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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终是相负 ...

  •   而后来,又是如何呢?

      “我并不那么清楚细节,”云赋站在窗口,宽大的袖口飘飘荡荡。他朝着葛瑶微笑,笑容中却带着不自觉的凄苦悲凉:“大姐不是会把所有心事都说出来的人。我也只不过知道,一直到太始九年的时候,他们大约已是经常私下里见面,大姐的心情也是一直好的很。

      是的,那是林远与阿醉难得能够相安无事的一段时光。他们还是年青蓬勃的年纪,纵然彼此都心思深沉。但那个时候,他们也不过就是凡尘里一对世俗寻常的恋人,彼此依偎着,汲取互相的温暖。

      他们在私下里相见,一同去逛灯市,一起晚上在城郊的小河里泛舟,甚至大半夜去捧新晋的花魁,一掷千金只为意气。他们笑语宴宴,俱是欢喜。

      但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便是那时候,在岁月静好的假象下,他们最大的矛盾已经显现了出来。他们的身份立场本就是无法忽视的阻碍。因此,每次恋人难得的相聚,两人都仍是来去匆匆。这样的爱情本就不容于世。而即使是在他们最和睦的时候,也从来就不去谈论未来。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存在未来啊。

      ——说到底,当时的平静从容也不过是两个人都在自欺欺人地忽视一切,饮鸩止渴,从对方身上汲取着最后一丝温暖。他们共同营造出一个现世安稳的假象,然后在里面闭着眼睛,相互拥抱。

      但,色彩再绚烂的泡沫,也是一戳就破的。泡沫破碎的同时,一切美丽的假象不再存在,而掩盖在下面的真实破旧不堪。

      太始十年,在多方势力的博弈权衡下,林远的婚事,已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太始帝责令嫡长子尽快完婚,而林远默然应下。从那以后的很长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再相见了。

      太子大婚的那天晚上,苑州城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举行最盛大的庆贺仪式。新娘出身名门,秀丽温婉,在庞大送嫁队伍的簇拥之下姗姗而来,太子温柔地在宫门前执起她的手。两人相视而笑,映衬着后面那逶迤十里的红妆,端的是郎才女貌,叫人艳羡。

      殊不知,微笑背后是冰冷,执手之下是算计。

      而那一个晚上的白塔,颜天姬与大祭师则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云赋向来性格温和,但此时颜天姬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他的底线。毕竟,白塔与皇族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她再一味沉沦下去无异于对白塔的背叛。最后,阿醉摔门而去,云赋则独自在白塔的顶端枯坐一晚。

      但阿醉到底是接受了云赋的意见。从此与林远虽是同在京城,却再不相见。她专心致志地策划权衡,引导着京中局势,照旧的晚上四处乱逛,寻欢作乐。看起来倒也是逍遥的很,与之前没什么分别。而林远则也在大婚后收敛了起来,仿佛他们曾经的缠绵恩爱不曾存在过。

      直到太始十一年,帝崩。

      当时朝堂上颇多议论,都认为太始帝的壮年崩逝白塔是脱不了干系的。但事实上白塔并没有动那个手,毕竟那样对白塔有害无益,最多也不过解一时之气罢了。真论起来,倒是添了不少麻烦。

      真正动手的是林远。

      谁也不知道太子到底怀揣着怎样的心思,勾连后宫,耐心潜伏,用一年的时间去等待时机,最后毒杀了自己的父亲;更不知道,他又是在怎样的疯癫下,父死即以此名义召颜天姬入宫,伏下侍卫,意图将她从此幽闭深宫,再不见天日。

      他那时候似乎已经是疯狂了,行事丝毫不顾忌后果,偏偏城府又深得可怕,诡谲难测。最后他将独自进宫的颜天姬逼到了死路,堵在太液池边。

      颜天姬进宫之前压根就没想过林远会这么做,她当时只是以一把短小的袖剑拼死反抗,素色丧服都已经被染得血红淋漓,也不知是她的,还是那些被她毙于剑下的侍卫的。但那时候看过去,只是触目惊心的一片,映衬着她的人摇摇欲坠地勉力站在血泊中,只一双乌黑眼瞳中的愤怒快要化成实质似的,如星如火般灼人明亮,凶狠又绝望。

      ——她那个时候,实在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一直到她退无可退时,林远一身青衣走到了她身边,面上竟仍是微笑的。阿醉当时实在没有力气了,被他轻而易举就钳制住双手,夺走利剑。然后任林远抚摸上她的脸颊——那竟是动作轻缓,满含着情人般怜惜的温柔。

      林远当时确实有些疯癫了,他双手捧着阿醉的脸颊,口口声声只是问阿醉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陪他,又仿佛自言自语地呢喃着问,他们是怎样走到了这一步。

      阿醉当时失血太多,已是昏昏沉沉的不大清楚,听到林远的话只也是莫名地想笑。或许云赋说的没错,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也不可能有一个好结果,这些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战争与权势,早就毁了他们所有的可能。

      但她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自己的手指已经牢牢按住林远的太阳穴。然后阿醉告诉林远,她就算死也不会留在这里。而死之前,她有绝对的把握带走林远,好……黄泉路做个伴。

      林远当时很久没有说话,只是一次又一次抚摸阿醉因失血而冰冷的脸,缱绻珍重,眼神哀伤的令人难以呼吸。

      最后他放开阿醉,说:“那你走吧。”

      “阿醉,你看,最终我是下不了手的,但你下得了手。所以我们打个赌吧,最后,我会死在你的手里。”

      阿醉当时撑着重伤的身躯,临走前只深深看了他一眼,说:“我不信。”

      “林远,就像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

      后来白塔悍然反扑,大祭师与颜天姬召集祭司们,带兵剿灭叛军,足足用了两个月,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而等到林远被抓了起来,便是不提其他,弑君弑父的罪名就够他死一万次。

      云赋与大多数祭司们的意思都是将林远逮捕后公布罪名,在朝堂上走个流程后让他死在刑场,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但那个时候,阿醉在白塔前跪了三天三夜,以颜天姬的身份请求云赋。她那时候身体还没好,这样折腾下来任是素来强悍也发起了高烧。到底是姐弟多年,云赋又是个心软的人,最后到底是不忍心,破规矩答应了她两个要求。

      第一个是免林远死罪,将他逐离京城了事。

      第二个是隐瞒太始帝的死因,默不吭声地背下那个天大的黑锅。

      云赋叹息,但他终究是答允了阿醉。不过也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答应下的同时,让阿醉当场立下重誓,此次权当还清债务,往后便是天涯海角,再无干系。

      但时隔十年,林远终究重新出现在了阿醉眼前。而这一次,谁也不明白他到底怀揣了怎样不可告人的心思与满腹的绝望和算计。他一边与蛮族联系,一边不断写信给阿醉,苦苦相缠。

      林远甚至在一封信中将他已联结好的大臣名单和盘托出。十年的流放似乎只是让这个男人看起来稳重了,而内里却仍是不顾一切的疯狂。他在一封封信中将阿醉逼到了悬崖边缘,似乎非要去用阖族的性命去检测阿醉对他是几分真情,几许假意。

      而那一封封信,都被摆到了白塔的议事大厅中。

      这次,就算云赋不再相逼,阿醉也明白,自己必须亲自下这个狠手。白塔千年基业,一代代的祭司们传承下来的,从来就不止是尊贵的地位与滔天的权势,还有那誓死捍卫的江山社稷,百姓万民。

      她若是此次不做出这个选择,因一己私情而任这大好河山被蛮族的铁骑践踏,百姓遭受流离之苦。他日九泉之下,她怎能去面对死在正阳关外的恩师,又如何对得起天下苍生?

      三十年岁月积淀下来的清醒与忠诚,让她做下那些决定时没有丝毫的犹豫。她明白自己做的是再正确不过的抉择,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但那时候,她是疼着的。

      她知道,到底,仍是她负了他。

      他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诗是仓央嘉措写的……亲们可以自己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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