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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遮羞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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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金水阁。
我关门的时候,浴室里已经响起了水声。我拿纸巾小心地擦拭了帆布鞋上的雪水,放在原来的鞋柜处,又把牛皮短靴放在帆布鞋旁边。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眷恋这双匡威帆布鞋。这双鞋是一年前买的,没穿过几次,很磨脚。曾经有过一双一模一样的,穿了好几年,很舒服,很自在。可是随着那人的离去,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都不在了。
我不懂,为什么明明一模一样的鞋子,现在穿起来竟那样疼。
即便疼,我也想穿它。曾经有那样一个少年,温柔地给自己套上鞋子,说,穿着这双鞋,我们可以一直走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
可是他失约了。
他一个人走向了天堂,留下我,任我坠入阴冷地狱。
这是我永远不想再回忆的痛,是我内心的腐烂。
我无法回忆那段过往,但我不能忘记。决不能。
忽然浴室门开了,我惊醒。抬头,男人赤裸着上身,露出精壮厚实的身躯,头发往下滴着水。男人的脸有些模糊,一步两步,他走近了。
怎么视线模糊了。
男人粗糙的指腹覆上我的脸,两串水珠霎时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里掉落,这才发现,原来我已泪流满面。
陈绍南在我身边坐下,有力的双臂紧紧箍着我,将我靠在他怀里。他的胸膛坚实,肩膀宽大,透过薄薄的衣衫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我的耳朵正贴着他胸口位置,他急促有力的,属于年轻男人的心跳一下一下传进我的耳膜,给我无限安心。我不自觉地将手臂搭在他脖颈上。
他感受到我的动作,身形似是一颤。随即俯下身,开始亲吻我的脸,动作轻柔。
我脸上的泪痕在他柔软的唇瓣的吮吸下像被羽毛挠了一样发痒。我闭上眼,沉浸在他的温柔中,搭在他脖颈上的手加重了力道。
忽然我感到他呼吸急促起来。滚烫的鼻息吹在我脸上,痒痒的。他湿热的唇在我脸上逡巡一会,转到我唇边。
我的心突突跳地飞快,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就在我使尽力气想推开他的时候,忽然他口齿不清地说了句:“对不起。“脸上的泪水像是决堤了,无尽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将我拍倒在地。
拯救我吧,拯救我吧,我是个罪恶的女人,就让我沉沦。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我。我躺在他怀里,大口喘着气,眼神迷离,脸上火烧一样发烫。
他神色凝重,眸子里带了点深沉,我一惊,一下子清醒过来,仓皇逃离。
我在浴室里磨蹭着,思索着今晚要尽人妻之责的可能性,便越发不敢从浴室里出来。其实跟他是有做过那种事的,不过是在婚前,而且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天我喝得烂醉,他也心情不好,也喝了许多酒,两个人不知怎么的就喝到床上去了。醒来时其实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满地碎衣服和污渍斑斑的床单让我们不得不相信晚上激烈的战况。本来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种事一笑也就算了,反正都不记得,可这陈绍南不知怎么回事非说要负责,亲自到我爸妈面前道歉,说任凭我爸妈处置。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事,我爸妈本来就觉得他不错,陈叔叔也不反对,我们就这样稀里糊涂结了婚。
婚后第三天他便出差,一走半个月甚至一个多月,回来只住几天。两人一起住的日子寥寥可数。结婚时虽然已经做好了为陈家贡献子宫的觉悟,可真正要做起来的时候难免有诸多心理障碍。
算算时间,就算刚才有火到现在他自己应该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小心地推开门,拢了拢领口,朝卧室走去。
陈绍南已经换上睡衣,头发也已经干了。他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电脑,侧脸被电脑闪烁的光照的明明暗暗,细长的单眼皮,高挺的鼻梁,微翘的薄唇,还有棱角分明的下巴。想起刚才他的吻,我不由得抿了抿嘴。
“还不睡?”他是天南集团的ceo,位高责任重。陈叔叔在几年前出了车祸,断了几根肋骨,差点插进肺里,死里逃生。经过那一次生死劫难后,便看开身外物,早早地退了休,带着陈阿姨颐养天年去了。天南集团的担子就交到了陈绍南身上,他年纪轻轻就要挑此重担,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他回过头,“有些文件要处理,你先睡吧。”
“嗯。”我点点头。
半夜,我感到身后有人覆上来,将我紧紧抱住。
“对不起。”
早上醒来时,他已经不在。房间外有做饭的声音,一阵纳闷。
“啊,陈太太,你醒啦,陈先生告诉我你喜欢喝皮蛋瘦肉粥,我正在煮,一会就好了。“一位阿姨正在厨房熬粥,面色亲切。
我虽然诧异,但还是礼貌地笑笑,“你好。谢谢了。”
“陈太太,我姓周,叫我周阿姨就好了。”
“噢,周阿姨。”我回房间拿了手机,想问陈绍南怎么回事,就看见两条未读短信赫然躺着。
一条正是陈绍南的,“家里请了个阿姨,你这么懒,总不能每天去外面吃饭吧。”好啊,嫌我懒就不要娶我。我哼了一下,点开第二条,是佳莹的,约我看tima的世界巡回摄影展。
我给佳莹回了个好。
我曾经很努力地想忘记那段回忆,可是那些岁月已经融合在我身上,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要想忘记,就必须挖血剔骨。我把自己弄得血迹斑斑,最终束手无策。
佳莹说,为什么要忘记呢?他已经走了,那些属于你们俩的回忆全天下就只有你一个人拥有了,你舍得抛弃吗?
对,我舍不得,可是我该怎么办?
我就像是被人拉上一辆急速向前行进的列车,可中途那人跳窗了,列车还在不断加速行驶,耳边风声呼啸,震耳欲聋,我不知道前方在哪,不知道目的地在哪,我想过跟着他跳窗,胆怯让我不能动弹。于是我为自己感到羞愧。列车带着我开得越来越远,那人的气息也越来越远,甚至连面目都模糊了。我太害怕了。用尽全力嘶吼叩问苍天也不能给我一个回答。
佳莹不知道tima于我的意义。
“之前我在美国的时候就老是听你喊tima,tima的,好了,这回赶上他的巡回展,开心了?”佳莹用手指点了我额头,还是跟往常一样带点宠溺的语气。
我无声笑了笑。佳莹在美国的时候,我在读国内读高中,我知道tima也全是因为他。当时我经常往他影棚里钻,好几次看到署名tima的摄影作品,得知tima是他喜欢的摄影师。爱屋及乌,从此也爱上了tima。
展区里人很少,空旷的屋子里只摆了十来副作品。忽然而至的宁静让我的心不禁微微颤抖,我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忽然慌乱的心。
来到前言位置,仔细地浏览。
“亲爱的你,能看到这些字,说明你我是有缘人。我相信缘分,你也应该相信。人与人,人与草,人与木,人与这世界万万千千生灵甚至无灵的物体之间,在这一刻相遇,都是有其意义在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人生在世短短须臾,没有什么是永久的,唯爱永恒,唯此刻永恒。Tima”
没有什么是永久的,呵,果然是你的偶像,他是在替你辩白吗?
从第一幅看起。一片冰天雪地,冷得让人发寒,走近了些看,惊讶地发现冰封数尺地河流底下竟有一条肥硕的鱼,张着眼睛对着镜头。由于照片的时间凝固性,看不出这鱼到底是被冻住了还是在冰层之下流动的水里。真相恐怕连作者也不知道吧。
佳莹也看出了这张照片的精髓所在,赞叹不已。
第二幅,背景是一片绿意盎然,前景是一段枯木,横躺在生机勃勃的绿地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对比鲜明,让人陡然生出凄凉之感。这枯木曾经也是鲜活的,可如今,病树前头万木春。
再看几幅,原来前八幅是按照冬春夏秋轮回排列,后四幅分别照的是婴儿、少年、成年和老年,用的是黑白照,光与影的效果处理得非常好。而最后一副,竟是一副人骨。
一股岁月轮回,人事沧桑之感涌上来,突然注意到展厅里已不知何时响起了悠远轻扬的音乐,胸口处像是被撕裂了,哗哗地往里漏着风。我捂住心口,脚下有些发晕。
“乔盼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眼前忽然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