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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君(上) ...

  •   只不过数日,鲜血染红的宫道青砖,腥红淌过的墙角缝隙又变回了纤尘不染的汉玉雕砖,依然飞梁画栋,美不胜收,好似从不曾有杀戮与死亡在这里发生。空气里依然是桂花飘香,暗香浮动,就连那满树的盎然秋意也仍旧绽放在这至高无上的天家庭苑。

      而皇宫四处更是张灯结彩,帐舞飞龙,帘飞凰凤,金镶玉印,珠宝争辉,一派流光溢彩以庆新帝登基。正殿里歌舞生平,新帝席开百桌,宴请文武百官,已经没有人记得就在昨日刚刚有一位年轻的皇帝死于自己兄弟之手,这浩大的皇宫没有人伦亲情,没有兄弟手足,只有权势富贵,只有四海天下,只有成王败寇。

      翌日新帝李从珂正式登基,改国号元,号清泰,一个新的朝代又开始了。

      在新朝堂上的前朝百官,有人得势有人失势,有人加官进爵也有人削藩灭族。唯有前朝公主李翠浓封号不变,反晋为新朝长公主。赐邑三千,比之过去,荣宠更深,旨议一下,便惊了这朝野上下,有开国功臣联名上奏,不外乎是前朝遗孤,不诛杀殆尽已是天大的恩典,反荣宠加身,既于新君江山巩固不利,也无益于一干重臣的人心所向。

      早朝上,已有右相大人公然上奏:“陛下关于平胡公主的处置问题,臣以为,有欠妥当。前朝皇族后人,虽说女子,翻不起风浪,可若被有心之人借此生事,于社稷江山是百无一益。臣恳请陛下三思”

      李从珂坐在那万千景仰的龙椅之上,着明黄的朝服,胸前锦缎绣着的幡龙栩栩如生,腰上玉带束身,这龙椅上的人向来都是踩着万人头颅,塌着至亲尸骨而上的,他年岁已有春秋,鬓角亦有了霜华。这权势,是他一生图谋,今日终于俯看着万民于脚底了。

      坐在锦绣江山之上,这样的高,人皆不敢直面于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他眼波流转,半晌才出声道:“右相大人所言不是没有道理,可朕也是前朝后人,与平胡公主虽非血亲,却同属前朝李氏后人。父皇生前视她若明珠,我亦看她长大,公主天姿浪漫,心思纯良,定不会做出于新朝大逆不道之事。若要将前朝后人斩尽杀绝,那联也只怕位在其中了,卿等关于平胡公主的事情,就到此为此吧。各卿家勿要再议了,朕心中自有分寸。”

      凤梨宫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道路俱是石子铺成,到头则见正殿,崇阁巍峨,层楼高起,琳宫合抱,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里面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里出去,则是后院,院里佳木林立,奇花异灼,虽然富丽,却十分雅致,一片清幽气象。院子里树叶落了一地,翠浓怔在那里,才会过意来,原来已是残秋了。

      “平胡,大皇兄说过,定要护你周全,许你良人,全你如意人生,如今,你心中可有中意之人,你只管说来,大皇兄为你做主赐婚,朕嫁幼妹,定要普天齐贺,让你此生无憾。”说着便含笑看她。

      平胡此刻还是穿着素衣孝服,虽只是素衣单衫,但目如点漆,益发显得黑白分明,容貌如画,身姿若柳。李从珂乍一下,心里暗惊,一直只以为李翠浓还是个孩子,未曾想已出落得如此风姿。

      “大皇兄,今日朝堂之上,那把龙椅坐得可还安心,只怕父皇正看着你呢。”

      李从珂一怔,并不以为意,略笑了一下道:“平胡,若论文字之道,喝酒论诗,我自是不及老二,可论治世之材,军国之道,你说句公道话,我与老二相比怎么样?”

      李翠浓顿了一顿,看了李从珂一眼,终于说道:“若论一统河山,当然是大皇兄胜出许多。可是难道就因为如此,大皇后就可谋权篡位,于手足不顾吗?难道你不能辅助二哥,保他朝野太平吗?”

      “平胡,老二他给过我辅助他开创盛世的机会吗?”李从珂说着便将头转向李翠浓定定看住她。

      “我十岁被父皇收为义子,便随之四海征战,身上伤痕累累,哪一道不是为国而战。论战功,我若排第二,谁敢排第一,论治国,我胜出老二更是不知几多,再论人心,朝堂中人,又有几人是真心臣服于老二,否则,我又如何一呼百应,只需数月便拿下这万里江山?难道这些父皇就不知道吗?那为什么父皇却不肯传位于我呢?不过就因为我非亲生而以,所以不论德才、人心如何,这江山是注定不会传给我。”

      李翠浓一时无言,知他所言句句属实,李从珂年少失亲,游迹于军营,偶被先皇李存嗣发现,因为觉得是良将之才,所以收于帐下,后又因其屡立战功,所以收为义子。对其一直十分信任,因为天下峰烟四起,时有战乱,所以李从珂一直以大元帅之职委以重任,朝堂上也一直有要将皇位传与李从珂的流言,可是先皇于病塌之上封李从珂为王,赐其领地,依然将江山传与了李氏嫡子从厚。

      李从厚精于诗词乐律之道,是个十分的雅人,可拿笔的手到底拿不起威威战刀,描画之手也指点不起万里江山。因知自己这帝位并不臣服于人,所以即位之后,对李从珂也有百般试探,未试出结果,心中越发不安,于是干脆先起兵发难,先杀了李从珂的儿子,接着又逼死了李从珂在京城里已经出了家的女儿。

      李从珂对于江山也并不是没有企图,但因念其先帝之恩德,又有先帝临死之前托孤之重,本不欲再争什么。可是李从厚发难,他也就顺应借势,举臂一呼,瞬时便将大兵推进到皇城,夺了这李氏江山。

      “大皇兄,你说得固然不错,父皇在传位事件上的确有失偏颇,自古以来,皇帝偏爱某个儿子而传位,历朝历代代代皆有,可是因此夺位杀兄的事情却并不多见。你敢说你对这大好河山、万民景仰就毫不在意,就从没有过犯上夺位的想法。父皇临终前,对你殷殷嘱托,叫你提点二哥,保边境平安,一字一泪,句句泣血,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父皇待你有如亲生,亲手教你写字读书,亲自为了拉马提鞭,将天下兵马交付你一力承担,这又与将天下江山交你有何区别?若不是父皇将你从军营浪子中带出,处处关心,事事爱抚,安能有你的今天?你又安能坐拥我李氏江山?”

      大约因为在数日之间经历了家国变故,亲人相残,江山变色,说起这些时,李翠浓已不若当初的激动,语调平静,只是这声音如寒天雪水滴下,带着冰凉的寒意仿佛一直凉到人心深处去。

      “若论人子父兄,我的确上有愧于父皇,下羞于兄妹,可谓不忠不教。可是若论英雄成事,我无愧于天地,自古大丈夫成事便不拘小节,我若不杀老二,老二他日必将杀我。这李氏江山本有一半是我李从珂的赫赫战功,凭什么这皇位就只能李家人做得,难道我不是李家的人么?”

      李从珂说着,伸手扯下旁边案几上陈放着一盆秋海棠的花,因为太过用力,那花枝瞬间乱颤起来,李从珂将花在握在手中碾碎,扔在地下,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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