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义经》年小

6、武藏坊弁庆

　　月亮很好。正合适。

　　手中的稚刀一挥，横在中央，刚好把本就不甚宽敞的五条桥堵个严实：“留下你的刀，或者留下你的脑袋。”

　　从不蒙面，打劫在我是理所当然之事。七种武器，真正用过的只是从不背在背上的稚刀。我的身躯高大异于常人，好似一块巨大的岩石，我的面目也和顽石一样粗糙坚硬。每一夜，就算是除夕，五条大桥上都伫立着噩梦一般的我。哪怕是身经百战的武士，也抵不过我野猪一般的蛮力，只要稚刀挥舞，必定有鲜血洒落。

　　一千把刀，是我生存的目标。

　　他们叫我做恶鬼。

　　其实他们才是恶鬼。

　　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父子兄弟战场喋血，姐妹妻子生不得见，死不相逢。千里散白骨，四野无鸡鸣。他们把这人间变成修罗地狱。

　　斩杀恶鬼，获得光明。我要用一千把武士刀供奉不动明王，这个神佛中的战神，我毫不怀疑，他将镇压这世上一切魑魅。

　　来了，又一个人走来了，我并不急着上前堵路，让他走近些再说，手却下意识地握紧了稚刀。

　　很好的月亮，樱花也开了。

　　清越的笛声响起，伴着樱花淡淡的香气，在月光下百转千回。

　　吹笛？那么，该是个风雅的公子？只要吓唬吓唬就会把配刀留下了吧。很好，看来我的第一千把刀，最后的一把，到手并不需要多少工夫。

　　近了，近了，我快步上前，立于桥中央，正准备挥刀大喝，可是定睛一看，胸口提起的一腔意气却突然间无影无踪了。

　　那个独自夜行的人，竟是个女子？

　　女子吗？从她们身上是得不到刀的，刀是被被诅咒的凶器，嗜血的恶魔。而女人不伤害任何人，自然也与刀无缘，她们的命运就像浮萍，随波飘荡，容不得半点反抗。我从不为难女子，因为她们是这修罗地狱最大的受害者。

　　我收起刀，准备退开，夜风习习，吹拂着我的脸，也掀起了她的衣襟。风起的一瞬间，她的腰间，被女装遮盖着的……是刀？！

　　“站住！”她，不，应该是他，真的站住了。“女子也会带刀吗？”我压抑住心底缓缓上升的怒火，尽量平稳地问道。他没有回答，是在害怕吗？不！是担心他那男性的嗓音会暴露他苦心装扮的女子身份！

　　刀尖一扬，挑去他头上的披纱，果然，下面是张男人的脸，虽然的确俊美如同女子。

　　“哈哈哈哈，好个勇敢的武士，因为害怕弁庆，扮成女子了呀！”

　　他看了我一眼，低头捡起披纱，重新披在头上，居然就想这么走！

　　稚刀猛得横切过去，“留下配刀！”我怒吼。当时我真的没有意识到这个女装打扮的年轻人，会是我不顾性命追随一生的主君！否则我怎么能向他挥刀呢？我的力气，是留着打敌人的。

　　那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呢？

　　……

　　用力一掀，六七个围住我的敌人飞了出去。真是不自量力，我武藏坊弁庆，有的可是千人的力气！打败过我的，只有一个人。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呢？意识到他是值得我追随的男人，一步一步，就陪他走到这里，现在，还要陪他一起去死！

　　到底谁是敌人？谁是朋友？难道奥州不是我们的最后的家乡吗？我还曾经和大人一样以为奥州那广阔的平原会包容我们，就像包容落魄的游子。

　　咬牙劈翻了面前冲过来的武士。不好，不好，在战场上走神的习惯可不好！等你躺在坟墓里，你尽可以花上几辈子的时光去回忆过去的事。但现在……

　　现在……

　　心口一痛，我低头，看到一只羽箭斜斜没入我的身体。就在那一刹那，五六只相同的箭再次穿胸而过。

　　我缓缓抬头，看到无数羽箭向我飞来。有多少呢？我不知道。

　　全身插满了箭，我几乎动不了，剧烈的疼痛使我的眼球不受控制的飞速颤抖着，眼前的一切血红血红，所有东西都在我眼睛中模糊地上下飞舞，直至粘成一片。

　　是什么时候呢……是什么时候……

　　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于是摸索着，拼力将稚刀挪到身后，用刀尖抵住背，这样，或者我的刀可以支撑我的身体，或者我可以一直这样站着。

　　刀刺破我的背了吧……一定的……曾经说过……什么时候……

　　大人，弁庆将追随你！因为大人的本真，就像火焰灼身的不动明王一样，可以清除这乱世的流毒。

　　这样……好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