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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一百零九章 ...

  •   明台带着两个孩子,辗转到达香港。
      他要等程妙芳把公事了了,在这里汇合,再一起坐船去法国。
      明邈和明逸在这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见识了过去十几年未见的人事和风景,受到了太大的冲击和震撼,他们都有些混乱了。
      看着两个孩子怯懦地紧跟在自己身后的模样,明台既心疼又后悔,当年他是如何在大姐和大哥的爱护下,而现今自己的孩子却是如此……是他和锦云未尽父母的责任,对不起三个孩子。
      他只有把孩子带在身边,让他们学会坦然,教他们多看,多想。
      程妙芳晚了两天到港,带着明台和两个孩子去见了明堂和王天风——不说老师王天风,此前明台没有第一时间去拜访明堂,也是多少有些近乡情怯。
      果然见了面,明堂就把这个不省心的小弟抓着揍了几拳,气呼呼地骂:“你知道你大姐为你流了多少眼泪吗?!还不如当初就死在战场上,省得一家子都为你牵肠挂肚的!”
      可看见明台低着头一声不吭,那颓丧的模样,花白的头发,又心中不忍,停了手住了嘴,半晌叹一句:“以后啊,好好的吧。”
      转身又给两个孩子包了红包,还亲自带着,在港城逛了一圈,让他们认识认识大城市的车马繁华。
      临上船的前夜,程妙芳又带着明台去见了王天风,王天风早两年在市郊买了一栋三层的房子,自己住一间,其余的租出去,倒也不缺花用。
      两人见面,感慨万千,一时竟相对无言。
      程妙芳带着两个孩子轻轻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对师徒。
      她坐在楼下大门口的长椅上,一边等待,一边和两个孩子讲“毒蜂”和“毒蝎”的当年轶事。
      第二日一早,四人登船离港,看着渐渐远小的海岸,明台的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有不舍,有释然,有遗憾,也有惆怅和茫然吧。
      程妙芳在一旁说:“多看几眼吧,是有段日子不会回来了。”
      一下子就把那种低落的气氛打破了,明台无奈一笑。
      看着浩渺的海波,明台突然问:“姐,我是不是很笨很傻,总让你们操心?”
      “倒也还好,毕竟像明楼这种人精也算是万里挑一,而且当年大姐也没指望你怎样,”程妙芳的回答并不是很严肃,“只盼你下半辈子少让我们操点心。”
      明台楞了一下,半晌伏在栏杆上低低笑了起来。
      莫名的,不那么难过了。
      “你看,明家的男人,明堂,明楼,明诚还有你,三个脑子都挺好用,你吧,聪明是聪明,离绝顶还差那么一口气,所以才把自己弄成这样,不过四个里有三个半,这个成功几率算高了。”程妙芳拍拍明台的肩,“你不用太难过的。”
      “在姐心目中,明堂哥比我还聪明?”明台也起了玩笑的心思。
      “什么叫做老奸巨猾,深藏不露你知道吗?”程妙芳觑了他一眼,什么叫做伪装者?明堂妥妥的,“这么多年了,明堂原先是共产国际驻上海的代表,你知道吗?”
      明台呆若木鸡。

      船在勒阿弗尔港靠岸。
      明邈和明逸看着广阔的码头,来往的白人和黑人水手,不自觉地往两个大人身边靠了靠。
      而明镜、明楼、明诚,还有一串六个孩子,不,或许不该还叫孩子,明远都已经是二十岁的青年了——都在焦急地翘首以盼。
      明台拎着简陋的行李,快步走下舷梯,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程妙芳只得领着两个孩子紧紧跟上。
      忽然,明台在人群中飞快地跑了起来。
      他跑到明镜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明镜连忙上前搂住他,嚎啕大哭。
      “我盼这一天,整整盼了二十年了……”她忽而用力拍着明台的背,“你怎么这么狠心哪,我就盼着你,想着你,可你连家都不要了哇……”
      明楼的眼眶也红了,他看着整整二十年没见,憔悴老去的小弟,深吸了口气,握住程妙芳的手,低声说:“谢谢你。”

      时光冉冉,进入七十年代以后,程妙芳的身体渐渐不好了,时常久病,看了西医,说是体质太差,看了中医,说是受损太过,两方有志一同的结论是,好好休养。
      她总是很安静的,看看书,散散步,仿佛要把前几十年的文气补回来似的,无力再做那些促狭捉弄的事,昏睡的时间也渐渐变长。
      家里的孩子们都陆续结婚了,明远,明一,明晨,明曦,明白和明邈,只余了明逸和明昊,家里有多了一群小萝卜头,这辈孩子对大奶奶/奶奶/外婆的印象总是淡薄的,因为她总是在一旁淡淡笑着,也不能陪他们玩耍。
      突然有一天,程妙芳从昏长的午睡中醒来,在阳光斑驳的读书室里,想要伸手去取架子上的一本书时,突然有什么从手指上脱落,在地板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她看着手指愣住了,这只手从粉嫩饱满到如今的满布皱纹青筋,无名指上那个指环却一直都在,而现在,那个位置空空荡荡,空余一圈肤色白皙而突兀的痕迹。
      啊,该走了吗?终究到了要走的时候了啊。
      明楼正牵着明一的孩子走进来,他要给孩子拿一本故事书,当年他的爸爸读过的,却看到程妙芳站在那里出神,泪流满面。
      “怎么啦?你怎么啦?”他抱起孩子,快步上前,伸手为她拭泪,焦急的问。
      程妙芳看着这个男人,她爱着的,舍不下的男人,拼命让自己微笑:“你知道,这几年,我尽力了吧?”
      明楼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什么尽力?尽力什么?”
      “尽力陪你多走一段,”程妙芳看着他,不想哭,却还是忍不住哽咽,“不过好像……对不起。”
      随后的日子里,程妙芳的身体迅速衰败下去,她多数时间都在昏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大家都看得出来,她时日不多了。
      程妙芳自己却不难过,反而在有限醒着的时间里,总能想出很多还想做的事,比如看朝阳,看日落,看看埃菲尔铁塔,逛逛罗浮宫,或者在塞纳河畔的咖啡馆里,闻闻咖啡的苦香。
      她会坐在床上写信,写一会,歇一会,也会想着,怎样能够让大家在自己走后想起自己时,不那么低落和难过。
      好吧,也许上苍的安排就是这么恰到好处,自己没有死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又没有身体康健到让漫长的晚年岁月将自己的棱角和有趣都磨去,变成一个可恶的糟老太太。
      多么完美啊。

      这天,家里来了客人。
      程妙芳发了电报去,说想再见一面,于曼丽和郭骑云一个从美国,一个从新加坡赶来。
      这些年,最开始的时候,于曼丽替程妙芳操持美国那边船运走私的事宜,抗战胜利之后,明楼和妙芳逃到法国,上通公司也随之闭门歇业,她便买下纽约郊区的一个农场,渐渐地,自己也有了一番事业,到了70年代,城市扩张,农场价值翻了几十倍,她便干脆利落地把地卖了,又买了华人街上几间店铺,坐收租金,稳当又有富余。
      郭骑云和李小凤隐姓埋名,在闽浙山区参加了游击队,抗战胜利后去了香港,又辗转移居新加坡。
      很巧,两人在门口遇上了,三十几年未见,故人重逢,唏嘘之外,也欣喜万分。
      更巧的是,来开门的就是明台,最开始自然是觉得眼熟,下一秒,就是震惊和空白了。
      于曼丽也先是意外,而后露出微笑:“明台。”
      一晃眼,她已经老了,岁月刻画了痕迹,却又给了她优雅和淡然,她不再是那个心中忧惧怨愤,将明台视为黑屋中唯一一缕阳光的那个于曼丽了。
      郭骑云也是一愣,继而笑着说:“组长。”
      妙芳坐在轮椅上,明楼把她推了过来,看着眼前的场景,她灰暗的眸子里闪出狡黠的光华,语气得意而轻快:“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明台早已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明楼看着眼前似是陌生又觉熟悉的两人,脑中念头一闪,惊愕过后,蹲下身,握住妙芳的手,无奈,宠溺却又温柔地说:“特别意外,特别惊喜。”这促狭调皮的性子,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改吧。

      中秋那日,明家的所有人都到齐了。
      他们聚在一起,大大小小,老老少少,足有三十多人,好在餐厅够大,摆了三张圆桌才坐下。
      这一天,家里喧闹而又混乱,稍大点的在院子里疯跑,明一明远他们一个错眼,几个小豆丁玩着玩着就闹在一处,扯着嗓子嚎完了,眼泪还没干呢,又头挨着头,身子挨着身子,玩到一块儿去了。
      开饭前,他们还照了张全家福。
      秋夕一过,程妙芳一整天都未清醒,第三天,她早早醒了,还自己下了床,在花园里走了走。
      明楼的心里充满了绝望,他好想大哭一场,却又必须强忍悲伤,珍惜这最后的时光。
      “不要叫孩子们来,我们不要告别,这样他们也许就会觉得,我一直都在。”
      “好。”
      “我走了以后,仪式从简,我喜欢绿草鲜花,不喜欢披麻戴孝,白布纸钱。”
      “好。”
      “以后能不能和你合葬,我不在意,这一世能相守到老,就已经是天大的缘分,我很知足,身后事,我们随缘。”
      明楼哽咽着说:“好。”
      “我先走一步,你不要着急,慢慢来,总有能回国的一天,你去看看,我猜的准不准。”
      明楼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别哭,”程妙芳伸手擦拭他脸上的眼泪,“一个老头子,哭着多难看。这辈子,我过得很满意,没有遗憾了,走也可以开开心心地走,是不是?”
      明楼只能用力握住她的手。
      “我给你们留了信,还安排了礼物和惊喜,希望你们会喜欢。”她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还有,我一直有个很大的秘密……”
      她颤巍巍地摊开手,手心里是一枚不知是什么材质,灰不溜秋毫不起眼的指环。
      明楼知道它,一直在妙芳的手指上,从未取下过,只是现在,圆环有了豁口,断开了。
      妙芳将指环放进明楼的手里,语气里带着郑重和怅然:“这个秘密,我想你可能永远无法参透,不过没关系,就当它做个念想吧,因为也许,就是它把我带到你身边的。”
      “明楼,我爱你,谢谢你。”

      当明诚和明台气喘吁吁地跑进房间时,一切都静悄悄的。
      明楼已经呆坐在那好一会,妙芳闭眼沉睡,神态安详,他握着妙芳的手不放。
      “她……走了。”
      明楼喃喃低语,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这个总是运筹帷幄,强大而自信的男人,这个胸怀家国,在敌人面前忍辱周旋的男人,突然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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