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8、腹有鳞甲是书生 ...

  •   最后,种渠是迈着双腿跑回衙门的。
      一回到衙门,他就命人收拾了厅房,备足了酒菜,再按照张子初的要求去给马素素请来了全县最好的郎中。张子初仍不满意,又让他送了一批粮食去往居养院。
      “现在可以干正事了吧?”种渠的耐心已经快被磨光了。赵方煦下落不明,告身也片纸未见,眼前这书生却还在同他东拉西扯。
      张子初为难地看了他一眼,“还不行。我的画具与画纸落在了居养院中,恐怕还得劳烦官人再跑一趟。”
      “什么?!再跑一趟?你为何刚刚不说?”
      “呃……我忘了。”
      种渠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骤然拔身一把揪住了张子初,“贼书生!你在耍我是不是?”
      “官人莫急。我刚可没说过,我的条件只有一个。”
      “那你还有什么条件,一次性通通说出来!”
      张子初掸开他的手,商量道,“这样吧,我听说官人牢里还抓了个名叫胡十九的莽汉,若官人肯放了他,我便即刻如官人所愿。”
      “放了谁?!”对于张子初的要求,种渠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很快,他身后的一个衙役叫唤了起来。
      “啊!我知道了!那厮……那厮与他们是一伙儿的!”
      这衙役当是张子初一行第一次在客栈救下赵方煦时遇见的其中一个,听张子初这么一说,他才忽然想起这茬儿来。
      “一伙儿的?你们与那莽汉是一伙儿的?”种渠用他毒蛇般的小眼睛扫向了张子初。
      糟了!!
      张子初尚未答话,马素素脸上的慌张就率先给了种渠答案。种渠一把揪过了书生,哗啦拔出刀来,“好哇,你拐弯抹角了这么久,原来是在幌我!”
      “我们没有骗你!先前你看的那张告身的确是公子所画,公子的画这些天人人都抢着来买,不信你可以随便上街问问!”马素素张开双臂拦在了张子初身前,那模样倒让种渠想起了不久前的隐娘。
      那女人的滋味儿,可当真不错。
      “你这么维护这小子,与他是什么关系?”种渠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马素素。
      “我……与你何干!”
      “嘿嘿,一会儿你就知道与我有没有关了。来人呐!”
      种渠将张子初与马素素一同押进了昏暗的地牢里。张子初进去之后仔细环顾了一圈,果见胡十九被单独关押在最后一间牢房。他此时坐在牢房的草堆上,手腕和脚踝都缠着粗重的铁链,身上也添了好些伤痕。
      胡十九睁开眼,见种渠走了过来,一下子从草堆上站起身大步往外跨。他身上的铁链被扯得哗啦作响,眼看着瞬间便到了种渠面前,惊得后者连连后退,耳朵上的伤口也跟着疼了起来。
      好在,铁链不够长,胡十九在冲到离他三步之遥的时候被扼制住了。
      “在牢里还敢这么嚣张,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种渠挑衅地靠近了一步,不料那莽汉嘴里忽然飞出一口流痰,直唾上了自己的面。
      种渠一抹脸,恼羞成怒地从邢架上取下一把钢刷,作势要刮在胡十九胸前。可就在他欲伤胡十九时,胡十九又猛地扯了下锁链,吓得种渠心中一慌,又撤回手来。
      就算胡十九现在被锁着,他也对此人彪悍的身手心有余悸。
      于是,种渠脑袋瓜一动,决定柿子先挑软的捏。
      他转过身,从衙役手里拎过后边儿的张子初,一把将人按在了地上。胡十九刚刚一直专注于种渠,这才看到种渠身后的张子初与马素素,面皮嗖地一变。
      “书生,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我这一刷子下去,你怕是得疼晕过去。”种渠手里的钢刷嵌着百十根尖刺,轻轻在人身上一碰,便能扯下一片皮肉来。
      他作势举起手里的钢刷,眼看着便要刺上张子初的背。马素素见状尖叫着想上前,却被几个衙役制得动弹不得。
      “贼虫!你若敢动他一根头发,爷爷定剥了你的皮!”
      “哼,还说你们不是一伙儿的?”种渠冷笑一声,看向了一旁恶声相向的胡十九,“说!你们几个究竟是何来历,赵方煦如今又身在何处?”
      这般问题,自然无人应他。
      “我只数到三,若再无人应我……”种渠嘿嘿一笑,冲擒着马素素的几个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们心领神会,忙不迭地去扯马素素的衣衫。
      “畜生,放开我!”在张子初面前受此侮辱,马素素几乎羞愤欲绝。
      “一!”马素素的衣带被扯开了。
      “二!”外衫也撕裂了一道口子。
      “三!”种渠丢开了手中的张子初,□□着走向了马素素。只是还没等他走到马素素跟前,就听身后的张子初幽幽开了口。
      “官人还真是对这种事乐此不疲,看来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你说什么?!”种渠回头瞪他。
      “官人不是想知道赵方煦在哪儿吗?”张子初说着转头看向了窗外,“若是再耽搁片刻,他怕是就快出长平县了。”
      “不可能!各个城门我都设了人,他根本出不去!”
      “是吗?”
      张子初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使得种渠背脊发凉。他不想再听对方打哑谜,正打算逼书生说出真相,却又忽然灵机一动,转而看向了牢中的胡十九。
      “等等。”种渠扬起下巴,制止了想要开口的张子初,指着胡十九一字一句道,“我要他先说。”
      对于种渠的要求,马素素与胡十九同时一愣。种渠却对自己这个提议十分满意,因为胡十九这般莽夫嘴里的一句,定比贼书生嘴里的十句来得更加可靠。
      先前虽然有方捕头拦着,但种渠也陆续对胡十九用了些手段。可无论他怎么威逼利诱,对方就是只字不吐。可如今,他明显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动摇了。
      胡十九绝不能让任何人动张子初一根头发。这是在离开京城时,那二位特别交待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缓缓张开了嘴,马素素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她虽然不知道张子初的计划是什么,但一路走来,她知他定有打算。
      胡十九这一开口,可能会坏了他整盘计划。
      这么想着,马素素不自觉攥紧了衣袖,结实的布料几乎快给她扯出了一道口子。
      “赵方煦应该在……县君府。”
      胡十九缓缓从嘴里吐出的这几个字让马素素大吃一惊。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张子初,只见他偷偷对自己眨了眨眼。
      是张子初让他这么说的?不对,张子初被种渠抓着,不可能有这个机会。何况就算有机会,依照胡十九那一副直肠子,也根本不可能看得懂张子初的暗示。
      “果真是他!”
      更奇怪的是,种渠对胡十九的话似乎深信不疑。
      自然深信不疑,因为张子初早就为此做好了铺垫。他从居养院门口起,就在一步一步引导着种渠跌入陷阱。胡十九的这句话,就是最后一环套子。
      是啊,除了老县君,还有谁能想得出将赵方煦藏在居养院中?又除了他,谁能使唤得动方捕头,频频在关键时刻坏了自己的计划?
      “那老东西,我就知道他靠不住!”马素素看到种渠嘭的一声砸下了手里的钢刷,钢刷险些砸到张子初的背上。
      老县君已年逾六十,种渠本不怕他。可坏就坏在自己现在仍是主簿的身份,他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对方府上搜人。
      需知以下犯上,乃是官场大忌。
      但种渠始终想不通的是,那老头儿向来明哲保身,又因忌惮自家父亲纵容他一切所为,怎会临到回乡忽然插手来帮一个赵方煦?
      面前的书生随即又一语点醒了他。
      “官人现在一定在想,老县君到底有什么理由去帮一个赵方煦?您或者该记得,县君的家乡是京兆府长安县。”
      “长安县?那又如何?”
      “长安县旁,有终南山,终南山里,有豹林谷。”
      “!!!”种渠脸色唰地一下变的雪白。豹林谷这个地方对旁人来说可能并不出名,可他们种家却是有一位大人物正隐居在此的。
      那位,恰巧也是种渠平生最怕的一个!
      “先前是我无礼!还请先生为我指点迷津!”种渠的态度又一个急转,忙不迭地将张子初从地上扶了起来。
      “那他们……”
      “快!快放人呐!”种渠这次连半刻也未犹豫,便让人放开了马素素,又亲自给胡十九解了镣铐。现在什么私人恩怨,天香国色他都顾不得了,眼前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危急。
      今日是县君回乡的日子。如果他猜得不错,老东西定是想趁机带着赵方煦回到长安县,将他交给豹林谷的那位。若是让那人知道了前因后果,那他岂不是死定了?
      要抓住赵方煦,就得先对付老县君;要对付老县君,就得先掌握衙门的兵权;要掌握兵权,就要先拿到告身。
      想到此处,种渠双腿颤抖若筛,就差点没向着张子初下跪了。
      “画具?”张子初一眼看穿了他的心事,凭空比了个画画的手势。
      “好,好!我立刻让人去取!”种渠忙不迭地使唤走了衙役,紧张地看着张子初,“拿到画具之后又该如何?”
      张子初笑了笑,终于进入了正题,“官人可听说过,描印之法?”

      马素素和胡十九一前一后立在院里,紧张地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他们四周还有几十个衙役,同样百般无聊地候在外头。若不是胡十九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或还可拿马素素寻寻开心,但如今看来是没戏了。
      “你刚刚为何会那样说?”马素素低声问身旁的胡十九。
      “张公子让这么说的。”
      果然……
      “他刚给了你暗示?”马素素又问。
      “没有。”胡十九顿了一顿,脸上露出些不解,“不过我们去找种渠算账的那晚,他偷偷找到我,跟我说,之后万一出了意外,不得已要说出赵方煦的下落时,就照刚刚那么说。”
      马素素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呐,那岂不是说,早在那时候他就盘算好了一切?”
      这是何等的聪明才智方能这般未雨绸缪?想当初奚邪三人还笑话他软弱迂腐,却原来,腹有鳞甲是书生。

      “现在可以开始了吧,你的办法是……描什么来着?”种渠一关上了房门,就急切地冲张子初问道。
      “描印之法。”张子初不急不慢地将手里几幅画纸展在了种渠面前,纸里还裹夹着好些画具。
      “描印?”种渠一头雾水地看向对方手指之处,只见这几幅看上去都有点儿眼熟的画卷上,都落了各式各样的印信,有隶书,有小篆,甚至还有当今官家所擅长的瘦金。
      “描印就是指无论什么样式的印章,都可以用画笔画出来。”
      “画出来?”种渠闻言大惊,他仔细又看了遍画卷上的红印,那些印记字正框严,线条规整,就和印上去的一模一样。
      “这些……难道都是你用笔画出来的?”种渠不可置信地问道。
      “说来惭愧。虽然在下略通门道,但要描出这样完美的一个印,也得费一番周折。”
      “需要多少时间?”种渠简直等不及将那份告身取出来给他摹了。如果他有这等本事,自己还用得着等京城那层层关节吗?
      “官人可否先给我看看那份告身。”
      “好!”
      种渠很快从重重匣盒里翻出了一个不起眼的纸袋子。纸袋子里装着好几本书册,书册又封了羊皮,最后还是从羊皮里掏出了那封告身。
      张子初猜测,他藏下这份告身的目的,应该是以防万一,教赵方煦不敢轻举妄动。
      张子初接过告身瞧了瞧,果然是中书省拟的文,下面又有门下、尚书各级官员签字落印,大大小小总共十二个。
      “要仿制出它,至少得需要一个时辰。”张子初估摸道。
      “一个时辰?需要这么久?”
      “除非官人想让人看出破绽。”

      当张子初拿起画笔时,就仿佛换了一个人。自信从容间又添了些许霸道,就好似从来醉卧香榻的诸侯忽然醒掌了天下,一举手,一抬眸,便能搅动人间风云。
      只不过眼下被搅动的,是种渠的一颗心。他紧张地盯着张子初手中的动作,亲眼瞧见那黄麻纸上如同变戏法一般渐渐绘出了红色的章印,当中横平竖直,字比印上去的还要规整。
      “先生厉害啊!”种渠忍不住赞了一句,却让张子初笔尖一歪,败在了最后一笔上。
      无奈,只得另取一张来描。
      张子初先前去书铺中买来的纸和朱砂都有讲究,是朝廷专用来下诏的东西。这些东西向来不允许流落民间,可总有些人喜欢铤而走险,牟取暴利。
      读书人所求之最,不过宣麻拜相,得之者佼佼,自己过过干瘾也是好的。
      张子初此下手中还有十张黄麻纸。可描印之法不比作画,出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所以几番尝试下来,虽然有几幅已近乎完美,可到最后却依旧功亏一篑,竟没有一张成功的。
      眼看着纸张越来越少,种渠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影响了对方落笔。
      “最后一张了。”张子初深吸了一口气,擦掉了额上就快滴落的汗珠。
      种渠刚想问他需不需要休息片刻,却不料对方竟没有丝毫犹豫,又落下了笔来。
      这一次,似乎格外顺利。黑字红印,犹如雕版刷出来的一般渐渐落在了空白纸上,一个……两个……三个……
      直到最后一个章印勾勒完毕,一气呵成,毫无瑕疵。
      张子初利落地收了最后一笔,将纸张从桌上揭了起来。可就在种渠喜出望外地伸手欲接之时,张子初却忽然打了个喷嚏,将一旁堆得凌乱的纸张尽数拂落在地。
      种渠跟着心脏一抖,连忙捧过那张新告身。见此张无碍,才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上头的墨迹。这张告身上,原本写着赵方煦三字的地方已被改成了他种渠的名字,而其他一切,别无二致。
      张子初不动声色地拾起了地上散落的“失败品”,将它们一张一张按照顺序叠在手中。
      “种县丞还不赶紧去县尉司调兵?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种渠猛一哆嗦,朝院里看了眼将府衙隔成了内外两半的那堵墙,几乎已经看到赵方煦就在衙后的县君府了。想他这些日子忙里忙外折腾了这么久,竟没料到对方就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绝不能让这厮活着走出长平县!
      种渠拿着手里的告身一挺胸,快步走出了门外。可刚迈出去没几步,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回身来从张子初手里一把夺过了原来的那张告身,放在灯烛上烧尽了。
      等种渠的身影消失在了衙门外,张子初才从缓缓从袖子里拿出了被捏皱的一张纸。
      “公子!”一直候在门外的马素素见他无恙,大大松了一口气。此时院里的衙役已经被种渠尽数带走了,只留下了马素素和胡十九二人。
      胡十九倒是眼尖,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出声问道,“这是什么?”
      张子初微微一笑,“赵方煦的告身。”
      胡十九一脸震惊地看向了他,马素素更是心跳不已。
      原来,张子初刚刚故意弄出这么多失败之作,就是为了以假乱真,偷偷换下这份真告身。种渠急切狂喜之下哪里还能分辨什么真假,他刚刚烧掉的,其实是张子初在刚刚那么多假作里偷偷仿出的另一份代替品。
      “现在,就看你的了。”张子初冲着胡十九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腹有鳞甲是书生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