不是你们哄着的?如今那丹药,也不是你们哄着他吃的?”

      小道士忙说道:“丹确是师兄们炼的。我在老爷跟前伺候,只伺候清修打坐等事,并不曾调唆什么。这一遭儿丹药,原说不曾到了功力,不该吃的。只老爷一心登仙,以为功德已成,经得住五金五毒,偏要吃了的。”贾芸凛了眉眼,说道:“放屁!依你说,只是老爷自个儿作弄没了性命,你们倒是好人,只该立刻放了你们去罢!”

      小道士忙又叩头,哭道:“我们也原知走不脱。一个贾老爷已是金贵的性命,断送在这里;又有一个忠顺亲王老千岁,若再有一个什么磕碰,可又怎么处呢!只爷想一想,我们安生出家论道的,白害这些个高官国戚的,除去搭了自个儿性命,难道还有什么好处不成!这二三年原也没事,连那夏爷爷也说:‘谁不知炼丹登仙一流,皆是骗鬼的话儿。只这么大一个财神爷在这里,他爱当神仙,你们白拦着,不要这供养,又做什么?只哄一哄他,不就完了。’因此一直如此。谁知今儿到底闹出这样罪孽来了!”一行说,一行又哭。

      贾芸揣其形容,倒是真情,因想道:“该是十几岁的孩子易哄的。前儿不怕,后儿又哭,都不是假。果然该是前儿有什么话儿,存在他心肠里,这样大事在眼前,偏教他信了不碍自个儿的,因此不怕;只眼前不曾想,教我捅到这层纸头上,惊了他的心肠。如此看来,果然还是有事的。”便说道:“你这么说,才刚众人都怕,只你不怕,也该是那夏大太监的话儿存在你心里:‘只当哄一哄,又有什么事。’可是不是?”

      原来贾芸思虑一番,能将这般人命大事,搁到这小道士跟前,教他以为无事,必是一有权腕能管事之人,暗地里许了什么言语的。贾敬之死,只在霹雳之间,不曾立刻牵连到外头去。沾着此处的人,只一个忠顺老亲王,再一个夏太监。那忠顺王爷,向只听说他痴丹,倒和贾敬最是一流的,不曾听说有什么心思;就有,思来想去,死了贾敬,到底于他又无好处。倒是这一个夏太监,自打贾芸管事以来,大小几注银子,流到他那里去的,只以打点之名的用度,也有三五千的了。更不提贾芸单助贾琏打发宫里太监,每每承的皆是夏太监的话儿,今儿要地,明儿要房子的,略应慢一些,便嘴里有话儿。又因这夏太监管着宫里椒房,最和后宫近密,思及元妃在宫中境地,最沾着这一个夏太监。“不怕老鹰,只怕小虫儿”,贾芸亦知道这般道理。

      只这几遭儿太监的搜刮,略应慢了,又不知先前积压的嘀咕,又有多少。依贾芸想来,倒是那夏太监曾许了这小道士什么话儿的,又有一个分量,这小道士先前便露了安心,因此撞在贾芸眼里。只贾芸又有一个想头,想道是:“白许这小道士什么话儿,倒是没洞的风儿。比如这一帮子人沾了人命,我在里头,必要走脱,不能听一句好话儿慰了我,我便信。该是我依一句话儿,干了什么事,以为替换,了事脱身,才有一个可信的余地。”

      只看人一副形容之间,芸哥儿偏来了一遭儿“捕风捉影”,竟首尾相连,想出这些个沟壑来。贾芸心内不由苦笑道:“我几时也这般多的花花肠子了。只沾着宫里的人,那夏太监又实在是家里一个煞星,不该不防的。”因此问了那小道士一句。贾芸这一问,不以探询问之,只将口风儿坐实,神容凛冽,只当铁证一般,问到那小道士脸上去,以此攻心。

      贾芸心里猜有七八分准,因此凛了神色,声儿掷地铁石一般。那小道士原本心里没数儿,果然曾得了什么许,只道能脱身的,不想怎么露到贾芸眼前。因此只当走了风儿,一发慌了,忙连连叩头道:“求爷饶命!只敬大老爷仙去,实在和我没沾的。我也劝,只说丹药未成,此时不能吃的,谁知他偏不听劝。”

      贾芸凝眉喝道:“我谅你没有强塞了丹,害人性命的胆子。我如今问你,可是那夏大太监许了你什么话儿?还是托了什么事在你这里,你了了,便是有人命在跟前儿,他也能保你的?”那小道士哭道:“我原也害怕。只出了事,夏爷爷却叫了我去,叫我将余剩的丹都取了来,只说收归官上,不留害人的根证。又叫了一个兵来,只说外头去回了忠顺老亲王去。一来免得再误入吃丹的死局,二来也报信儿。”

      贾芸道:“既要断绝余下丹药,也是一桩大事,你又知道什么,怎么不寻你师兄来办?”小道士哭说:“我也不晓得。只夏爷爷说了:‘你师兄们难免滑头。既眼前死人,他们必不肯归了丹药杀人的名儿,敢是要拿没恙的丹来哄我,日后免一个罪证。我与贾家一辈子的交好,不能害他们一个不明不白,因此只叫你去。你若骗我,该打一打量。我只告诉你,如今这事必要发的,你了了这事,拿了东西给我,我只管摘出你来。若你摘脱不得,你也想一想,该是一个什么了局。’”贾芸忙问道:“你什么时候拿了去的?”小道士说:“就后半夜,我瞧见大老爷没气儿了,忙告诉人,谁知夏爷爷立马遣人叫了我去。”

      贾芸想了片刻,心结豁开,咬牙踹倒那小道士,说道:“作孽的畜生!”便忙忙撞出门来,只找贾琏。不知何事,且看下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第八十八回 惧鬼神秘讯小道士 枉牵连陷落计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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