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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独向沧浪亭外路 ...


  •   居养院中,一派和乐融融。
      粥香四溢,马素素正卷着袖子,忙里忙外地帮杨仓吏将粥米派发给百姓,一回头,只见奚邪正拎着几斤熟牛肉走进了门来。
      孩子们闻见肉香一下子涌了上去,将奚邪团团围在了当中。
      “慢些慢些,都有。”
      奚邪将手里的肉匆匆切了递给孩子们,却不料肉竟是买少了不够分。这几日居养院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一些不住院中接受救助之人也听说这里有白拿的衣食,通通上门来讨。而张子初更是来者不拒,人人有份。
      “公子,你那儿还有多少文钱,我再去买些补给。”奚邪扬着头冲正在一旁作画的张子初问道。
      经过这几日的调养,赵方煦的伤势也有了很大的好转,已经能下地走动了。他现在正帮着张子初研墨作画,只是精神还有些萎靡,可能尚未放下隐娘之死。
      “他身上哪儿还有什么钱,最后的那些都给你拿去买肉了。”马素素听见奚邪的话掩唇一笑,奚邪却听得面上一僵。
      “之前卖画不是还剩下很多银两吗,怎么一转眼功夫就没了?”
      “都给杨仓吏拿去买粮了。”张子初头也不抬地答他。
      “……”这位祖宗,还真是会赚更会花,那岂不是说他们现在又是两手空空光膀子了?
      “那公子你快再多画几幅,也好多赚些银两。”奚邪一边忙不迭地凑上前去看他的画,一边暗暗发誓,这一次赚来的钱,决不能放在对方身上了。
      “赵兄,你看这处对吗?”
      “嗯,应该差不多,只是有些细节我也记不清了。”
      “你们这涂的什么玩意儿?”奚邪看见对方笔下是一幅写满了名字的黄纸,莫名其妙地抽起来翻了两翻。
      “诶,你小心些。”张子初心疼地夺回了画纸,一抬头,只见路鸥拿着一个信封匆匆步进了门来。
      张子初见到路鸥手中的信,连忙接过来瞧,奚邪却是伸长了脖子看向了路鸥的身后。
      “人呢?”奚邪着急地问道,却见路鸥身后空空如也。
      “没有人,只有这封回信,还是阿夜送来的。”
      “……怎么可能?”奚邪吃惊地瞪大了眼,而后凑过头去看那封信,只见上头简洁明了地写了两句话:
      第一句,犬父生犬子,豹卧豹林谷。
      第二句,闻君欲执犬耳,惜不可亲见,以待喜讯。
      “这什么意思?他俩写信怎么还跟打哑谜似的?”奚邪悄悄问路鸥。
      路鸥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看不懂,“可能,这种就叫做心有灵犀吧。”
      张子初看完信后眉头紧锁,指骨一下一下在木桌上扣出清脆的旋律。事实证明,你越是相信这世间有因果巧合,巧合就会如约而至。
      谁也未曾发觉,一点寒芒闪过了那双向来温润的眼睛,直到轻扣的指尖骤然一停,抬头正看见万捕头急匆匆跑了进来。
      “出事了,你们需快些离开这里。”来者二话不说,悄悄将张子初拉到一旁,“你之前作画引发骚乱的事已经被种渠知晓了,他正带了人来捉你,快走!”
      万捕头刚拽着张子初走出两步,就见对方轻轻甩开了袖子,“万捕头的好意张某感激万分。不过在离开之前,我想与您单独说几句话。”
      张子初随即将人领进了屋,细细说道了隐娘与赵方煦的遭遇。方捕头听完整件事后面色通红,怒目圆瞪,拳头更是捏得咯吱作响。
      他先前只是憎恶种渠仗着身份显赫欺民霸市,老县君又对其恶行视而不见,处处包容放纵。却不料这厮竟是狠毒至此,不但谋害朝廷命官,还反诬其清誉。
      “此刻情况危急,还需您出手相助。”张子初紧接着又在他耳旁私语了几句,听得对方是又惊又喜。
      “此计当真可行?”
      张子初笃定地点了点头。
      方捕头嘴巴一咧,对面前这书生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将腰间佩刀解下,单膝跪地朝着张子初抱拳一拜,惊得张子初赶紧去扶他。
      “你们还在这儿墨迹什么?种渠都快带人闯进门来了!”路鸥刚刚收拾完行装,就瞧见了角落里正在跪拜张子初的方捕头,冷不丁吓了一跳。
      “来得好!看爷爷不扒了那小贱虫的皮。”奚邪此时也撸着袖子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脸苍白的马素素。
      “别冲动,他带了众多衙役,你们不是对手。”万捕头劝阻道。
      “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让他来试……”第二个“试”字还没吐出口,就瞧见后头的张子初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那表情分明在说:又要逞一时匹夫之勇?莫不是忘了上次的教训?
      于是奚邪只得怏怏闭嘴。几人很快牵来了马匹,抬好了軛衡,让马素素与赵方煦率先上了马车。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劳烦万捕头了。”张子初伸手一指驾车的位子,看得奚邪与路鸥同时一愣。
      万捕头倒是当仁不让,利索地跳上了车驾座,转头来问,“马车出去之后往哪儿走?”
      张子初微微偏了偏头,手指在耳朵上摩挲了几下,“若我记得不错,老县君回乡的日子是在今日吧?”
      “……是啊,怎么了?”
      “那便好办了。”

      马车悄悄从居养院后门驶了出来。万捕头驾车,奚邪和路鸥坐两旁,赵方煦和马素素在车里。因为车里的物资如今均已被赠,空荡荡的倒更显轻便。
      “公子?”奚邪唤了声不远处尚在和杨仓吏告别的张子初,见对方缓缓走到了马车旁,刚要伸手去扶他,却见对方忽然举起手来,狠狠拍了下马屁股。
      马儿撩起蹄子开始跑动,车轮吱呀轻转,带着车身缓缓前行。奚邪和路鸥吓得连忙去勒缰绳,可谁料坐在当中的万捕头却是马鞭一扬,呵斥一声,将车赶得更快了。
      “停下!公子还未上车!”马素素急喊道。
      坐在外头的奚邪和路鸥此时却看出了端倪,张子初站在那里,遥遥冲他们摆了摆手,丝毫没有要上车的意思!
      “他这是要做什么?!”奚邪想要跳下车去接人,却被万捕头阻止了。
      “他要去寻赵方煦的告身,顺便救出你们的同伴。你们接下来跟我走便是。”万捕头话说得轻松,却将车上的人魂魄吓去了大半。
      奚邪果见张子初又转身走回了居养院,顿时头皮一麻。那种渠行事狠辣,诡计多端,连胡十九都被他捉了去,张子初竟敢一人敌之?若是对方在这里出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和路鸥该如何回去交差?
      正当他心惊胆战之际,却听路鸥无奈地叹息道,“事已至此,我们就信他一回吧。”

      张子初独自走出居养院大门时,院里所有人都替他捏了把冷汗。
      声势浩大的马队吵吵嚷嚷自远而近,其中棍棒相夹,叫骂起伏,所到之处无不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这景象若说是官差拿人,不如说是流氓过街。
      张子初偏就那般气定神闲地站在门口,面上笑容依旧。可就在他等着对方前来兴师问罪之际,身后却忽然多出了一抹幽香。
      “马姑娘!”张子初回头一瞧,顿时大惊失色。
      马素素咬着唇又朝他走近了两步。张子初很快发现她走路一瘸一拐,似乎是伤到了脚踝。这傻丫头,莫不是竟从那马车上跳下来的?
      “公子,我陪你。”马素素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有些紧张地盯着越来越近的种渠。
      “吁——”伴着高扬的马蹄,种渠在张子初面前险险勒停了马匹。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面前的书生,上吊的小眼睛一眯,招手使唤身后的衙役率先将整个院子团团围住。
      “你就是那个煽动妇人闹事的书生?”种渠抬起手里的马鞭,居高临下地指向了张子初。
      “不知官人所指何事?”张子初将马素素掩在身后,淡然问道。
      “这些画儿,可是你画的?”种渠从怀里掏出一卷画册,啪嗒一下丢到了地上。画册咕噜咕噜滚展开来,露出里头动人的情节。
      “是。”张子初直言不讳。
      “嘿,承认的倒是爽快。现在本官怀疑你造谣生事,滋众谋反,你可认罪?”种渠刚被衙役扶下马来,却猛然发现张子初身后还站着个漂亮的小娘子,一双眼睛瞬间瞪直了。
      “小生惶恐。小生只是街头卖画,以作生计。至于大家看了我的画会想什么做什么,可不在我的控制之内。卖画,总不犯法吧?”
      “好一张利嘴……那你可知你画里的人乃是朝廷钦犯?”种渠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想将张子初身后的美人儿看个清楚。
      马素素见他一副色眯眯的样子,有些害怕地往回缩了缩身子。张子初一面护住她,一面拦住种渠,悠悠道,“知道是知道。不过就算知道,大宋律法之中也没有哪一条明文规定,不准拿钦犯入画吧。”
      “还敢狡辩!明明就是你窝藏了朝廷钦犯!不然你如何画得那钦犯入木三分?”
      张子初闻言薄唇一抿,露出两个醉人的酒窝,“官人说笑了,您张贴的画像满城皆是,我还有必要另取旁径吗?若我画个钦犯就说明钦犯在我这儿,那我不如画幅观世音,也好一睹大士真容。”
      这话算是把种渠说懵了。居养院的老小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连他身旁有些衙役都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种渠回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又将张子初自上而下打量了一遍。那画里画的情节与事实分毫不差,若不是赵方煦亲自口述,他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可气就气在种渠偏不能说,如果说了岂不是等于承认自己冤杀朝廷命官!
      “我不与你逞口舌之争!你画中颠倒黑白,是非不分,胆敢将朝堂钦犯画作无辜官人,单凭这一点本官也能治你的罪!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再说!”
      “且慢。”
      两个衙役刚要上来扭张子初的胳臂,却见他神秘兮兮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纸,塞到了种渠的手上。
      种渠低头一看,竟是一张告身!告身上分明写着赵方煦的名字。
      可赵方煦的告身应该还藏在他房里才对,怎会莫名到了这书生手中!
      一股凉气自种渠的脚底窜上了脑门儿。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这告身虽与真的有六分相像,却是一幅十足的仿模品。
      “你……这……”种渠前一刻还在打着马素素的主意,这会儿见了这张东西,色心全无,满脑子皆是“告身”二字。
      “官人一定在想,我是怎么弄出这东西的。”张子初压低声音,附耳来道,“其实啊,怪就怪我没亲眼瞧见过那张告身,若是比照了来仿,定能仿出个十成来。”
      “十成?!”张子初的话让种渠顿时双目放光。若是真能仿出个十成来,那他还用等什么京城的消息,还用看那姓方的脸色?
      皆因少了那张告身,种渠既调不动县尉司的兵,又不能使得百姓信服,甚至连那几个破烂捕快也不将他放在眼里!光靠这些废物衙役,连一个赵方煦的影子都找不到,这些日子他实在是憋屈得紧!
      “不过嘛,私下买卖官职已是杀头的大罪,若再加上仿造告身……在下实在是替官人担忧啊。”
      张子初的话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浇得种渠浑身一颤。他双目圆睁地瞪向了他,心中忐忑:面前这书生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会将自己所作所为知晓得这般清楚?
      就算是赵方煦,也不可能知道他买官的事儿。
      “官人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张子初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衣襟,故意拖长了语调,“官人如今处处行动受制,只因手上少了一张告身。而现在只有我有法子,能让官人即刻拥有它。”
      “就凭你?”种渠狐疑地试探。
      “自然,只要官人答应我的条件。”
      “你的条件是什么?”种渠眼珠子一转,开口问道。有了条件的交易,反而使他放心。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回衙门再说?”
      种渠嘴巴一歪,摸了摸下巴,“好啊,不过你得先将那赵方煦交予我。”
      张子初早知道对方没这么好忽悠。于是他双手一抄,笑着摇了摇头,“就算我此刻将赵方煦交给您,您怕是也奈何不了他。”
      若是片刻前种渠听了这话,那是定要笑出声来的。可他现在已经不确信了,只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此话何意?”
      “人此刻已经不在居养院中了。”张子初一句刚完,立马又冲种渠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官人难道就不好奇,他一个重伤之人,又手无缚鸡之力,是怎么逃过这满城追捕的?”
      种渠再一次愣住了。他瞪着张子初,肥厚的嘴唇抖了两抖。
      “我耐心有限,你最好少跟我卖关子!”
      “我的意思是,要抓赵方煦,就得先弄清楚背后与您作对的究竟是谁。否则小庙惹上了大佛,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的意思是……你就是那尊大佛?”
      张子初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一介穷困书生,哪里有这等本事。何况您想想,就算我能从赵方煦嘴里知道你们想谋害朝廷命官,可私贩官衔这么大的事儿,我又怎会晓得?”
      “……”种渠的面皮一瞬三变。他显然想到了一些什么,却又不敢肯定。
      “官人!有人说,半柱香前瞧见方捕头驾着一辆马车从院后门出去了,车里应该就是赵方煦。”搜完了院子的衙役悄声在种渠耳旁通告,使得种渠咬牙切齿。
      “又是那姓方的?!”听见方捕头的名字,他不由想起了先前衙门口夺尸之事,心中疑虑更甚。
      姓方的不过是个头脑简单的武人,他身后若无他人指使,怕也成不了事。而这背后之人是谁……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赵方煦如今所在之处,大约已不是官人想搜就搜得的了,可惜啊可惜……”
      话到舌头留半寸,欲言又止是真情。张子初恰如其分地闭上了嘴,任由种渠急得满头大汗。
      “难不成,真是他?”种渠喃喃自语。他的面色既恐慌又愤恨,最后竟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抓住了面前的书生。
      “你的条件都好说,不过你要即刻仿出我要的东西!”
      那张告身如今对种渠来说就是一张救命符。如果事情真如他猜测的那般,那他就必须先拿到告身,才能捉住赵方煦!
      张子初恭恭敬敬地一拱手,道了声“遵命”。
      “那……就劳烦先生随我回衙门走一趟了。”种渠挥开了两旁的衙役,伸手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那些见这书生不过几句话的光景,就彻底改变了种渠的态度,均有些目瞪口呆。
      可精彩的还在后头。
      他们只看见种渠正转身走向了自己的马,却不料张子初抢先一步站到鞍旁,跨身上马,又冲着那漂亮小娘子伸出了手去。
      “你脚受了伤,不宜走动。”
      “可是……”
      “别怕,有我在。”
      马素素双颊一烫,将手放入了对方的手心。随着对方臂上一个用力,自己便稳当地落在了马背上。
      马儿似是感觉到背上换了人,显得有些躁动。马素素第一次骑马,不免紧张,马儿一动,她下意识揪住了张子初的衣襟,在对方怀里蜷作一团。
      张子初的马术远比她想象的要好。只见他牵动缰绳呵斥了两三下,那畜生便乖乖听话了。
      她悄悄抬眼,去偷瞄那张温润如玉的脸。那张脸上从来没有什么刚毅果敢,永远只是淡淡的,却足以驱散她内心所有的恐惧。
      这下子,不仅众多衙役傻了眼,连种渠也傻了眼。张子初却理所当然地回过头来,冲后者微微一笑,“官人一瞧便是怜香惜玉之人,当不介意借马匹一用吧。”
      种渠有求于人,哪里敢说介意,只得眼睁睁看张子初载着马素素绝尘而去,又连忙呵斥了众人去追。
      可等衙役们各自上马跑出了二丈远,他才想起来自己没了坐骑,连声招呼,却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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