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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回 事赶事勾出无底洞 祸连祸救贡问贼名 ...

  •   只说王夫人生辰这日,因收的东西多了,又要取东西打发来往各家拜寿送礼之人,更有一个甄家打江南来,连贾政亦要特特见一见。因赶的事多了,寿宴夜里便送东西来,理了各样园子里所用东西,并外头送姑娘哥儿们的金玉之礼,一并要交往园子楼房上去。原是小红理账,在凤姐跟前进言,恐东西堆多了难放,早晚赶着又都在生辰这一天,现放清楚的好。凤姐不知小红心里那一点子欲拿人失落看守贼名儿的意思,觉有道理,也就应了。方有外头叫了贾芸,打理送东西一应零碎之事。

      那芸红两个心意相通,正所谓:“能做菩萨,能做桀纣。”平素里最是热心肠子,知道情义的,这会子心里的盘算,却是一样能逼人至绝的计谋。果然贾芸掐准了往常送东西等事遗漏迟慢等刁习,看门子接账头等人乐得偷闲儿,偏要勤谨,赶着送东西来。果然逮住大观园东门子上人皆失守,说告假,小红只悄悄笑对贾芸道:“没有这事,他们是私自去了。”

      贾芸心里正有筹谋,打发人立刻叫了门子上人来,一个是小红那张罗了黑天白日没分晓的定亲金家老二,又有一个是那周瑞家的二小子。这两个人素日一处混吃混玩,先又一处在大门车马处当差,因凤姐嫌恶懒惰,又因家里老子娘有一二分体面,只裁撤了,补一个闲差。因家里一点子体面,又派的闲事,正不愿出力,乐得挂一个空名儿。今儿见王夫人生日,府里皆一处热闹去了,谁来管,便家去喝酒去了。

      贾芸算到,只略等一等。谁知西门上正派了李贵并几个年长知道事的小厮派放东西,忽嚷起来,有金光焰影之危,人荒马乱的。贾芸忙带了人看去,刚到西门上,便是一段傍墙刻的粉油大影壁,一座青石大牌楼,后头绕了三四道抄手游廊,过了假山,豁然开朗,当先便是含芳阁。含芳阁旁边儿三间抱厦,围一个院儿,正当中两座望楼,正是存放东西的楼房了。贾芸拐进来,正见小幺儿们乱跑,一阵火光腾蛇一般,烧得虽不大,烟却很浓,应是点着了香油花脂一类东西,呛得人倒仰。

      贾芸便断喝道:“急什么!火不大,能烧死你们?”便厉声叫摘星。那摘星先就忙着找水灭火,又被李贵拦了,急说道是:“现只是烟,若泼了水,顺着流进去,当先许多顶柜炕桌并烟罗软纱一类东西,就完了。”那摘星只急道:“这会子救不得所有,不泼水,楼全走了水,岂不大过几箱子布头的!”那李贵也急了,要说话时,只见贾芸来了,如见了神天菩萨一般,忙跑了去抱了贾芸袖子道:“爷,这楼房里头进去就是一个地炕,原是冬天里野坐赏景用的,东西都搁在地下。一存了水,浸坏了,那东西都是娘娘赏的,谁担得起这样罪过!”

      这里摘星早听了贾芸的唤,忙赶了来,再一看,已有十来个小厮打含芳阁地下捧了水来,又有人接茬跑去拿水。忙说道:“爷,这救火不用水,却要怎样!”贾芸不答,只叫李贵道:“才我进来,外头呛烟儿堵着了,还没人往外跑。你立刻带人把门子堵住了,一个都不许出去。”李贵不解何意,只得跑去了。

      贾芸再看一看,果然烟多火少,倒不很怕人。只恐里头东西软脆,经不住烟熏,便叫摘星道:“拿大毛巾浸了水,像下雨似的,往烟大的地儿抖。谁也不许泼水,只抖。”摘星听了,忙打陪房里拿了许多大毛巾来,吆喝十来个小厮,手忙脚乱,浸水抖水。贾芸忍了呛,拿袖子遮了口鼻,仔细看一看,烟最浓处皆打一个地儿来,正是那楼房廊下一个柱子,地上有一个打破的灯笼,又有一堆油膏脂子一样的东西。

      贾芸不及叫人,自个儿躬了身过去。那摘星见了,吓得撂蹦儿,又脱不开手,急着洒水,叫道:“要了我的命了!爷快别亲自去!”贾芸也没空儿理,随手捉了两个小厮,抢了手上浸透了水的大毛巾,抖成一大块,呼啦一声,兜头盖在那冒火星儿飞黑烟的油膏脂子堆上。只听一阵嘶嘶冒烟儿,烟被盖下去大半儿,飞的只有那随大风乱刮的烟儿星子。贾芸见状,又叫小厮来,多盖几层浸透湿的大毛巾。小厮们忙一拥上来,七手八脚盖烟儿。

      一阵烟浓风猛,好容易除了烟儿,几处摘了火星儿着的地儿只冒小小红火。楼房门子上没了大烟雾,才能进去,贾芸头一个进去看一看,幸那着火的地儿是几箱子窗纱卷帘幔帐一类东西,搁得稀疏,旁边又是青铁箱子,不曾很着了。忙有小厮跟进来,摘星打头,跺脚道:“才拿进来这些个布头,就有这样事!”

      贾芸只叫扑火,一时红火也灭,才叫摘星道:“你替了李贵大哥,站在门口,不许人进出,立刻叫他过来。”摘星忙去了。一时李贵赶了来,见烟火没大恙了,犹有些黑风残火星子,也松了气,忙行大礼道:“这是怎么说,让爷冒这样烟火。我们真真死罪!”贾芸又叫小厮拿水桶泼在廊子底下,湿了地儿,火烟便站不下。

      这里贾芸止了一处小厮,避开柱子底下,叫了李贵问道:“这一堆油膏子哪里来的?”李贵认了一认,忙叫了一个领头的大仆人来,问道:“才刚你说洒了东西,是这个不是?”那人瞧了一瞧,忙跟贾芸行礼赔礼,赔笑道:“这东西竟烧起来,万万想不到的事。就是有意犯法,也没有这样准巧儿的,偏就赶上有这么一滩子东西在这里,又遇了火。”一面说,一面连赔不是,只求道:“爷别怪罪。一会子查一查东西,若有坏的,已是我们要死了。爷再不容,我们可该天打雷劈。”犹未说完,那李贵先喝道:“爷还没理论,你只管求饶。爷可不先打发大事,倒打发你!”

      贾芸止了他们,因问李贵:“有没有人放出?”李贵道:“依爷的话儿,谁也没让出去。有说赶着出去叫人的,我也没让。”贾芸道:“才二婶子手底下办事的姑娘在那里,一见了这里火星子,早叫了人了,也就不必再出去叫。不是人来得早,这些个小幺儿,怕不顶事。”便叫李贵唤了人来,当地下站着。李贵忙照办了,一时院地下乌压压许多人,有脸上乌漆抹黑都是黑灰的,也有挽着袖子抱了水桶的。贾芸看一看这样形容,心里有数儿,便问那大仆人道:“这倒地上的是什么膏子?”

      那人回道:“是一样涎,混着大灯点的,挨了火,最肯起火发热的。”贾芸早叫李贵拿账本儿单子来,一面看,一面问道:“叫什么名儿,什么来处?”那人便指了单子,回道:“这是神威将军冯家送的礼,一共一百二十斤,分了四罐子进来。就是那‘南海观音露’了。”贾芸瞧见名目,指头点了一点,说道:“这一样儿是谁拿进来的?”

      这里李贵忙展了名册,对一对东西,因说了几个小厮的名儿,回道:“是这几个抱进来的。”那几个小厮听说自个儿姓名,忙出来跪了,一叠声求贾芸道:“我们再不曾失手打破的,求爷宽饶。”贾芸且不理,看一看楼房,火星黑烟儿都没了,只风里一股浓油气味,糊得人心口闷,还有些刮热。贾芸且叫摘星道:“里头烧了熏了的东西,瞧着沾了黑烟儿的,就搬出来,往廊下放,盖了大厚纱,暂且搁着。”摘星忙答应着。

      贾芸又瞧见先那叫老婆子门的小厮,这会子早忙进忙出,一头汗,便叫了他,笑问道:“你素日跟谁的?叫什么名儿?”那小厮回道:“我原是在二奶奶门外穿院儿上答应的,没大事,爷不认得我。我叫揽月。”贾芸笑道:“怎么起了个女孩儿的名儿。”揽月挠头笑道:“原是叫石头的,小蓉大爷叫我过来这边府里头伺候,琏二爷说我名儿难听,随便改了一个。”贾芸听说,心里略一盘算,也不理论。只叫揽月道:“你也算机灵,如今我交你一样差:你跑了东边门子上去,一说事已完了,没有灾,只管请那里姑娘嫂子们放心。且在门子抱厦上等一等,我完了事,亲自去说。另告诉你二奶奶屋里的红姐姐,她在那边门子上,请她来说话儿。今儿门子上替更的一个老嬷嬷,也叫了来。”揽月听了,耳聪目明,口里响亮,忙跑了去,几样事一并说齐全了。

      这里贾芸才问那几个跪着的小幺儿道:“你们横说不曾失手,这么一大滩子灯膏子倒在地上,是自个儿跳出来的?”那几个小幺儿只管互觑,都不敢说。贾芸笑道:“原是廊子下过人,有打灯笼照路的。洒了膏子,最肯燃的,又失破灯笼,一引,才有这样烟火。这会子送的东西,都是二太太千秋的寿礼,楼房上原也搁着今年姑娘们做大礼献外头有爵的老夫人的东西。如今火灭了,你们打量没事,不肯说,就错了主意。瞧见廊子下搁的东西了?这些东西柔脆,虽没烧了,熏了黑了的,也是一样损坏。里头问起来,谁担着?”那几个小幺儿听说,也怕,暗里你戳一戳他,他拉一拉我的。

      贾芸见了,知道有事,也不逼问。只将这几个人名儿记了,因说道:“原是你们的情义,虽必有一个是的,也不肯说。罢了,有几样儿说几样儿,既都不认,就算你们都认了。拿了你们几个的名儿,一并回进里头去。”说罢,只管与李贵略说一二句对单子的话儿,一面说,一面已提脚要走。

      那几个小幺儿急了,都推一个最清秀沉默的,指他道:“敢是叫我们陪你一起死?没有这样的事,你快说了罢。”内中又有人忙磕一磕头,急求贾芸道:“爷宽宏,我们真真冤枉。问谁打破了东西,爷问着他。”便指那一个清秀不肯说话儿的。

      贾芸略回一回头,颔眉静眼,瞧瞧那一个。别的小幺儿只是推他,又乱叫道:“就是他了!”贾芸凝眉,冷声儿道:“你们别混嚷,你们要问,我就歇着去了。”小幺儿们方忙住了嘴。贾芸便近前,问那一个小幺儿姓名。那小幺儿横是不说话儿,倒是李贵揣这场面,见贾芸有了霜威,怕爷恼了,忙悄悄儿耳语道:“这是那一个叫远山的,最是个一百棍子打不出屁声儿的。他死活不言语,素来怄人,岂不惹爷生气。”

      贾芸想一想,又打一打量那远山。瞧他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生得着实干净俊秀,若不是蔽衣清瘦样子,但凡有一二分的打扮,也有些爷们的气派。只一股子跌不破摔不烂响当当铜豌豆的劲头儿,横不言语,低眉颔眼,脸上也没神色,倒教人看得心里毛了一毛。贾芸便问道:“那油是你打破的不是?”

      那远山听贾芸声儿冷,冻魂击魄的,也抖了一抖。抬一抬头,见贾芸容秀冰冷样子,又低头,微声儿喃哼道:“回爷的话儿,是我。”贾芸观他光景,不曾再问,又抬头儿问道:“廊子底下打灯笼照亮儿的,是哪一个?”又有四五个人支支吾吾出来,也跪了,只忙说道:“爷圣明,我们只管打灯笼站班儿,规规矩矩的,难道站着也不会,又作弄出事!这遭儿事再和我们没沾碍的。”

      贾芸倒笑了,指一指他们道:“我何曾说什么,你们急得这样,只管往外摘?你们会站着,爷们跟前回话儿,倒不会了,只管抢着说。不是有鬼,你们急什么?果然没事,倒要被你们这样猴急表白的劲儿,反惹了人疑,弄成有事。”那几个人见贾芸虽笑,眼里尽是冰雪,也忙收了声儿。

      贾芸又指了一指远山等几个小幺儿,问那几个提灯笼站班儿的人道:“听见我怎么问他们的了?你们是推一推,还是谁是个汉子,只管站出来?你们也不必和我求,只管要轻罚。如今你们是一样罪过,再惹恼了我,只要徇私,又是一样罪过。横是一样罚,非找两样打,果然糊涂!你们老实着,别教我费事,保不住我的心软一软,你们也想想。”

      那几个人听说,有的摊手儿,有的只疑别人。嘀咕了一会子,便有人暗暗叹气道:“我今儿是碰见了索命的小鬼儿了,这样糟心的事,偏就寻上我!”贾芸略展眼看一看,虽是小声儿嘀咕,也瞧见了。正要说话儿,忽听有人跑进来回道:“二爷,我们才往那看门子的人家里去叫,却没人。”又有女子莺声,又软俏,又有些凌厉,幽幽笑道:“你们那眼睛都拿来出气儿了。看着爷问话儿,你们劈头就回这些个没要紧的事,连问礼都省了。在我们二爷二奶奶跟前,你们也这样,皮子不揭了你们的。”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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