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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番外 ...

  •   太始九年,秋日。

      葛瑶一个人站在白塔的最高处定定立了一个时辰。直到太阳从正中缓缓落下,整个天空都被晕染出血一样的残红;直到一轮惨白的月亮从西边升起,投下了黯淡的光辉。

      差不多到时候了。

      葛瑶吸了一口气,扶住窗沿,似是极轻微的犹豫了下。但终究还是稳住脚步,朝塔下走了过去。她还是一个少女,身量尚未完全长成,瘦削单薄的很。但此时她的背影却孤拔挺直,带着股说不清的坚定与狠意。

      她知道自己没有做错,她只是有些……不敢去面对那个人罢了。

      白塔虽是地位超绝了多年,便是皇权也不容去动摇它稳固的统治,大祭师与五个分别被封为天君天姬的祭司更是超脱在世俗权势之外。但现在的白塔确实已是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他们不能再走错一步。

      自太始四年大梁朝与克孜蛮族开战,白塔便已是举步维艰,祭司们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相继被派往最前线来守卫国土。然而前方浴血奋战,流血漂橹,后方的皇帝朝臣却是不断猜忌掣肘,一直让战局走向了最无可挽回的局面。到太始五年,白塔的祭司们无计可施,迫不得已用最惨烈的方式尽数殉国,来挽回一线生机,争取得和谈的机会。

      白塔沉寂了,尚未长成的少年们慌乱中接下前辈的衣钵,担负起他们这个年纪本当无法承受的责任。宁天姬浅柔,本被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大祭师,在大梁太始帝的条约中被作为最珍贵的商品许嫁克孜蛮族为侧妃,换得五十年所谓中原的太平与大梁皇室的苟且偷生。

      那是白塔千年以来从未有过的耻辱。但和约已经订下,宁天姬制止了群情激愤的弟妹们,选择放弃自己的一切远嫁异邦。而自那以后虽是由云赋继位大祭师,但白塔也是实实在在地伤了根本,说到底也还是死死地咬牙苦撑着。

      朝堂之上仍旧是猜忌怀疑不断,而白塔在当年的连绵战事中又失去了对军队的掌控,这几年被压制的厉害。而今年,终于所有的高阶祭司都到了成年的时候,白塔最应该做的,就是将他们分别派往边疆,重新将军队把握在手里,好在长期的蛰伏等待后,能有个一雪前耻的机会。

      葛瑶封号玟天姬,本是应该留在京城苑州,协助大祭师处理京城的种种繁琐关系。但今晨她在没有提前向任何一个祭司透露口风的情况下,于例会上表示情愿驻守北疆,并极为详尽地说明了理由。

      北疆是为苦寒之带,又兼在蛮族与大梁朝的中间位置,无疑是战事最频繁激烈的地方。在那儿驻守的祭司注定便要最苦最累。无论是谁,去了那儿,便是几十年再回不得京城,甚至一不小心就要马革裹尸,白白葬送了大好年华。

      葛瑶明白的很,如此一来八成她便是要独自北上,在北疆待上个几十年,消损掉自己大把的年华与如花的岁月。但她也清楚,自己本就最适合驰骋疆场,守边扩土,京城这个地儿的种种权衡并不适合她。她亦不敢辞于辛劳——恩师们战殁沙场仍无怨言,她又岂能贪生怕死?

      只是如此,她便须得将那个人独自抛在这尔虞我诈的帝都。从此天涯海北,几十年……再不得相见。

      葛瑶无意识中裹紧身上的披风,独自往荷花池的方向走去。这是他们俩都最爱待的地方,清幽少人,安静得很。现在这个时候,往常热热闹闹开了满池的莲花已经谢的差不多了,只余些残枝败叶,稀稀拉拉地布在池中,看着倒也有些凄凉。

      云赋不知何时已是等在那里。他仍旧是一袭白衣,眉眼明明算不上多清俊,但却是水墨画般的黑白分明,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此时他修长的眼睫低低垂下,无端的便带上了些许落寞来。

      她径自走向池中的凉亭,在那个白衣枯坐的人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已是凉透了的茶,半晌也是无话。

      直到云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探过横亘在他们之中的圆桌,牢牢抓住她的手,再将本来合拢的手指一个个分开,十指相扣,仿佛要将她的体温揉碎开来,一直铭刻到骨子里。

      所有人俱是心知肚明着,葛瑶最适合去北疆四处征伐而非留守京城。而既然她自己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那北疆的驻守人选便再不做他想——这本该就是最好的方案。

      他们隔着一张桌子贪婪地汲取着彼此的体温,直到云赋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往常清越和平的声音此时如磨破的砂纸般沙哑,带着几不可查、走投无路般的绝望:“阿瑶,你是一定要走吗?”

      葛瑶愣了一下,云赋登位大祭师后一向便是守己自制,便是她在这些年里也少有看到他失态的样子。压下心头的酸涩,她亦没有多言,只是点头应了一声:“是的,那是最适合我的地方。”

      他们又是长久无言,时间在此时已经失去了意义。月亮从西滑向了天穹的正中,夜深露重,已是深夜。而明日,葛瑶就该启程,前往那距京城万里的北疆。

      云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从身后拥住了葛瑶。他一向少有逾越之举,但此时他的整个身子都在细微的颤抖着,眼瞳里是些许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希望:“阿瑶,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哪怕有一点后悔去北疆,我便是违逆所有人的意思都能把你留下来。”

      葛瑶只是默然坐在夜深冰凉的石凳上,半晌才狠下心一点点挣脱那个□□的怀抱,立在亭中:“云赋,你不要发疯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挺直脊背,喟然叹道:“你想想远嫁的宁姐,想想师父他们,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往后你在京城权衡指引大局,我替白塔把守边疆。你等我二十年,直到我们积蓄了足够多的力量来报仇,我们再……相见吧。”

      第二天一大早,葛瑶便带上一批亲卫,前往北疆。

      祭司们大都送了一截出来,毕竟彼此都知晓着这一别也不知何时再会。葛瑶此时的脸色不好的很,看起来颇有些憔悴,但仍是勉力微笑着与众人告辞。

      云赋今天早上并没有送出来,颜天姬便一直亲亲热热地搂着葛瑶出城,看上去倒是有些欲言又止的,也难为她到底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葛瑶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道:“大姐,你别再婉约下去了,我看着都难受。有什么赶紧说吧。往后就是几十年不见的,你现在话憋在心里不嫌难受?

      颜天姬本还是犹疑的,听到这话忍不住短暂地笑了一声,微微收敛了脸上忧色,最终还是问了出来:“这次云老妈子怎么不见得送你?昨天我便见他很不好,你们可没什么吧?”

      “不,他一直在,”葛瑶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声音中带着抹不去的疲惫心酸,浑不似她这个年纪的少女:“他一直站在白塔上看着我们,我知道的。”

      “以后横竖那么多年都再见不到了,我走也要走得干净些。就让他认为我不知道他看着我吧,否则也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大姐,若是他以后问起来,你就帮我跟他说一声。往后山长水远,各自珍重罢了。”

      “告诉他放心,我一定能活下去,活到和他再相见的那一天。”

      葛瑶拭去眼角不知何时流下的一滴泪珠,策马疾驰向前。但在拐弯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偷偷回眸瞥了一眼那京中矗立百年的白塔。

      ——在那儿的最顶端,有一个人影单薄,白衣温润,正目送着她离去,久久站立。

      太始五年,宁天姬远嫁克孜蛮族大君为侧妃,云天君登位大祭师。时战事方了,事宜均从简。

      太始七年,克孜大君崩逝,世子阿查武继位。宁天姬貌美解语,素与世子相善,及世子登位,有孕,未几册大妃。世子事事相携,宠爱殊甚。诸臣颇有微词,然大妃性温柔,不问朝事,久而亦无人再言。

      太始九年,大祭师以国难从权,命玟天姬驻守北疆,胤天君驻守南蛮,芜天君驻守西域,青天姬驻守东方。苑州城以大祭师为首,颜天姬为副。

      太始十一年,帝暴疾,崩。太始帝素无法度,苛政暴敛,昔逆众意强令宁天姬远出和亲,白塔诸君皆深恨之。及壮年崩逝,人皆言白塔有此意日久。太子年少,不忿,当庭布兵召颜天姬议事,欲扣其为质已挟白塔。然天姬尽杀诸侍卫于庭,重伤归白塔禀事。大祭师即以太子无德,不宜为嗣,废之,奉二皇子继位,是为彦初帝。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弄完了……明天开始往后更!求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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