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的人都孤独》话小丁

10、落不尽，离人泪

　　辛玥的眼睛又红了，用一只手赶快抹了去。
　　“姐，不哭，你看我好好的，没事的。”
　　我实在忍不住了，送开她的手跑出了病房。病房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没关，冬天的冷风呼呼地灌进来，我打了一个冷颤。
　　我走下楼，出了医院，在冷风中一步又一步漫无目的地走。

　　经过一个24小时营业的7-11连锁超市，走进去买了一包利群一个火机。听说难过的时候抽抽烟就会好一些，可以把胸中的难过都一口一口随着烟呼出来。
　　第一次抽烟，第一口烟，呛得我口水都咳了出来，超市里的小营业员隔着玻璃门轻轻笑了。随即走了出来，拍了拍我的背。“第一次抽烟啊？我陪你一起。”他站在我身边，也点起一根烟，深深地吸，再慢慢吐。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将一根烟吸了大半，偶尔还是会被呛到，但是我正好有理由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大方地流泪，将难过都随着眼泪流出来。
　　云雾缭绕间，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雪沫儿。下雪了。我最亲爱的辛晨，下雪了。你会高兴吗？我告别这个陌生的营业员，急匆匆地赶往医院。

　　在医院楼下，我站在雪地里，取下了羽绒服上的帽子，捧在手心，等待积雪慢慢地落满，然后迫不及待地上楼。打开病房门，文可已经回来了，辛玥正坐在病床边一点点喂她吃粥。她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雀跃，但是很快就被疲倦所替代。
　　我关上病房门，把雪捧在她面前。她苍白的唇很努力地扯出一丝笑容，我知道她已经在很努力笑了，在让我们放心，不要难过。我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笑得很灿烂地看她。

　　她生病期间，有一个很俊秀优雅的男生曾来看她，她睡着时，他拉着她的手，坐在她床边，目光悠悠。她醒了时，他伸出手摸她额头，揉她的帽子，一脸宠溺，而辛晨则会笑得非常幸福。
　　我曾吃醋很久，连着两天都不敢踏进她的病房，怕听到她介绍给我，他是她喜欢的人。直到有一天在走廊听到辛玥喊他哥哥，我才鼓起勇气进去病房看她。
　　原来他叫郑文博，是她们同母异父的哥哥，同是Z大的学生，和我一届。

　　我和辛玥换着来照顾她，但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昏睡。她昏睡时我会轻轻为她按摩腿脚，她醒来时我就为她剥桔子，削苹果。她总是开心地笑着。状态好一些的时候，她也会和我开开玩笑，笑得很开心。
　　但是更多时候我看到的她，都是皱着眉头，我知道她很疼，尤其在接受放、化疗治疗后。而且她吃的越来越少，越来越瘦，还会偶尔呕吐。我的心都要碎了，我真的很想去替她受罪。老天爷，把她所有的疼痛都给我吧，我不要再看到她那样痛苦了。
　　每当她疼的时候，我都会给她讲我们以前的事情，尤其是我误以为她是精神分裂症的那段时间，她总是笑得灿烂。但是她笑得越开心我就越舍不得，她那么好，那么坚强乐观，可爱活泼，为什么要让她得癌症。

　　有一天，该我换班的时候，我推开病房，里面站了很多人，小小的病房变得异常拥挤。
　　那两位老人想必就是她的父母了吧，他们年纪偏大，满头银发。苍老的脸上，皱纹里都藏着忧伤，但他们都在极力地保持镇定，笑得很是勉强。
　　我又见到了她同母异父的帅气哥哥郑文博，但是奇怪的是，学校学生处的一位老师赵沈亮为什么也在？
　　“路远，帮我去买点草莓吧，我好想吃。”她半躺在床上，艰难地开口，却笑得很温暖，和冬天的暖阳那样让人眷恋。
　　我点点头，放下水果，刚转身就听到她急迫地喊了一声“喂”，我回过头去，她欲言又止，眼神里满满的期待。我赶快走到床边，趴在她耳边说：“不要再欺骗我了好吗？求求你，把你想说的都告诉我吧！求求你了，辛晨。”
　　我的泪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中也滚下两颗泪珠，却依然倔强地笑着“有你真好，谢谢你陪伴了我大半年，我好舍不得离开你。有你真好。”她的声音异常微弱，说完话喘了好久的气。
　　我顿时泪如雨下，“有你在身边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辛晨，加油，好起来。我永远陪着你。”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怕会让她激动，引起呼吸困难，深深地看她一眼，赶快跑了出去。

　　我怎么也没想到，出门前的那一眼，居然是我和她的永别。她眼中泪光闪烁，折射着白天的光线，异常明亮。瘦削凹陷的脸也有了难得的光彩。苍白的嘴唇荡起一个幸福的笑容，和以往的调皮，笑眯眯，嬉皮笑脸，耍无赖，恶作剧得逞，听完玩笑地笑容都不一样，那是爱人相视的那种幸福。
　　我打车找遍了海淀区几乎所有的超市，可是那天却都没有草莓卖。即将晚上了，我才迎着如血的夕阳，绝望地回到医院附近。
　　我失魂落魄地走进一家卖水果的店里准备买一包烟，却无意间瞟到柜台上的半盒草莓。“老板，你们家卖草莓？啊，太好了。我要草莓。”说完就去掏钱包。
　　“这是我儿子今天从上海带回来的，只剩下这几颗了，买点别的吧。”我不等她说完话，丢下一百块就拿起草莓向医院跑去。
　　可是等我精疲力竭的推开房门时，里面空空如也。我又跑出来看了一下门牌号，确定没有问题后，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床上，给她和辛玥打电话，却都是关机。

　　这时才发现微信有一条未读消息。急忙打开来，是她三个小时前发来的。“路远，谢谢你陪我走过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我很感激你，也很想你。你就当我是毕业了，各奔东西，再也见不到了。你千万不要难过，勇敢地走下去哈，会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孩儿陪你走过一生，她会替我实现我的愿望。路远，再见。人格分裂的辛晨。”
　　我将那条微信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眼睛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你去了哪里？你不是说要吃草莓吗？我费了那么多功夫终于为你买来了，可是你为什么不在了？你为什么总是欲言又止？为什么不告诉我真话，你是喜欢我的，你为什么不说？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不能淡然释怀，我不能勇敢地再找个女孩儿，我只要你，我只要，不那么完美的你。只要是你。

　　我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收到我的微信，但是我依旧将表白发给她：“人格分裂的辛晨，你一点儿都不完美，可是神经病路远就是喜欢这样不完美的你。路远很爱你，很爱很爱，比你想象的还爱。”
　　病床上还留有她的味道，淡淡的香。熟悉的音容笑貌，掉落的大把的头发，来不及洗去的泪痕。这个房间里全是你的身影，你教我怎么忘记？我泪眼朦胧地将床上，地上遗落的长发一根根捡起来，足足有一个手指那么粗。
　　护士过来整理房间，说她情况很不乐观，但她父母还是毅然决然地接她回家了。
　　我失魂落魄地点点头，捧着那几颗草莓，和那一缕头发，在冬天的寒夜里一步步地向学校走去。
　　我到达她的小店时，后街所有的店都已经打烊了。冷风吹着街上的破报纸烂塑料在空中飞舞。我用钥匙打开门，没有开灯，将草莓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怀里抱着那缕头发，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