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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只想牵一次手 ...


  •   乔幸自然不敢与方杰相认。

      尽管是如此刻骨铭心,但相对的,同时一切又有着太模糊太荒谬的感觉。

      于是,为让这种冲突缩小到最低的伤害,她向自己隐瞒了真相,对内心撒了个谎。让自己相信她记得的也许不是那个人,也许,仅仅,只是自己当时领受到的个人感觉。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莫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一个没有特别自信的女子。随着年龄渐长,她甚至压根自觉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跟其他人比的。

      她孤寂的生活方式,似乎是靠着逃避现实供给的养分而满足。

      她既怕老怕死怕寂寞怕辜负了别人也怕给别人寂寞,更怕丢掉自己既有的东西,又怕得不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所以,在醒着的时刻,她常觉得自己是站在恐惧和欲望的平衡木上摇摇晃晃状态当中。

      从小母亲给她规划了许多政治正确的格子,纵然有过那么一次她跨出了格子外,但那种羞耻感的意识惩罚却是那么不堪。

      渴爱的激情,最终得到的不外是更多的恐惧和空虚结果。

      乔母的教育“成功”,得于在女儿的生活里明列出许多理性的公式,感情的公式。

      所以,乔幸做每件事都非要循规蹈矩排入一条整洁的道德系统不可。

      乃至,让她不敢直视爱情,特别是像黑客般误闯入她这条正规系统的爱情。

      在人性求生本能的自然驱使下,她那频临崩溃的不自信,往往滋生出一种洪荒的压抑神力,让她避免面对自己,面对现实,面对歇斯底里状态——轻易逃生出来。

      特别是当她面对费立时。

      她感激这个人在她崩溃的自卑感中,选择不离不弃把她作为一个女人的信心重新塑造出来。

      可是在这同时,他又残忍地亲手随时随地摧毁掉。

      她指的不是他爱拈花惹草的恶习,她发现自己对他的爱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厚实。

      她甚至不懂得去妒忌。

      她稍微怨恨的是,他赋予她的那种把价值以价钱论的三观水平的评价,以及自己根本无力抗辩的自我厌恶感。

      也许,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以昂贵的物质代替真挚的爱是多么地残忍。

      这不能怪他,因为你不可能从一个没有这种基因的人身上找出这样的东西,否则的话,自己岂不同样的残忍。

      她发现母亲充满满足感的笑容,常常把她推进一个终极矛盾中,令她抓狂令她痛苦,但同时又令她获得慰幸和释怀。她会因母亲的快乐而快乐。

      所以她不养花。花朵绚烂复杂的美丽,常令她产生无可名状的不幸心碎感。

      因为,越是美丽得不可思议的花,越是让她感觉到一种近乎殉教者式的惊心动魄恐怖。

      但是费立却不择时日只管给她送花,不断地,而且是已失去生命本身的切花。每一次要收拾花瓶上的花,总让她无从所适。

      她没有林黛玉葬花的自怜和自恋,只能以极快速的动作收进垃圾袋里,甚至不愿再多看一眼。
      她曾委婉地要求费立不要再送花了。

      “为什么,花是多么浪漫,每一种花都有自己不同的花语,也代表我的心迹,你领受不到吗?”他却如斯回答。

      她岂能再说什么呢?

      由出生至懂事以来,在她生命有着博大精深存在份量的两个人,常令她掉入一种纷乱不幸情绪中。

      她与他们被分到不同的温层去,到底是他们把她摒除在外,还是她独自逃亡出来的?乃至,三个人生活在一种亲密的关系中,却有着不可思议的疏离感。

      而乔幸偏偏又自觉那是自己隐藏的秘密渴念所造成的缺陷,是故只能别无他选地继续走向渴死的海市蜃楼。

      然而,这个闯进来的黑客,再度破解了她秘密等待的讯号,像个恶作剧般再度给她出了个巨艰难题:是否死了心听天由命,或接受这个可创造第二生命的机会?

      尽管她已很努力地把渴念锁在心底最深沉的一个抽屉里。

      尽管她不断地提醒自己,那是该被鄙视的欲望牵挂。

      但,当时那张带着倔强任性的脸曾说出的每一字的表白,一次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足于让她自己推翻自己,愿意继续耽溺其中——相信自己也曾被如斯狂热珍惜地爱过。

      光凭着这点仅存的被爱感觉,维持着她的自尊心和惩罚心并重,支撑着她继续淡然无感对待费立的不忠——纵然照他的说法仅是逢场作戏而已。

      乔幸从小被母亲扭曲的教育训练来着,把嫉妒排除出性格以外。

      母亲老常把“你没有父亲不许去嫉妒别人”挂在口边。没有父亲的孩子不能随便撒娇,不能期待礼物,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好意,甚至雨天没带伞淋一路雨回家也不能哭。各式各样的“不能”,让她养成善于低头的习惯。

      照母亲的解释说,嫉妒会导致一个人走向低级的推论和行动,甚至判断。

      因为失去了父亲,连带她也失去嫉妒的权力,以致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感受。

      又或许,她不懂去嫉妒费立身边的女人,基本上,她觉得自己与这些莺莺燕燕没什么分别,不外是接受一个男人以爱的名义的照顾而已。

      她从没预想过会再见方杰。在她的理性感情系统里,这是不被允许的。这是犯规的。
      她已经很努力去忘记自己曾犯过的一次失误。

      但他却硬生生地再出现,再来提醒她一次,那个灾难性的失误。

      事实上,她只花了零点一秒就把他给认出来了,纵然与梦迴千百次有些许差别,那依然是她不可能忘掉的轮廓和眼神。

      但她还是不敢相认,即使他已笃定地唤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因为,她知道那将会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所有一切的一切,包括她的婚姻、生活、亲情,以及,她一向赖于生存的逃避现实的擅长才能。

      更甚的是,甚至还包括了,如今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当初那个年轻人——他依然还是那么年轻与自己相比起来。

      还有一个,让她不得不退缩的至大现实:两人之间的年龄悬殊,是永远不能磨灭的残酷事实。

      这就好像血液里一个病毒给予一个阳性的“+”号印记。

      她看他自信沉着的举止、得体入时的装束,可以揣测出他生活概况一二。也许自己当日许下的愿望显灵了,他真得到幸福长久。

      她必须要逃离,她不能毁掉他,或者他的家庭。

      (他应该已结婚养育了孩子。诚如她当日所云,很快遇到一个一见钟情的年轻好女孩。)

      纵然是那个人,但从一开始,那不过是一场不切实的荒谬际遇,一场意外的失误悲剧邂逅。

      但是他却不可置信地诉说着,自己如何度过了这十年抗战式的苦修士寂寞寻觅和等待。

      “如果我再让你就这样走了,这次我可能会真正的疯掉或死掉。”他坚定自己绝对承受不来再次被不告而别抛弃的结果,更何况这次可是眼睁睁的。

      相思本无凭语,偏偏他却用自己的实况,推翻了上上个世纪诗人的慨叹。

      仿如他宏观的单身存在,全然成就了迄今可凭语的相思。

      他如今来不是向花笺费泪行,而是要在现实中向她讨取相思债。

      这又何苦来哉。

      “我不会强迫你什么,我也不会做出什么非分要求。但,你必须的让我知道你的所在。我不能再次像大海捞针般去寻找你。”

      方杰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没强逼没要求,难不成图交个朋友?

      乔幸再一次自己被自己打败,没能狠心冷静地及时逃离——这个诱惑漩涡。因为她毁灭性地相信了,自己是爱他的,以及,他的爱。

      于是,她在毁灭性的灾难面前,做着徒然的垂死挣扎之际,更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真相——原来面对真正的自己是天底下最为艰难的一件事!

      原来,每天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只学会接受这样的自己,却从来没有认真去想过要去认识真正的自己。

      乔幸这时才觉悟出,自己把母亲当成了一个最好最方便最理想逃避自己的借口。

      她渴望爱和被爱,可是却是第一个先把自己给抛弃的人。

      乃至,她的爱与哀成了等于号,被爱顺其自然也等于了悲哀。

      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的觉悟,事实上,不是一种慰藉,而是带来更多的恐惧和惊慌。

      没有青春,没有一技之长,这个最基本的固定观念的拘束认知,顿时把她击垮了。

      “我还能做什么?”或者,“我还有什么可做的?”这两个问句,像一张无形的网把她困住了。
      现在走回头路,才发现连自己都无力吐槽。

      她习惯性地,唯一想到的就是“逃”。这是她这辈子最擅长的才能,也是她的道德。

      当然,同时也是她的病。

      但这种认知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换句话说,把自己的痛苦告诉自己,莫不过自抽耳光,毫无乐趣而言,有的只是恐怕以及增加自己的痛苦。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却无法与她达成一致的想法。

      他以爱的名义,胆大妄为,使出他惯性的不羁和任性,非要把她从安全的壳里揪出来不可,逼着她非要认真面对真正的自己!

      “乔幸…”他柔情地低唤着她。

      她想要掩着他的嘴,因为那是一把锋利的凶器,杀人于无形的残忍凶器。拜托,别再喊我的名字——她在心里抓狂。

      “乔幸…”再一声,这一次真正的直插进了她的心扉。

      她痛不欲生地落下无声的泪珠。

      方杰懊恼了。看,自己又做了同样鲁莽的什么事去?

      她的泪珠永远是他的死穴,他的软肋。

      碍于光天化日的公共场所,他不敢把她拥进怀里,悄悄伸手把她的手掌握住。

      她终于知道了,世上所有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包括爱情痛苦快乐道德羞耻心,甚至于,认识真正的自己。

      Give and take。

      全都有来有往。而她,始终却只学会了半式。

      他的手掌为什么还是那么温暖的?

      这让她蓦然想到,如果能够这样牵着手散步,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然后,她才惊觉,自己几乎从来没有与男人牵过手。是说十指相互缠紧着那种感觉。

      父亲逝世太久了,久得她已让想不起他曾否牵过她小手的记忆。

      费立也没有。

      结婚的时候,她似乎只记得自己是被人拥簇着走的,一众亲友推移她往这里那里,敬酒叩头斟茶什么的乱成一团似的场面。

      他们从来也没有散步,婚前婚后都没有,到那里都是坐车子。

      那么轻而易举的一个小动作,既不费钱也不会伤害到人,怎么在自己生活中,就像渴望中奖般高难度,从未曾出现过似的?

      于是,就在这么一瞬间,她决定了,如果有机会,如果上天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要好好牵一次手,跟一个男人,眼前这个男人。

      她本来是非常讨厌无耻的,但当她发现自己也变的无耻,却高兴起来。

      她终于在心底理出一条思路了。

      她抬头直视着他,带着卑怯地恳求说:“你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我保证不会再逃跑,至少在你抛弃我之前…”

      他又看到星星掉落在她眼眸里了。

      他当然知道她需要时间解决问题,许多的问题。他打从一开始,初次见到她就知道。也是那些问题,让他们相遇。

      而他同时也知道,对于解决问题,非常不幸,她也是缺乏训练的。

      可是,她现在却要求他不能插手任何有关她的问题。更甚的是,他需要接受,非得接受不可,一个协定:在她主动联络他之前,绝对不要、不能先去联系她,甚至不能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否则,她说,她不知道自己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消失在这个世界。

      诺言是要双方遵守的,她警告他。

      她给了他没有选择的选择。

      他凝视着她的眼她的唇,他还能怎么办,照办呗,雄伏任何她提出的条件。

      他既害怕真把她给逼急了,从此再也见不着她。与此同时,却又害怕自己一旦放开手,她遂又杳如黄鹤。

      即使他曾设想过千百回再相遇的场面,甚至包括她可能变老变胖变丑并有了孩子,又或许早已遗忘了他,所有任何不幸或尴尬的场面…

      然而,上天既怜悯又残忍,她几乎什么都没有改变。谢天谢地。

      月老仿佛把时间的按钮暂停了,现在又才重新启动秒针的跑动。

      如果这仅是个考验,他是没条件心甘情愿接受挑战。

      他的坚定有着一种没有受过人间刑罚的青春的稚嫩。

      方杰倏然发现,天堂就落在自己的左边,而地狱则降在右边,而他不得不缜密细致地步步为营,即使是每一个小动作。

      这就是他们“谈判”的结果。

      在医院外的一个小公园,就算她流了泪,他握着她的手,都不会特别引人瞩目的一个地方。

      这是一个在社会道德系统下,被允许公开做这种事的地方。

      可是双方达成协议后,他还不肯离开。“再陪我坐多一会。”他拉着她的手不肯放松。

      她轻叹了一口气,他还是那么地孩子气,一如既往。

      她的心蓦然紧缩了一下。突意识到,解决婚姻状况恐怕还不至于那么困难,因为她知道她跟费立彼此都不爱对方——至少她是这样理解的。

      但,如选择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那可能才是一个真正的滔天考验。她心惊胆跳地有一种如芒刺背的强烈意识感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只想牵一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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