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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凉 ...

  •   旭日东出。
      徐墨一早就叫来了赵乾张了王说马朝,吩咐他们一人去盯着宋先生,一人去盯着如月,剩下两人就负责组织灯会的巡逻工作。
      夏末秋初,休假的人也都回来了,衙门里热闹了不少,公务也跟着忙了起来。
      待中秋过后,夏季也算正式结束,将会进入正常的节奏。
      交代完事情、处理完日常的公务后,徐墨便带着沈衣一起出了门。
      离中秋也就只剩一天了,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空气中飘着阵阵桂花香,街边小摊也不约而同地摆出了自酿桂花酒与各色月饼此起彼伏地叫卖着。
      徐墨每经过一个小店摊位,就被主人拉着闲话几句,还被塞了一手的饼啊糕啊的,胳膊上还挂着两瓶贴着红纸的桂花酒,看着特别喜庆。
      沈衣憋着笑,在边上看着。
      街坊们实在是太热情了,徐墨也无法拒绝,只能一一点头道谢,最后实在撑不住了,就假托有急事,溜着跑了。
      “徐大人真受欢迎。”沈衣故意用酸酸的口吻调戏道。
      “因为我不与民危害。”还是一贯清冷的声音与语气。
      沈衣一只手搭上他的腰,贴着他的身子,轻声道:“小官者,为百姓牟利;大官者,又为谁奔波?”
      “自然是天下。”
      “天下,是君?是民?”
      “亦君,亦民。”
      沈衣沉默了一会,突然道:“书秋,你说过要应我一事。”
      徐墨侧头,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在看他,目光不知聚焦在前方的哪处。
      不待徐墨应声,沈衣继续道:“答应我,别去京都。”
      “为什么?”徐墨想到之前那些来刺杀的大内侍卫,隐隐觉着京都恐怕是暗潮涌动。
      现今的皇上已过天命之年,他年轻时宏图大志,曾经亲率几百万大军把北方的蛮人打退至燕然山以北。尽管后又被蛮人夺回失地,但那一战后北蛮元气大伤,之后的十年内两国间再无大规模战争。
      兴许是年轻时太过劳碌于战事国事,这些年皇上的身子越来越差。一年中近乎一半的时间都在骊山的长春宫度过。那是皇家有名的一处温泉疗养行宫。而剩余的一半时间尽管在宫中,但大朝会也从三日一次换成了五日一次,取而代之的是频繁的小朝会,每次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如今一个很尴尬的问题,便是皇储之争。
      当朝太子是二皇子赵旻,今年刚过而立,已在储位待了有二十年之久。但这储位待太久总是会出点事情。以四皇子晋王赵旭为中心的一股新的势力蠢蠢欲动,近年更有做大的趋势。
      赵旭的生母很早就去世了,他被过继给了如今的皇后,也就是赵旻的生母。听闻此人以仁义著称,对待手下和善慷慨,更是能屈身下县走访,民间的呼声也很高。他在朝中少有仇家,即使是太子阵营的人对他的人品也都称赞有加。正是现今的人心所向。
      太子和晋王这两股势力碰撞摩擦,更是加重了皇上的心事。
      也不知为何,马上所向披靡的英雄往往回到家中却无了那份豪迈之气,这天平一会儿倒向太子,一会儿倒向晋王,摇摆不定,始终下不了决心。
      南齐的天下正被一根看不到的细线小心翼翼的牵着,一个小小的意外便可能全面溃散、陷入无法收拾的动荡之中。
      那便是现如今京都糟糕的现状。
      当然,渠县地处帝国东南,天高皇帝远,自然还管不到那么远。只管着年年加重的赋税以及以不同名目征收的杂钱已经够受的了。
      徐墨当然也不会想那么远,若是要留在京都,他当初也不会自请回到渠县这个小小的地方了。
      所以沈衣的这个要求,在徐墨听来是想都不用想的。他徐墨没有太大的理想,读书做官一为己谋生,二为民谋利,天下这片地太大,他知无力去管,也知管不过来,更知上面的官员大多不过是虚职,根本无法干实事,倒不如这一小小的地方官来得有用。
      但沈衣那么说,一定是有他的理由,而这理由徐墨觉得可能和他停留在此有很大的关系。
      然而沈衣没有答话,只是说:“你先应我。”
      “我应你。”徐墨应得很爽快。
      沈衣满足地点了点头。
      “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徐墨不放弃。
      还不等沈衣回答,目的地——济世堂,已经在他们眼前。正好给了沈衣一个逃避的机会。
      他忙不迭推着徐墨就进了堂内,时近正午,上午的看诊也快结束了。
      来济世堂不为其他事,只是想让孟大夫看一下前日从如月身上摸来的药瓶中装的是什么。
      孟大夫拿着药瓶去了内屋,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出来。
      他把药瓶还给徐墨,缓缓道:“此药甚奇,是由十几种药物调制而成,最大的功效是催情。”
      催情?徐墨内心默道,不是毒药?
      “可还有其他作用?”徐墨问。
      孟大夫:“有几种药的搭配药效老夫也不是太明白,需要再研究研究。”
      “那么,这药和薛小少爷那病是否会相克?”
      孟大夫思索片刻,答:“若只是催情的话,倒不至于相克。只是另几味药还未明确的情况下,什么都不好说。”
      孟大夫取了一些药粉以作进一步研究,事到如今,也只能等待结果。
      不过,药已被替换,比起这个,宋先生到底想要怎样报仇,这点来得更为重要。
      网已撒出,只待收货。
      徐墨慢慢踱回了知县府,在府门前,已有一男一女在那等着了。
      “徐大哥!”清脆的女声,少女回过头对着徐墨就是一个灿烂的微笑。
      徐墨瞪大了眼,明显有些吃惊:“见过郡主。”
      这位少女便是当朝梁王赵璟的义女,名唤慕菁,是梁王当年从战场上带回的女孩。
      赵璟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弟弟,今年已有三十四五,却依然是孑然一身。兴许是惯了这个小弟,皇上对他的婚事也从不过问,任由他爱咋咋滴。
      “徐大哥,今晚住你府里可好?明天就是中秋了,你得陪我好好逛逛。”慕菁一点不客气地说着,一双大眼扑闪扑闪,盛满了兴奋与好奇。
      少女身边的便是刘真,此时正无奈地看了看郡主、又看了看徐墨。
      徐墨接下来的时间便被这位郡主霸占了。
      小姑娘第一天来这种地方小城,看什么都新鲜。徐墨和刘真只得跟在她身后,做了回行走的购物袋。
      “王爷答应了。”刘真对徐墨说。
      说的正是薛小少爷那件事。
      不出徐墨所料,梁王对薛家其实并没有那么上心。薛家老爷被关押审讯当年的劫镖一案,他全家老小被禁足其实也只是人质作用罢了。是死是活,王爷才不管你那么多。真出什么事,到时候捏个什么病也就过去了,谁又会和王爷较真呢?
      “不过王爷嘱咐,切勿另生事端。”刘真小声补充了句。
      徐墨点头应着。
      陪着那姑娘从下午逛到晚上。
      第二天一早起来按例喝过桂花酒后,又是出门一通逛。
      两人不得不汗颜,在逛街这件事上,女孩子的体力永远是无穷的。
      在两人精疲力尽地回到府中时,日头已经偏西了。
      刚坐下没多久,屋外来报济世堂的孟大夫拜见。
      请人入见后,孟大夫开门见山地就说明了研究的结果。现在只知道那未知的几味药发挥的是什么作用。据孟大夫所言,每种都是慢性的毒|药,若分开长期服用,最后都会导致人力竭而亡。他翻阅了各类医书、药本,终于查到这几味药放到一起,会变成一种隐性的剧毒,毒性只有在情|欲催动时才会发作,一发毙命。
      “确实没错?”听完孟大夫的说明,徐墨简直不敢相信宋先生的恨竟已积沉至此。
      孟大夫有些迟疑:“大体不会错。但老夫并未试验过,也没有十成把握。”
      死寂般的沉默笼罩在堂内。
      谁会想到,下个毒还要费尽心思、翻那么多花样?
      不过,情债必以情来还,并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宋先生的执念该是有多深?
      才送走孟大夫,盯梢宋先生和如月的两人也纷纷来报,这两日两人没有见过面,也没有其他可疑之处。
      看来应该早已安排妥当,只等今晚。
      天边最后一抹红色慢慢散去,三两片云朵往天球的尽头飘去,露出一轮圆月,悬于高空,散发着淡淡的银光。
      贯穿渠县东西的一条蜿蜒的小河,名为银河。晴朗的夜晚,能在其中看见点点繁星,如水中天,便因此得名。
      银河两边的河滩上已经亮起了两排花灯,因天色还未全暗,那些灯隐在暮光中,一点点柔和的光晕点缀其间。
      人群已经开始聚拢,现在忙活着的基本都是夜里摆摊的摊主。
      待天全暗下来,在岸边就会形成一条长街,灯火通明、宛如白昼。街两边是临时搭起的夜摊,飘着各种美食的香味,琳琅满目。
      沿着长街走上一段路,能看见向河边延伸出去的一块平地,平日作为水运的码头,而今日则是所有水灯的始发点。少男少女们拥挤在此处,把写有心愿的水灯轻轻放入水中,一盏盏水灯沿着河流漂去,传闻此河连着天界,水灯中的心愿会漂到月宫,因此有许多少女便会把自己意中人的名字写进花灯,祈求一段良缘。
      徐墨蹲到水岸边,他身旁的男子捡起地上一片叶子,用手在上面笔画了两下,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珠子,轻轻吹了一口气,就见那小珠子慢慢亮了起来,暖暖的橙光扩散开来。
      男子很小心地把珠子放在叶片中间,再把整片叶子放到了水面上。
      奇怪的是,那发光的珠子就好像牢牢粘在了叶片上,并且这一叶小舟稳稳漂浮在水面,在大小是它十倍有余的水灯间悠然自得。
      男子的目光随着叶舟飘远,徐墨就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待那叶舟混在了其他水灯中不见了踪影,男子才回过头,见徐墨正看着自己,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希望月宫娘娘能遂了我的愿。”沈衣拉着徐墨一起站起了身。
      “什么心愿?”人头攒动、喧闹无常,徐墨只得贴着男人的耳边说话。
      沈衣抿嘴,摆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答非所问道:“徐大人不试试?”
      徐墨一本正经道:“我不信神仙。”
      “徐大哥!”身后传来一个女声。慕菁朝徐墨奔来,不由分说地拉起徐墨的手,就往人群里钻。
      白天逛了一天的少女傍晚稍加修整后,又满血复活。
      刚刚就一直在东窜西窜,看完首饰奔向了面具,面具还没放下又啃起了糖葫芦,玩得不亦乐乎。
      她开心倒好,可是苦了负责保护她的刘真。上战场都没那么累人呵,刘真不由内心叫苦。
      看着被慕菁拉走的徐墨,沈衣轻叹了口气,又把目光放到了那一片叶舟漂去的远方。
      视野的尽头天河相连,一盏盏亮起的水灯连接成了一条通往天空的光桥。另一头圆月高悬,似是吸收了所有朝它汇去的光芒,亮得不可思议。
      沈衣望着天的尽头,轻轻吟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而一头扎入了喧闹中的徐墨,此时正被慕菁拉到了一个拥挤的小摊前。
      那姑娘非常豪迈地拨开人群,冲到了最前面,响亮地一嗓子:“老板,说好的,十个灯谜一个兔子灯!”
      “好咧,帮手找来了?”三十岁的小老板笑得没了眼,面颊通红地招呼着各方的来客。
      慕菁把徐墨向前一推,同时朝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徐墨只觉得一头雾水。
      他看到眼前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每个花灯的面上还写着字,又听慕菁刚喊的那一嗓子,才抓住了眼下的状况。
      不过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老板就捞了个花灯过来,念念有词:“一轮明月照窗前——打一四字成语。”
      徐墨皱了皱眉,看到问题就想解的本能习惯让他瞬间进了状态。
      他思索片刻,答:“光临舍下。”
      只听“哐”的一声,老板敲了下手中的铜锣,大声道:“恭喜。”
      他把花灯递到了慕菁手中后,又捞了个花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一花名。”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山……水……之间。
      “水仙。”徐墨握起的双拳对敲了一下。
      又是”哐“一声。“又答对了!”
      连着七八声锣声,慕菁又接过老板递来的一个花灯,身后的刘真已经快变成一个光人了。
      在最后一声锣响后,少女心满意足地抱着约定好的兔子灯,离开了人群。
      徐墨也在答完最后一题时才回了神,他四周望了望,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徐墨看去的方向,正是被衙役们重重保护着的薛小少爷。
      与其说是来逛灯会的,他更像是被游街示众的。
      慕菁这会儿已经手提着花灯,优哉游哉地穿梭于人群中,心情甚佳。她甚至还让人拿了一盏灯给薛小少爷把玩。
      那薛小少爷久旱逢甘露一般,灼热的视线看向这位活泼可爱的小郡主,狼人之心可见一斑。
      “徐大哥,今儿夜里那戏什么时候开始?”慕菁一手提着兔子灯,一手拿着棉花糖,也不顾沾了满嘴的“棉絮”,回头就是一个大大的笑容,神采奕奕。
      徐墨:“戌时二刻。”
      慕菁望了望天:“那咱赶紧去抢个好位置!”
      压轴的人偶戏是在银河另一岸临时搭起的一个舞台上演的。时间将近,人流也开始慢慢往那里流动。能免费看一把人偶戏的机会可不多。
      “说来,徐大哥,你晚上派的巡逻也太多了吧。”慕菁边赶着大家走在人流前面,边道,“我路上看到好多个穿官服的,来来回回,比起巡逻……嗯,更像是在找人。难道你有要务在身?”
      徐墨闻言一愣,他确实有安排巡逻,但那只是小范围的定点站岗,绝无可能穿梭于人群。况且今晚的重点观察对象是薛小少爷,又怎会找其他人?
      或者是被安排盯梢宋先生和如月的人跟丢了对象?
      不可能,如果有异样,定会先来报告的。他没有收到过消息就说明任务执行得很顺利。
      正说着,一个穿官服模样的人从街的一角穿过。
      那张脸,徐墨并不认识。
      “刘大哥。”
      刘真很默契地拔腿就追了上去。
      徐墨心里一慌,他下意识地就觉得这应该是宋先生开始动了。然而向来独来独往的他上哪找的三两个人替他执行计划呢?
      然而现在顾不得想那么多,嘱咐了王爷的侍卫好好看着慕菁后,徐墨也匆匆走开了。他跟看着薛小少爷的衙役们说了几句话,便带着薛小少爷逆着人群往外走。
      可他们还没走出人群,就听后面一声惊叫“杀人啦——”
      随即叫喊声四起,伴随着响雷般的脚步声,似是要把整个小城都给踏平。
      原本往一个方向走的人流,突然就东|突西撞地四散开去,惨叫声此起彼伏。
      街边的店铺小摊被撞得东倒西歪,油盐酱醋、酒饼糕糖洒得满地都是,各种味道夹杂在空气中,只觉得胃里捣鼓得厉害,其中隐隐还确有一丝淡淡的血腥。
      徐墨完全摸不透状况,闹事的源头在离他百步远的地方,中间隔着黑压压的人群,根本就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而混乱之中,不出意外的,薛小少爷不见了。
      徐墨心急如焚,无奈他被夹在人流中,去东去西已非自己能够掌握,仅仅保持着呼吸、不被人流绊倒已经很不容易了。
      正此时,一只手向他伸来。
      出于求救的本能,徐墨拉住了那只手。
      随即他便被人用力地拽出了人群,终于可以松口气,呼吸两口新鲜的空气。
      但紧迫的形势也不容他耽搁太久,深吸一口气后,他对把他救出的刘真道了声谢。
      接着便忙着组织衙门里的人维持现场这混乱的秩序去了。
      此时的徐墨完全没有留意刘真身边的那个邋遢少年,那个会给予他一切、又终会剥夺他一切的少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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