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追光》贝贝拉

82、第八十章

　　柴崎和中岛虽然都是东条的人，可却并不是一条心的，毕竟一个是老牌特工，根正苗红，一个军人出身，半路出家，可根正苗红的偏偏屡屡失手，颇不得志，半路出家的就运气极佳，连连升迁，你不服气，我看不起，两个人较着劲呢。
　　影佐在南京政府颇有善缘，在上海也几乎是说一不二，名义上来说，柴崎是接替影佐的位置，可论资历、军功、声望、人脉，皆不能和前任相比，就连军衔，都低了两级，上面还有一个地位超然的前任首相之子犬养健，也难怪中岛多有不恭敬呢。
　　柴崎一直派人盯着，程妙芳虽然察觉自己身旁总有若有若无的视线，却并不声张，甚至，带着后面的尾巴溜圈儿，也成了每日的乐趣。
　　很快，就到了远洋货轮返程，要进埠卸货的时候了。
　　在盯梢的日本特工眼中，这一天的程妙芳有些不寻常。
　　天刚亮时就出了门，让人开着车，沿着黄浦江一路开到彭渡附近，郊外人烟稀少，他们在后面遮遮掩掩地追，没想到这个女人啥也没干，下了车在小道上晃荡了两分钟，又上车调转车头往回开，打了照面的时候还朝他们笑笑。
　　回到市里，找了家弄堂口的小铺子，白粥油条小笼包，慢条斯理地吃起早饭来，半上午转了书店，去花店买了一束花，放在车上也不说送给谁，又找了家店吃饭，反正就是尽转悠了，下午才去了上通公司，也没坐满一个钟，裁缝铺订了两件旗袍，沈大成买了桂花拉糕，晚饭吃西餐，还跑去看了场电影。
　　一群人跟得是筋疲力尽。
　　电影散场，已是十点多，程妙芳坐上车，不回家，反而往吴淞港方向去了。
　　跟梢到十分疲惫的特务们这个时候终于精神一振。
　　为了程妙芳手里的盘尼西林，按照日本人的要求，上海几个港口对上通的船，不论是不是正常走货的，都不许刁难卡要，睁只眼闭只眼，所以安平号进港的时候，非常顺利。
　　程妙芳已经在码头上等了一会了，待放下舷梯，她第一个登船跑了上去。
　　得到特务报告的柴崎也已经赶到了现场，带着一队凶神恶煞的人紧随其后，跟着上了船，把枪顶在吓得两腿战战的船员头上。
　　船长办公室里，船长吃力地把厚重的文件柜推开，露出后面的暗柜，他从衬衫的胸口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把柜子打开，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密码行李箱，双手递给程妙芳。
　　——密码只有程妙芳知道。
　　程妙芳正要把箱子打开，柴崎带着人冲了进来。
　　“程小姐，晚上好。”
　　看到程妙芳愕然的表情，他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仿佛是捉住了老鼠的猫，把一切玩弄于股掌的惬意。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程小姐。”
　　程妙芳双手按在行李箱上，更像是一种保卫的姿态，语气嘲讽：“我在自己的船上，也能遇见柴崎阁下您，这才是没想到呢。”
　　“哦？这是你的船？”柴崎踱着步，声音带着点阴阳怪气，“我接到消息，今天有一艘走私船进港，我是来缉私的。”他看着程妙芳，诧异地问，“原来程小姐就是船主？”
　　他走到程妙芳正面，看着她手里的箱子，眼中闪过热切和紧张，然后又迅速收敛情绪，制式地问：“这是什么？”
　　“私人物品，恕不便展示。”程妙芳冷冷地回答，依旧是用手紧紧护着箱子。
　　柴崎冷了脸，硬邦邦地说：“请你配合调查，不然到时候，明先生应该会很为难。”
　　话音刚落，身后的特务不顾妙芳挣扎，上前把箱子缴了下来，递到柴崎手上。
　　“你。”
　　柴崎志得意满又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放在办公桌上，想要打开，却发现有密码，他把箱子转向程妙芳，威胁道：“打开。”
　　程妙芳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把箱子打开了。
　　棉花堆里，码了六个纸盒子。
　　一盒十瓶，体积虽小，十分金贵。
　　这里只有六十支，这个数量离柴崎的预估少了许多，他有些意外，也有些失望，难道程妙芳说的话不是推诿，她能力确实有限，只能在美利坚的国防线上像老鼠，不，蚂蚁一样掏个小洞，漏出几颗沙子来？
　　他伸手打开其中一个纸盒，药水是油性的，在小玻璃瓶里晃荡着，也是黏黏糊糊的——这时的青霉素，并不是后世的粉剂，而是一种油状液体。
　　柴崎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把药瓶放回盒子，把盒子放回箱子，又把行李箱阖上，拎在手里。
　　他要亲手拎着，亲手上交给犬养先生，帝国应该记他一功。
　　“不行！你不能拿走！”程妙芳大声说。
　　柴崎挑挑眉：“这是走私物品，我按例收缴，有什么不对吗？”
　　“要收缴走私物品，那也是海关稽查的事！”
　　“你的丈夫就是上海海关总检察长，他应该回避！不然你们就是包庇，就是狼狈为奸，就是知法犯法！”
　　“那是有人预定的！”程妙芳犹不放弃。
　　柴崎倨傲地说：“那就让他到梅机关来取。”转身一挥手，“走！”
　　几息之间，人走得干干净净。
　　程妙芳却不见懊恼，反而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

　　当柴崎连夜把这箱盘尼西林送到还穿着睡衣的犬养面前的时候，犬养的脸抽搐了一下，听到这箱盘尼西林是从程妙芳手上收缴来的时候，他的脸再次抽搐了一下。
　　不好的预感十分强烈啊。
　　“我已经让人辨认过了，这确实是真正的神药，盘尼西林！”柴崎兴奋地说，“这个女人，大大地不老实！她明明告诉我，美利坚严查对外贸易，打击敏感物资走私，这次的船没能拿到货，她欺骗我们，欺骗帝国军人！”
　　犬养的脸皮抖成了筛子。
　　“柴崎君，你辛苦了。”最后他说，“你的努力，我十分钦佩和感动，我会陈文上级，天皇和帝国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柴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不过心里突然有那么一丝丝懊悔，怎么没想到呢，应该想办法给自己留一支的啊……
　　压根不知道门一关，犬养在里面砸了好几个杯子。
　　第二天一早，柴崎一到办公室，就接到了日十三集团军藤田司令的电话，他被召到司令部，被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得他既憋屈又摸不着头脑。

　　中岛一脸的不高兴。
　　程妙芳嗤笑：“中国有句话，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听过吗？你又舍不得那点钱，又想要柴崎栽跟头，有这么好的办法，你教我呀？”
　　被堵得没话。
　　这一批的六十支盘尼西林，程妙芳早就收了钱，而且是日本人的钱，而且是一点折扣都没打，一分钱都没少收。
　　因为这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每次能到手的盘尼西林就那么点，连前线的高级军官都不能保障，藤田、犬养几人为了自己和家人私下预定，一旦抖搂出来，确实会很难看，所以当他们知道东西被柴崎突然截胡之后，一肚子的气无处可发泄，甚至不能把事情说清楚，而且程妙芳不管不顾地说反正东西也是日本人拿走了，一分钱都不退的时候，他们也莫可奈何，只能在心里记恨柴崎。
　　至于中岛——程妙芳早就和他说好，这一批货其中有十支是送给他的，他要保存着自己用，送人或者卖出去，都随他心意，这也是一种变相的行贿。
　　程妙芳被柴崎盯上了之后，和中岛一合计，干脆将计就计，搞了这么一出，尽管计划很成功，柴崎确实毫无所觉地吃了个暗亏，甚至到现在都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中岛还是心疼他那没到手就飞了的外财，心中愤愤。
　　尤其是程妙芳大大咧咧地说“那点钱”的时候，更是气闷。
　　“你也知道，这不是没办法嘛，我一出门，放眼一看都是你们那些盯梢的特工，想甩也甩不掉啊，”程妙芳故意叹气，“好了，下次的货，我匀你几支吧，就是现在美国对出港的船查得越来越严，这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做了，也不知道下次能拿到多少……”
　　中岛愈发对柴崎咬牙切齿。
　　“哎你说，万一有一天我这条走私线真的断了，我拿不到货了，”程妙芳小声说，半真半假地打预防针，“你们日本人，会不会把我毙了啊？”
　　“行了，我会向东条阁下汇报，”中岛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白了她一眼，“明楼君和你都是帝国最忠诚的朋友。”

　　待柴崎终于发现自己这段时间为什么不招人待见之后，气得关起办公室的门一个人猛捶桌子。
　　难怪那个程妙芳会那么轻易地就让自己拿走箱子，他原先还以为她是怕了，没想到竟敢这样阴自己一把，这个狡猾的女人！
　　盘尼西林已交到军部，分派给各地前线，又没办法把东西收回来，可得罪了上司同僚，这笔买卖十分地不划算，他深深地怀疑，程妙芳根本就是故意的，她是故意设局坑自己，可真要对质，“有人一直跟踪我？我不知道呀？”、“我说了有人预定，你自己不听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总不能说出来吧？”，偏偏两句话就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明楼终于结束了冗长的会议，又推掉几人晚饭的邀请，到家的时候，看到妙芳正在整理衣服，床边放了一只行李箱。
　　明楼眉头蹙起：“又要去哪？”
　　“出去透口气，轻松轻松，”妙芳随口回答，“这种老要想计划比脑力拼智商的日子不太适合我，我需要超脱一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人话！”明楼啼笑皆非，“不就是待不住想往外跑了么。”
　　“对哒！”妙芳突然起身，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响亮地啾了一下，“望明长官批准！”
　　明楼伸手搂住她的腰，双眸定定看着，认真嘱咐：“注意安全。”
　　妙芳最看不得这种深情款款的场面，打了个寒颤，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打诨道：“知道知道，为你保重，是不是？我会的我会的。”
　　无声轻叹，明楼突然吻住她，把人抱起，放到床上，覆身缠绵。
　　“啊喂，东西……东西还没收拾好……”
　　“你为国尽忠了，为家也要尽职啊。”明楼抽空回答，“放假之前，得把工作做完吧,嗯？”
　　……老司机。
　　“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