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语》明月归宁

4、第 4 章

　　刘彻走了，宫人们也纷纷退出椒房殿，一时之间，空旷的宫殿里只剩下阿娇一个人。
　　那夜椒房殿烛火长明，隐隐可以听到女子呜咽哭泣的声音。

　　废后的旨意是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到椒房殿的，是刘彻身边的大太监蔡公公亲自过来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陈阿娇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钦此”

　　阿娇平静的从传旨的蔡公公手上接过圣旨：“臣妾领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是想不到阿娇会如此平静的接受废后的旨意，蔡公公问道：“娘娘可有什么话需要老奴托给陛下的？”

　　阿娇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问。看到她摇头，蔡公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两个都是骄傲的人，当初好好的一对璧人，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只能叹造化弄人呀，希望皇上永远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否则一切都是追悔莫及。

　　木偶再也不能给陈阿娇入梦了，人之所以做梦，是因为心中还有期盼和想象。但一个人若是心死，便如同那行尸走肉一般，连梦都没有了。

　　不过半年，她便慢慢消瘦下去了，娇袭一身之病，如弱柳扶风。形如枯槁这样来形容她，好像也不为过。

　　她搬到了长门宫，这里虽不及椒房殿那般富丽堂皇，但胜在环境清幽，且阿娇虽然被废，但一切吃穿用度，还是按照皇后的规格。这许是有窦太主在其中打点，亦或者是皇上还顾念旧情，但阿娇都不在乎了。

　　她拒绝和别人说话，也不再誊写经文，整日整夜的发呆不哭也不闹，只是偶尔在如鸢的请求下勉强吃点东西，但几乎每次吃完，她都控制不住的呕吐。阿娇病了。但病的不是身体，而是心里。

　　如鸢心急想要请太医过来看，却被阿娇制止了。她说她没事的，只是没有胃口而已，多多休息就好了。让如鸢不用请太医，也不要告诉她家里人，她不想再让母亲和父亲担心了。但看她这一日一日的枯瘦下去，如鸢还是托人偷偷出宫告诉了窦太主。

　　见到母亲那天，是个晴朗的午后。阿娇刚醒来睡意朦胧间，看到母亲坐在她的床头，手里握着她的手，眼里是满满的怜爱和疼惜。许久未见，母亲好像老了。银丝开始爬上她乌黑的秀发，连一向保养得体的脸上，都开始出现细纹，神情憔悴。阿娇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印象里的母亲永远是雍容华贵，矜贵高傲的。

　　“娇娇儿，你瘦了。”母亲的手抚摸过她偶先的脸颊，心疼的说到“如鸢说你病了，吃不下饭，我不放心。便偷偷跑来看你了，你不会怪我吧。”

　　说罢，便从桌子上抱来一个食盒“这是娘亲特意给你准备的，都是你以前小时候爱吃的。”

　　一瞬间，阿娇好像又回到了梦境里，母亲关切的眼神，亲昵的话语，都让她觉得如坠梦中。看着母亲从食盒里献宝似拿出了她最喜欢的菜品和糕点，甚至还有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母亲...”阿娇张开口喊道，声音却有些沙哑，有些许的不确定。

　　“娇娇儿，是母亲，我来看你了。”馆陶把女儿搂在怀里，不再是小时候温软馨香的模样，抱到的只是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她的娇娇病了，从当初那个在她怀里软乎乎的粉妆玉砌的小奶娃，变成了今天这样不人不鬼的样子。

　　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害了她。

　　她馆陶这辈子争强好胜，事事都要做到最好。就连对儿女也是要求极高，她从来只觉得，只有至高无上权力才能让人快乐，所以，她想方设法把女儿捧到了最高位。但她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权力，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可靠的。所以，她从来没有问过女儿的意愿，只是一味的逼迫她。娇娇，因为她背负了太多。

　　当向来言听计从的女儿有一天居然会拒绝她，她当时只觉得愤怒。她开始用亲情胁迫阿娇，看她一次一次在“母亲”的威压下屈服。但她忽略了，阿娇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有自己的思想，她并不是她这个母亲手里的提线木偶。

　　她是最不合格的母亲。时至今日，馆陶才真正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回到那一年，五岁的奶娃娃托着受伤的小手找她寻求安慰的时候，她把她护在怀里，默默她的头。给她呼呼受伤的小手，告诉她，背不出来我们就不背。而不是让丫鬟给她敷最好的伤药，偷偷站在窗边，心疼看着她乖巧的用敷药的小手抄写文章。

　　只要女儿能开心快乐的成长，好好的，便是她最大的愿望。

　　“对不起母亲，阿娇让你失望了。”阿娇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小声的说着，泪水顺着削瘦的脸庞落进了馆陶的衣襟中。

　　“不，娇娇儿，是母亲错了”馆陶再也绷不住，用力的抱着阿娇，泪水开始止不住的流“娇娇儿，母亲以后不会再逼你了，我们好好把病养好，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母亲错了，请你原谅母亲。”

　　有了母亲的陪伴，加上馆陶从外面带的大夫的调养，阿娇的身体开始慢慢有了好转。气色慢慢变得红润，脸也开始有了笑容。她非常依赖她的母亲，因是在冷宫，窦太主也不能时常来，便常常写信过来。无聊的日子里，阿娇便靠这反复读着母亲和父亲的信来打发时间。

　　母亲来信说大哥的妾室给陈家新添了一名男丁，让阿娇帮忙取个名，阿娇握着笔想了一晚。“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便取做怀瑾，愿他一生康健，拥有美好的品德和气质。

　　有家人的陪伴与关怀，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那么一切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阿娇能在父母的呵护下，满满拾起对生活的信心。

　　那段时间，阿娇能感觉到母亲越来越忙，她不再频繁的往来长门宫，虽然还是有书信常来，但阿娇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阿娇第一次见到卫子夫，是在一个很平常的午后。她正在花园的亭子里，和如鸢讨论除了长命锁，她还得做个虎头鞋给小怀瑾。

　　听侍女说有人来访，阿娇只觉得诧异，这长门宫地处偏僻，而且现在又是冷宫，平日里根本无人来。她无非是一个被废的皇后，又会是谁会特意来此拜访呢？

　　眼前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身材婀娜，五官柔美，看起来很是温柔可亲，但阿娇却并不认识她。但她的穿着打扮，一看便是宫中的妃嫔，且位份并不低。只是，这宫中的人，来找她做甚？

　　“娘娘大恩，请受子夫一拜。”女子盈盈弯腰拜礼。

　　“我已不是皇后，且不用行这些虚礼。”

　　“娘娘不记得我了嘛？当日若不是受了娘娘恩泽，子夫怕今日还是公主府中任人轻贱的奴婢，哪能有机会服侍陛下，为皇上生儿育女呢？是以，子夫心中对娘娘感激不敬，没齿难忘。在子夫心里，娘娘永远是令人敬重的皇后娘娘。”

　　原来是她，这些年刘彻宠冠后宫的卫夫人。

　　“你不必对我心存感激，当日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你只是运气好些罢了。如果没有什么事，就早些回去吧，私进冷宫是重罪，我今日便当没看过你。”阿娇视线落回手上未绣完的虎头鞋上，继续绣了起来。她不想知道卫子夫到底是不是真的感激她，当日陷害她的人到底是不是她，阿娇都不在意了。
　　见阿娇这般，卫子夫
　　“娘娘，臣妾今日冒险来访，是有要事想要告知娘娘。子夫不愿见娘娘被蒙在鼓里，否则子夫愧对娘娘大恩呀。”卫子夫言辞恳切，好似心中真未阿娇不平。

　　阿娇才知道，不过是半年，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模样了。她知道了母亲头上突生的华发，也知道了为何最近家人都很繁忙的原因。原来啊，这半年，她一直活在父母和兄长编制的象牙塔里。她为了她不听母亲的话，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是她连累了家人。

　　原以为巫蛊之术由她被废便落下帷幕了，哪里知道，在刘彻的心里，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