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长州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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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到了十月。
长州的气候向来温和，分明已经到了深秋的时节，夜晚走出室外却怎么都没有凛冬将至的实感。银时坐在门廊上，伸出手接住了一点从檐上坠下的落雨，看着它顺着指缝漏走。他的神情淡淡的，感觉好像在怀念，带着点不合时宜的茫然。
桂走出房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有点不太好意思打破这时静谧的气氛，但在犹豫了一下后还是问：“在想什么？”
银时转过头来。他愣了一下，随后脸上的茫然在刹那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你和高杉吵完了？”
“……”桂走过去在银时旁边坐下，“嗯，吵完了。然后现在他喊你进去陪他接着吵。”
“……哈？”
桂瞥了银时一眼，扭头将目光投向了远方沉寂的黑暗中。
他和高杉在吵幕府长州征伐的事情。消息虽然很早就传到了长州，可藩内志士对于该如何应对的问题一直没能达成共识。虽然不是很想用这个词，但桂不得不承认，在有关藩内事务的决断上，他和高杉，一如既往地，存在着分歧。他跟高杉说长州藩刚经历禁门事变炮轰下关元气大伤，下关还是你去谈的你心里应该有分寸，真的打起来长州藩面对幕府和多藩的联合军根本没有赢面，除非是想不管不顾地和幕府拼个鱼死网破。结果高杉闻言只是冷笑了一声，说要鱼死网破那就鱼死网破好了，当都不当一回事。
桂被他这态度噎的差点掀桌，就差没拔出刀来画一条三八线跟高杉说我们绝交五分钟了。高杉倒是淡定，不动声色地把被桂移开一角的矮桌移回原位。他没为自己刚才的言论辩解什么，只是微微叹了一声，点起了烟。
“假发。”
“怎么？”
“我听说禁门之变的时候，你在京都。”
“对。”
高杉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他缓缓吐出一口烟气，低下头，带着些紫色的额发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来岛又子，鬼兵队里的那个女孩，你还有印象么？”
“那个一直跟着你的金发女孩？有印象。”桂蹙着眉看他，不知道他提起这件事是想说什么。
“她死在那座流血的城池中了。”高杉淡淡道，“在京都御所时被围攻，被重伤。在清楚地知道己方败局已定，也等不到援军后对着自己连开三枪，自尽了。”
“……”桂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才问道，“你是为了这个女孩？为了要向幕府复仇，所以不惜鱼死网破也要去和征长联合军一战？”
高杉嗤了一声，“怎么可能。”他闭了闭眼，声音蓦地轻缓了很多，“我早就明白了，复仇本身没什么意义，只是一想起来还是止不住的遗憾。道理我都懂，恭顺服软才是此时保全长州藩的最好手段，你说的没错。”
桂怔怔地看着他。
“但是假发，你告诉我啊，那些人拼了命为我们争取到的，就应该被一句‘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和幕府和解’全盘否定么？”高杉猛地抬头，盯着桂，眼瞳亮的像是在燃烧，“你告诉我啊，没有努过力，没有拼过命的人，最终却有权力选择放弃，这公平么？”
……
银时走进室内，转身阖上了门。房间内只点了几盏灯，光线极暗。高杉坐在矮桌的其中一边，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敲。
暗色的灯光把他的面容映照的晦涩不明，朦朦胧胧的有些诗意的美。如果不是桌上还摊着墨笔书写的名单和标记了一半的长州藩周边地形图，银时都要以为自己走错拐到窑子里去了。
“假发让我过来接着陪你吵。”银时过去坐定，举起一只手示意自己无辜，“说吧高杉，你想吵什么？”
“……”高杉扭过头来看了银时一眼，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无语，“神经病。”
“你们吵的内容我都听见了。”
“你听见了多少？”
“……基本上全部吧。包括最后你那个拼不拼命放不放弃的。”银时摸了摸鼻子，顿了一下，“你和假发吵的那么大声，要我听不见才比较困难吧。”
高杉没说话，好半天才轻声讲了一句“听到这么多你这混蛋是听了墙脚吧”，然后就是漫长的沉默。桂袖子一挥向外走出去的时候他就后悔了，说的好听点是“不能让逝者的努力白费”，说难听点那叫“他咽不下这口气”。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他非要死犟着主战，只是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跟他重复，说不退让。
他想问问银时他这么坚持是否正确，又有点怕银时也来把他否定个遍。一句话挂在嘴边死都说不出口，兜兜转转个半天讲出来时硬生生地变了个意思。他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陪你吵架。”银时说。
高杉瞬间也有了种想拔刀出来在桌上画条三八线说我们绝交五分钟的冲动了。
“我不打算留在长州，之前在医院说的迎击征长部队的事我得失约了，抱歉啊。”银时淡淡道，“万事屋还有个委托，被我拖着一直没做。江户人妖店的颚子拜托我去萨摩看看他们的老板娘西乡，我觉得我差不多时候该去了。”
高杉闻言一愣，“两藩交战的时候去见西乡？你认真的？”
“认真的。”银时说，“别跟我说西乡现在是征长军总督参谋什么的，这种事情抱歉啊我不知道的。我只知道再不去搞委托阿银我要没委托费拿了。”他顿了顿，又说，“最近假发好像也还空，我想让他一起去。”
高杉彻底愣那儿了。他盯着银时，半天才问，“为什么？”
银时偏过头，悄悄地向着门口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收了回来。他换了个很轻松的姿态，一只手扶着头，手肘靠在矮桌上，暗红的眼睛微微眯起，表情有些无奈，但很柔和，“你肯定没看见假发刚才走出房间时的表情——算了，你坐着这个位置上，想看也看不到。他那种明明自己也很难过，结果还是强打精神过来问我在想什么还好么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孤独死了。”
“你这种想去安慰他结果笨手笨脚地不知道从何安慰起的样子看起来也简直蠢死了。”高杉说。
“他很在意你说的拼命不拼命的问题啊。如果要说服你的话，至少得一起去拼一次命才行吧。”银时摆摆手，站起来，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正当高杉觉得他就要这么走了的时候，银时反而顿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地说道：
“如果性格再温柔一点点的话，来岛那样的女孩会有很多人喜欢的吧？……真可惜啊。”
他顿了顿，又说，“你也好，我也好，假发也好，说到底，这个世界上每个活着的人都在拼了命地努力抗争啊。”
“……”
高杉目送着银时离开，什么也没说。他默默地掐灭了烟斗，转而多点了几盏灯出来。浴衣上的金色蝴蝶安静地飞在昏暗的灯光中，美的很哀伤。
“不要刻意曲解别人话语的原意啊。”
他轻声说。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长州夜（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