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抑或月》霜毫落笺

2、第二章

　　待二人走后，竹婉勾起唇角行至内室，走向桌上的一盆温水，缓缓将手洗净，修长且如青葱白玉一般的手指在水中划动，像一幅画。
　　洗净的手抚上脸侧，形状美好的指甲轻轻剥离下一层薄如蝉翼的面具，内里妩媚动人的真容终于显出，这才与那个万种风情的背影相得益彰。
　　“叩叩。”门被人敲响。
　　“进来吧。”清丽婉转的声音从形状姣好的薄唇中呼出。
　　“玖姑娘，那两人已经走远了。”进来的正是方才领容君翊、唐敛二人进来的妈妈，只是现在那张脸上没了那种献媚的笑容。
　　而被唤作“玖姑娘”的“竹婉”，本名也并非“竹婉”，而是陌玖。
　　“玖”是比玉稍次的黑色美石，天生带有一种神秘而朦胧的美。
　　“呵呵……”陌玖笑笑，“郦姨您这‘妈妈’扮得倒是像模像样。”
　　郦姨也笑，“这粉厚得都快埋死一窝蚂蚁了。”
　　“可不是嘛。”陌玖拿起一旁架子上的湿帕巾，递给郦姨，“郦姨您擦擦吧。”
　　“诶，好。”她接过擦了脸，随后又叹了口气道：“要不是有你，我这把老骨头早就饿死街头了……”
　　陌玖摇头温柔笑着，接过已经沾满脂粉的帕巾，放进盆里，“郦姨，别去想了，都过去了。”
　　郦姨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望着陌玖，眼眶湿润。
　　“你是个好姑娘。”
　　陌玖知道她想说什么，便安慰道：
　　“郦姨，我只是还没遇到对的人。您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的。”
　　陌玖已经二十有二，别人像她这般年纪早已是三五个孩子的娘了，而她还在这风月之地蹉跎年华。
　　郦姨也是真心关心她，她也心知，只是这种事总是可遇不可求的。
　　“郦姨希望你能多为自己考虑着些……”
　　“我知道了。”陌玖又顺手拿来自己的脂粉，给郦姨画上淡淡的妆容，虽年近四十但风韵犹存。
　　“今晚就让枳叶顶替我一下吧，辛苦她了。”陌玖说着，转身去换下身上的素色衣袍，穿上了一件轻便的黑红色窄袖外衣，然后拢了拢有些松散的盘起的发髻。
　　“放心吧，我早就叫了她下去，到底是你一手教出来的，没几人比得上。”
　　陌玖正在整理自己的一身服饰，身后的墙壁缓缓凹陷进去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密室过道，里面走出一个人，一双桃花眼极致的风流，此人正是神医颜九韶。
　　“玖姑娘，那我就先出去了。”郦姨看着一脸愁容的颜神医，便知晓他们有事商量，便出了房间，替他们掩好了门。
　　陌玖倒是从未对她藏着掖着这些事情，只是有些事她听了也不懂，就算听懂了，也帮不上忙。
　　陌玖看着颜九韶满脸的愁，不以为意，她轻声道：“梓嘉的消息……”
　　颜九韶听见这个名字，那双招人的桃花眼立刻放光，“你有他消息了？”
　　“你先告诉我，他怎么样了。”陌玖款款走向密道，随手点燃了一支火折子用来照明。
　　颜九韶立马跟上去，同她一起进了密道。
　　密道里虽暗无天日，但却没有阴暗潮湿之感，在这河畔本就湿气重，可见陌玖是废了些心思才将这里打理得如此好的。
　　二人往前走了片刻，颜九韶正色道：“他的情况不容乐观，除蛊容易，但……若他自己不愿醒来，这蛊除不除都一样。”
　　陌玖闻言，柳眉紧蹙，她沉重道：“他是否能听见别人说话？”
　　颜九韶摇头，“或许能，或许不能。”
　　“我总需试一试。”她快步走向密道尽头，边走边说：“白梓嘉现在并无性命之虞，你大可放心，他只是想躲你一个人。”
　　颜九韶闻言，俊脸抽动了几下，这个他自然知道，可是，他还是放心不下白梓嘉一个人在外面。
　　“他做事有分寸的，你不用太担心。”
　　“他不是你的人，你当然不担心。”颜九韶小声道。
　　陌玖不再说话，两人又沉默下来，终于到了密室，一个俊美而消瘦憔悴的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毫无生机。
　　陌玖咬唇皱眉看着那人，眸中满是担忧，她行至床边，俯下身，道：“江聿霖，你醒醒。我不管你听不听得见，这些话我都得说。你为了一个容君翊，放弃了兵权，放弃了封地，放弃了自由，甚至最后你要放弃生命。你甘心将自己锁在他身边，任凭他百般羞辱你，你视他为所有，他却视你为玩物。他误会你，你却不辩解，当时意气风发自尊自爱的淮安王爷怎会容忍半点污水泼于他身？他容君翊欠你的你不拿回来，就这样以死来逃避，这不是我陌玖认识的那个潇洒不羁的江聿霖！战场上你可以叱咤风云，强势霸气，而你现在却这般懦弱无能！你一味地隐忍退让，换来的不过是更深的伤害！你就这样睡过去不醒来，这笔债谁去讨？就这样背负一世污名，你怎么甘心！”
　　颜九韶愣愣地看着陌玖说完，不，是吼完那一段话后，被她一字一句中满含的担忧，愤怒，不甘所震惊……
　　陌玖抬起头，美目里盈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愿它们掉出微微发红的眼眶。她哑声道：“动手吧，他不愿醒来，我也毫无办法。”
　　颜九韶点点头，一丝不苟地准备好了除蛊的一切事物。
　　正欲动手，他顿了顿，问道：“你……喜欢他？”直接明了，“他”正是指江聿霖。
　　陌玖却毫不迟疑地摇头，“不，我把他当做朋友。”她很喜欢与江聿霖一起谈天说地，但她明白，那不是男女之情，只是一种单纯的得遇知音的相惜之情。
　　“你快些除蛊吧。”陌玖微抖着抓紧了江聿霖冰冷的手之后，便不再说话。
　　颜九韶也不再开口，专心于医治病患。
　　蛊虫早已钻入臂骨，颜九韶小心而细致地将其剜出，刀刃直接碰触骨头的剧痛令人难以忍受，但江聿霖却毫无意识，半点反应也无。
　　陌玖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心渐渐下沉到底。
　　待终于拔出蛊虫，颜九韶将蛊虫放在一个小小的容器中，朝陌玖道：“等他醒来，让他自行处置吧。”
　　陌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没说话。
　　“他会醒的。”颜九韶一边缝合伤口一边道，“我刚刚切过他的脉，比之前有力了许多。”
　　陌玖美目一亮，望向颜九韶，“多谢……”
　　颜九韶却苦笑着道：“玖姑娘，算我求你，你就告诉我梓嘉在哪儿吧……”
　　陌玖眨眼笑道：“若是梓嘉知道是我卖了他，生起气来，你可要替我全盘挡下。”
　　“好好好……没问题！”颜大神医忙不迭地点头。
　　陌玖别有深意地笑道：“再留三天，我便告诉你。”
　　颜九韶一下子苦了脸，他知道陌玖是担心他不在的时间里，江聿霖会出什么状况。可他真是太想念白梓嘉了。
　　其实他在惹了白梓嘉生气后，就已经后悔了，也怪他当天不愿低头认个错，第二日白梓嘉便不见了。只留下一张纸，上面寥寥数语，意思不外乎：出门散心，勿念。
　　他急匆匆地寻了数日，沈郁楠和殷离渊也不愿帮他寻人，白梓嘉是暗杀者出身，最善于隐藏踪迹，他实在无奈，便来这里拜托陌玖帮他寻人。
　　江湖上有不少人都知道陌玖的“敛钰阁”，或为歌舞，或为温香软玉在怀，而更多的是为了它的情报。
　　无论朝堂，或是江湖，大小事情，敛钰阁均有消息来源，所以很多人其实是为了来此交易。
　　颜九韶之所以会想到来这里，一是因为陌玖早些时候就帮过他们一行人，其实，陌玖似乎一直在帮的，是殷离渊他们，他和沈郁楠算是……沾了光。
　　陌玖见他半天不说话，又道：“我从不拿别人的安危开玩笑。”
　　言下之意，白梓嘉所处之地，并无危险。
　　颜九韶也只好应下这三日之约。
　　三日过去，江聿霖并未苏醒，陌玖面上不说，心里却颇为担忧。
　　不过，她相信颜九韶的医术，如果颜九韶说这人没救了，那就没人能救得了，反之，颜九韶说他能醒，他一定能醒过来。
　　不过这三日以来，颜九韶到算得上是尽心尽力地治人。
　　三日到了，却没见他浮躁，身为医者，若是连医德也无，怎配得上“悬壶济世”四个字，更何况他还是“神医”，更加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倒是陌玖依约，坦诚地将白梓嘉的消息说与他道：“梓嘉就在蔚城。”
　　还没等颜九韶做出反应，陌玖又随手执起茶杯，轻抿一口道：“而且，已在敛钰阁小住数日了。”
　　这下颜九韶是真的坐不住了，蹭地一下就站起来，大叫道：“你俩一开始就耍我呢！”
　　陌玖缓缓放下精致小巧的茶杯，不徐不急反问道：“你不该吗？”
　　颜九韶面色古怪地看着她，问：“我怎么就该了？”
　　“合该让你白担心一场，不然你不长记性。”白梓嘉在门外站着，黑着一张俊秀的脸，显然是还没消气。
　　“梓嘉！”颜九韶快步走过去就要抱住自己日思夜想了半月有余的人。
　　白梓嘉退后一步，意思再明白不过。
　　“梓嘉……我错了还不行吗？”颜九韶委屈巴巴的望着白梓嘉，却招来后者嫌弃的目光。
　　“梓嘉和你可不一样，他从不随意进女子闺房。”陌玖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颜九韶暗自咬了咬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梓嘉，是她让我救人我才进去的！你…你…唉，别生气行吗？”
　　白梓嘉好笑地瞥他一眼，道：“我只是不想吵着陌姑娘的朋友。”
　　原来他方才后退一步，不是为了躲开颜九韶，只是不想进屋打扰到他人。
　　颜九韶兴奋地抬头，看见白梓嘉掩饰不住笑意的眼睛，又回头看了一眼陌玖，恍然大悟，自己又被耍了。
　　陌玖看着憋屈的颜大神医，起身走向两人，道：“梓嘉不善言辞，面对你的巧舌如簧，他更不知该如何招架，可你若是说谎，他可不傻，不会……”
　　“我何曾对他说谎！”
　　“你别急，我不是那意思。就算你是为了回护他，说了善意的谎言，也是不该。”
　　陌玖直直地看着颜九韶，又继续道：“他要的是同你一起面对，而不是躲在你的背后，梓嘉不是女人，不需要你过度的保护。”
　　她转头望向白梓嘉：“我说得对吗？梓嘉。”
　　白梓嘉点头，颜九韶爱惜地摸摸他的脸，温声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