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舫记》竹叶心

10、第十章 改写

　　枫璐明白她的意思，柔声劝阻，“淑旻妹妹，你不必如此，寻找芷剑之事尚未了结。”

　　所谓的与祈天宫联姻，对于那些嫁入祈天宫的灵族姑娘来说根本就没有退路。

　　她们诞下孩子后会逐渐散失灵力，务必回到灵族聚居的地方休养，但祈天宫不会容忍她们离开，因此那些灵族姑娘从来都是年纪轻轻就过世了。

　　水灵最初的领袖为云族大祭司扶缃，座下淑蓁、淑夜、淑旻三位水灵，当她们施展法术时，光彩莹莹，仿佛天上星坠落于湖光之中，交相辉映，水灵族聚居之地因此得名为三星渚。

　　后来，一颗星星为责任所困，一颗星星隐入凡尘，还有一颗星星为爱所累。

　　“但少祭司有些喜欢我吧？”淑旻轻笑，看着枫璐眨了眨眼，“枫璐姐姐，这样才是最好，就算其他师妹们来了，也不过是嫁与普通族人，其实根本没有用处，承有越盛的神血，才能容纳越多的灵力……”

　　枫璐瞪了她一眼，“你要知道，最盛的神血，极强的灵力，并非凡人的身体能够容纳，否则我们也不至于花费千年来达成此事。你或许能达到目的，但更有可能的，只是诞下一个早夭的孩子。”

　　听闻上古的巫族寿数长久，玄铁林的黑巫与西北的隐巫也能活到一二百年，可祈天宫与蜚蛮郡的神巫却寿数浅薄，多的是盛年夭亡之辈，尤以祈天宫为多。

　　大约是凡人的身体终究无法容纳神血的缘故吧？

　　淑旻轻笑着摇头，“没关系……师父给了我一样东西。”

　　枫璐和南歌对望一眼，眼中都流露出少许警惕与排斥，“扶缃吗……？她给了你什么？”

　　“听闻神女承瑶曾被魔君杀害，身体崩碎，神魂缺失，后来剑君求了未名神许久，最终摘取神木的枝叶为她修补。”淑旻伸出双手，从心口捧出一抹水色的光芒，“再次击退魔族之后，神女力量耗竭而亡，剑君接回了她的神魂，那具损毁的躯体留在人间，被师父捡了回来，她花费千年之久，最后以自己的身体为材料，将神女的身体修补好了。”

　　“不愧是扶缃啊……”枫璐感叹了半句，不知说什么好。

　　云族于钻研术法一道之中，穷尽心血，大祭司扶缃更是个中翘楚。

　　他们为了精绝的术法什么都不在乎，甚至试图砍伐神木的枝叶、摘取神木的花果来作为实施术法的柴薪，因此引来了更高的神明的降罪——所以用掉自己的身体，对扶缃来说什么也不算。

　　南歌面色难看，“所以她，想用承瑶的身体来容纳你所诞下的孩子……”

　　枫璐也皱眉，“然后让神女，来诞下云之女吗？这实在……”

　　悖逆、离奇，或许也只有连天罚都能逃脱的扶缃能想出这种法子了。

　　淑旻摇头，轻快地说道：“不，师父说，那只是她欠神女的一条命，现在还给她。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她不能预料。”

　　枫璐愁眉不展，明知道这样不好，却又不知该怎么劝她。

　　良久，枫璐才轻叹一声，隐去了身形，“再过一年湄儿就要出嫁，到那时我或许要回玉明郡，在那之前，你们还是好好想想吧？”

　　“对不起，南歌……”淑旻低下头，花青色的长发滑落到胸前，遮住了脸颊。

　　明露不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了，拽着淑旻的手，“旻姐姐，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呀？”

　　“淑旻，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这样做，你又将自己当做了什么？”南歌深深呼出口气，她的盘算固然不错，但这样做，她自己又在哪里呢？

　　淑旻掩面不答，过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泪水正从两颊滚落下来，“对不起，南歌，我们都活了那么久，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很累很累……”

　　“蓁师姐和夜师姐守护着水渚和族人，我只是一直在人间嬉闹游玩，现在终于可以为她们做一些事了。”淑旻背过身去抬起袖子轻轻拭泪，哽咽着轻叹，“只是，真的很对不起呀，南歌。”

　　“没有找到其他办法，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南歌依然是淡淡的回答，只在每一个极不经意的停顿里，嵌入了一丝痛惜。

　　早知道终有一日会是这样的结果，却也没有什么补救的法子，该说对不起的，究竟应当是谁？

　　“旻姐姐，南哥哥……你们都怎么了……？”明露眨了眨眼，不明白气氛怎么忽然就落入了冰点，担忧地打量着他们，回身向着树林里走去，“我……我先去那里，你们独自说一会儿话？”

　　她实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来他们有很多话要说，她便懂事地离开了。

　　冷月偏西，晨雾已经开始在水面上凝结。

　　淑旻站在水畔不动，似乎月光所化，“南歌，我们在这里分开吧。”

　　“除了扶缃……可是淑夜又跟你说了什么？”南歌看着她，月光栖息在她的眼眸中，随着水波缓缓地流转。

　　回了一次三星渚，淑旻就突然改了主意，很难不让人猜疑是扶缃与淑夜有所动作。

　　“夜师姐并没有说什么挑拨离间的话。”淑旻望着水面，“我只是想试试另一条路。”

　　曾经的淑旻，美貌温柔，术法精深，是三星渚最温柔的那颗星星。

　　但再温柔，也是足以与族长淑蓁和师姐淑夜并称的三星之一，是与雾灵族长南歌位于同等高度，而并非只能被称为他的恋人的，水灵淑旻。

　　南歌皱眉，“她让你看到了未来？”

　　“不，那不是未来。”淑旻望着远处的天际，似乎在回想，“那只是‘结局’的一种可能，在那种可能之中，我们……都没有活下来。”

　　“在那个‘结局’里，你也同样离我而去了吗？”

　　“是的。”

　　南歌叹道：“即便如此……”

　　淑旻接上话，“即便如此，你，我，少祭司，还有孩子们、其他人……还是没能幸免。”

　　她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并不觉得那是一个令人胆寒的故事。那个结局不太圆满，但也并非可怖，她只是不太喜欢而已。

　　南歌执着她的手，“看到那些，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吗？”淑旻笑了，“只是从夜师姐那里看了一个故事，需要的代价也不过是去替她抄书罢了呀。”

　　“淑夜那家伙……她到底想做什么？”南歌摇头，“分开之后，你又打算怎么前去接近商朴？”

　　淑旻语气温柔，“我要把这个故事也告诉少祭司。”

　　“然后同样和他分开？”

　　“不，我需要他帮我。”淑旻柔和地坚定地说道，“改写‘结局’。”

　　“他身为祈天宫神巫，没有这种能力。”南歌忍不住打破她的美好设想，“世上能改写结局的人，唯有位于窈碧之巅，遗忘之地的未名神。商朴既为神巫，祈天宫少祭司，名满天下，绝无进入遗忘之地面见未名神的可能。”

　　淑旻很坚定，“不可能之人，才能做成不可能之事。”

　　在这一点上，她固执到不可思议，南歌不解，“你为什么这样肯定，他就愿意帮你？”

　　淑旻笑了，“因为在那个故事里，少祭司是我的丈夫。”

　　“那在你的新故事里，他仍是你的丈夫吗？”

　　“是的。”她脸上的笑意未减，“但是在新的故事里，淑旻，自始至终都是淑旻，而不再是谁人的爱人，谁人的妻子。”

　　南歌放开了她的手，“我知道了。那我们就在此分别吧。”

　　“南歌。”淑旻侧身望向他，“我们还会再见的。等到神木凋零，流水枯竭，我们还会在遗忘之地再见。”

　　南歌点头，“我会等到那时。”

　　到那时，祈求神上赐予新的身份，重新做彼此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