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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梨花膏 ...

  •   等两个人一出去,我立刻撅着屁股趴倒在垫子上,已经麻痹了的双腿一时不敢放松,蜷缩着等待,双腿针扎一样的刺痛不已。我一面倒抽冷气,一面痛骂颜真的祖宗十八代。

      外面忽然晴空打了一个雷。
      忽如其来的巨响倒把我吓得跌在垫子上,猛一敦压,刚刚有点过血的双腿涨麻酸疼,我哎呦哎呦的在垫子上滚着。

      往日这种时候,四喜早都狗腿般的跑过来,围前围后的敲腿按摩。哪像现在啊,我一个人在空旷无人的祠堂里,滚成一个松皮的粽子状,连个问的人都没有。

      看着墙上挂着的诸多面目模糊的列祖列宗,我才忽然想到,颜真的祖宗十八代也是小王爷我的祖宗十八代。而且好巧不巧,正是这墙上高高悬挂的各位。难怪方才外面打了个响雷。

      我连忙端正的趴在垫子上,撅着屁股磕头,双手高高的举过头顶合十,“各位列祖列宗大人在上,方才小子不是咒骂你们,实在是那个颜真太过可恶,他欺弱压小手足相残。可怜我弱冠少年,竟然被兄长如此欺侮。祖宗们如若上天有灵,赶紧下道法旨,一个雷劈了他吧。”

      我撅着求了半天,结果外面连个屁都没有。

      过一会我累了,觉得祖宗们也不至于小气到整天跟我过意不去,于是告了个罪。把几个跪拜的垫子一字排开,翘着二郎腿躺在供桌前思考。

      别看我轻易不动脑子,从小大家就夸我聪慧明敏,很多事只是我懒得想而已。祠堂里静得连蟑螂爬都听得清,闲来无事,我干脆躺在垫子上琢磨,颜真到底要干什么。是立威、敲山震虎、还是真的要对我下黑手。

      想着想着,眼皮一沉,我就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的不知道有多长,以至于醒来的时候,还觉得迷迷糊糊。我一心想出去解手,推开门,外面已经是午时过半,偌大的太阳明晃晃的照在水磨青石上,白亮的地面晃得人都有些眩晕。看门的两个狗腿子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躲懒,我一溜烟就跑出祠堂宫。

      这片地方平日里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也很少过来,路不熟。少了四喜这个万事通,现在要找个解手的地方都难。真急死个人,又急又热,一会就出了一屉汗。

      旁边忽然有个紫藤架子围起来的斜斜的小路,看起来很像一条捷径,我夹着腿蹦着向那边走去。结果绕过紫藤架子,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小花园,石桌、石凳、茶炉俱全,角落的石台上供着一只翠碧的香炉,袅袅檀香之气仿若有形一般环绕在院子当中,周边紫藤环绕,梅树成荫,还有一只雪白的狮子狗在地上打滚。

      怎么王府里还有这么美好的地方,我居然从来都不知道。我走过去,狮子狗甩着耳朵跟我玩,此处好,我乐呵呵的跟小狗玩在一起,连茅厕也不怎么想去了。

      “你是谁?”后面有一把温柔清冷的声音响起。

      我回头,脑子轰的一声响,全世界都黯淡了下去,只余那一双温柔如波的眼睛。

      “我,我是,我……。”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人,忽然就结巴起来。

      他蹲下来,语音里带着一股清凉的惊喜,“啊,是面瓜儿。”我本想说自己不是,可他居然温柔的把我拥抱在怀里,那样轻软,那样珍惜,仿佛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一样,我忽然舍不得说自己不是。

      那样温柔的怀抱,有一股好闻栀子花的甜味。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我,记忆中的父王总是一脸厌烦,无论是看奏章、进膳或者是召见臣工,永远是皱着眉头一脸厌倦的样子,每次去请安多一刻都不肯留我,好像我会忽然呼叫惊吓到他一般。而母后永远那么繁忙,不是在批折子,就是传口谕,再不然就是同舅舅们合议政事。从来从来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我,真暖,真好啊。

      他反反复复轻轻抚摸着我的头顶,脸颊,身体,仿佛永远摩挲不够似的,从头到脚,一遍又一遍,真好。

      他柔声的问我,“面瓜儿,今天有没有偷吃糕点啊?”

      糕点?!糕点还需要偷吃吗,那种东西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于是我摇摇头。

      听到这个答案,他居然很高兴的样子,“恩,我就知道面瓜最乖了。哥哥最喜欢面瓜了,亲个。”说着,居然吧嗒一声在我脸蛋上重重亲了一下。

      我立刻低头,多不好意思啊。我听四喜说过,宫女会偷偷背着人和小太监们亲来亲去,但必须是两个人相互喜欢才行,那天我要拉着四喜练习一下亲亲,结果这小子连滚带爬说什么也不同意,真扫兴。

      他从后面忽然拿出一块梨花膏,“乖面瓜,你牙齿不好,不能多吃甜点。不过既然你都没有偷吃,哥哥奖励一块,吃完了用茶仔细漱口好不好?”

      居然是我最不爱吃的梨花膏,恶。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特别喜欢吃甜食,以至于吃了一口烂牙出来。偏偏宫内最负盛名的梨花膏我吃不得,总觉得有股腻味恶心的味道在里面,闻到就想吐。可是看着他一脸讨好期翼的表情,我觉得梨花膏也不那么难吃了,于是接过来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唔,这块梨花膏居然甜而不腻,不知道是哪个膳房典心的手艺,以后可以常常点来吃。见我吃的香甜,他居然露出了很满足的表情,配着那样精致容颜,我忽然觉得梨花膏满口余香,美味的不得了。

      三口两口吃完糕点,他提起茶炉上的吊子,向冰瓷壶里徐徐注水,我看他一只手稳稳的倒水,另外一只手顺势拢住袖子,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姿态那么优雅舒畅,整个人就像一幅精致的画。他到底是谁呢,怎么住在宫里,我还不认识。今后我一定要常常来找他玩,真好!

      注满水后,他盖上茶壶盖,用手指压住壶盖上的逸气孔,单手迅速的翻了三番,然后斜斜的撬开一边的盖子,半压着茶壶口,把水都倾入公道杯,随后分了一杯给我,温和的说,“要认真啊,不然又会牙痛。”

      我捧着杯子发呆,这样行云流水的动作,这样精致美妙的人物,连手里这盏茶都那么清香四溢,美好得不像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沉甸甸的,有一股很伤心很绝望的味道涌上了,眼泪止也止不住,胡乱抹下去,又喷泉一样的流出来,好生奇怪。

      “咦,你怎么哭了,受了什么委屈吗?快来跟哥哥说。”他拿起石桌上的手绢,轻轻印在我的脸上。果然是个温柔的人,我的皮肤特别容易受伤,以前帮我擦脸的宫女手重,经常弄得我脸上通红一片,连吹风都会觉得丝丝缕缕的难过,后来还是四喜心细,发现我皮肤不经搓,日常洗浴只能用印的,这才好。

      他越是这样温柔,我越是觉得伤心,干脆大声的抽噎起来,我抽抽搭搭的问:“你,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听到这句话,他脸色大变的推开我,愤怒的喝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面瓜!”

      被那样美好的人推开,我心里越发难过,拽着他的袖子苦苦哀求,“我以后能不能来看望你,别推开我,别不理我。”

      可是他却用力甩脱袖子,转身就走得不见踪影。

      恍若隔世,那样美好的点心,那样温和的照顾,那样精致无双的人物,一瞬间就变了天地。我好嫉恨面瓜,我恶毒的想,最好让面瓜去死,这样也许他就会喜欢我吧。

      可是我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也许这辈子都不能再见了,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我嚎啕大哭起来。

      伤心到极处,仿佛心都缺了一角,那种被抛弃的恐惧感如此真切哀伤,我哭的天昏地暗,连喘息都不匀,只觉得人都要憋昏过去。

      就听见耳畔有人轻轻唤我,“面瓜儿,怎么这么伤心,快醒醒。”温柔的手掌轻轻在我脖颈处摩挲,一股好淡雅的香味也随之传来。

      我晕头涨脑的睁开眼睛,泪眼婆娑的看见一个淡蓝衣衫的人正俯着身体看我。我一头扑进他的怀中,哇啦哇啦大叫,“你别走开啊,我是面瓜儿,你别不要我啊。”

      那个人轻轻的揽住我,就如同方才一样的温和细致,缓慢的顺着后背安抚的轻揉,“我怎么会不要你,你这个傻孩子。是不是做梦魇住了?”

      我一面揉脸一面扭头,后面高高一排面目模糊的列祖列宗,面沉似水的看着我。咦,祖宗们不是挂在祠安宫吗?

      这么一想,我才发现自己居然还在祠安宫,再一凝神端详,糟糕,我抱住的这个人不是他,居然是颜真。

      我连忙松手推开他,囫囵抹脸四顾,在哪里,在哪里,小花园呢?

      颜真看着我四处寻找,便问道:“你在找什么?”
      我傻傻的问,“花园呢,他呢?”
      颜真居然一脸好笑,“什么花园?你这孩子可真是睡迷了。”
      最后一丝希望居然这样被无情的戳破,果然是黄粱一梦,我低头懊恼,狠狠的盯了他一眼,连我做美梦都要吵醒的家伙,真该死!

      也许是看见我凌厉的表情心虚,颜真居然收敛的笑容,“琛儿,我让你在列祖列宗面前反思,你却呼呼大睡……”

      还不是你借机整人,阿呸。我爬起来大声说,“我要解手!”
      眼看着颜真的脸色从红转白,我不禁有几分解气,本以为他会忽然翻脸,可是没想到颜真居然从身后拖出个篮子,勉强的笑笑,“等我处理完公事,已经午时了。你有没有饿坏,我带了点心给你吃。”

      看他献宝一样捧着篮子,我就勉为其难的看了一眼,居然是碟梨花膏,想起我的美梦,再看看现实中无奈,我不禁怒从心头起,用力拍向盘子,那碟梨花膏远远的滚到殿角,我指着他的鼻子大吼,“我最讨厌梨花膏了,我最讨厌你,我恨你!!!颜真,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说着,也不管他一脸诧异的呆傻模样,推开殿门一路狂奔,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生气。

      四喜狗腿似的围过来,“小王爷,今天想吃些什么,奴才赶紧给您传膳去。”

      我闷闷的趴在床上,一点胃口都没有,也懒得搭理四喜。

      四喜非常有眼色的屏退围过来的侍女,打了热手巾轻轻印在我脸上,热气舒适的钻进皮肤里,让我浑身放松。

      我瓮声瓮气的说,“四喜,我心情不好,说点什么来听听。”
      四喜陪着笑,“小王爷,奴才唱个曲儿给你听?”
      我轻轻踹了他一脚,他那荒腔走板的公鸭嗓谁要听啊,亏他不自觉的总惦记着,“讲点故事吧。”
      四喜好脾气的问,“那主子爷您倒是想听点什么呢?”
      我想起个事,一骨碌坐起来,四喜赶忙捡起掉下来的手巾板,“四喜,我们这宫里有没有什么园子里爬满紫藤花,然后周围有一圈梅树的小院子?”

      “紫藤?梅树?爷,我们宫里从来没听过有紫藤啊,就是梅花也极少,好像早年皇太后还在的时候,常去诵经的育心庵里有那么几株。不过现在什么都没有,您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不对,怎么会是庵堂呢,我推推四喜,“好四喜,你是这宫里有名的百事通,你再用力想想,有没有一个院子,有石头凳子,石头桌子,院子不大但特别雅致,里面一圈都是梅树,廊下有紫藤蔓延着。”

      “啊!”四喜一拍头,“好像是有这么个地方。”

      我惊喜的抓着四喜,“什么地方,赶快带我去。”
      四喜说,“您说的地方,到有八九分像是大世子住的遣情居,除了那帘子紫藤是没有的。”

      哎呦,我懒洋洋的又倒回去,四仰八叉的躺下,怎么会是那个家伙住的地方,怯,没劲。四喜看我又死狗一样没了精神,就转圈圈的劝我,“小王爷,你别总跟大世子对着干,俗话说上阵亲兄弟,说到底你们……。”

      我猛的做起来抽了他一嘴巴,“你那儿那么多废话,亲兄弟,亲兄弟,就算是,也是我们的事情,要你来饶舌?!”

      四喜捂着脸不做声。我忽然就后悔了,四喜跟了我这么多年,说是奴仆,实为玩伴,我怎么舍得打他,都怪那个颜真!

      看着四喜低头不语,我轻轻推推他,“我饿了。”
      四喜应声,“奴才去传膳。”
      看着四喜低头的模样我连忙说,“我不想吃饭,四喜,那个——,”四喜回头看着我,眼神里分明都是压抑的难受,我不禁脱口而出,“我想吃梨花膏。”

      四喜终于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小王爷,您不是从来都不吃梨花膏的吗?”
      我又不好意思说是为了勾搭他跟我说话,只能应付,“我今天就想吃,就想吃。”

      宫里传什么速度都快,只片刻,还冒着热气的梨花膏就端了上来。四喜拿着扇子在旁边轻轻扇着,我无聊的用筷子把梨花膏扎成马蜂窝,“今天这膏上得到快。”

      “嗯。”四喜瞟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瞪了他一眼,“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平时皮的跟猴精似的,今天爷在外面受了委屈打你一巴掌,也算有难同当。你也别觉得落了体面,别人求着我打,我还嫌手疼呢。”
      四喜无奈的看着我,只能说,“小王爷,这梨花膏是头午大世子特别叮嘱厨房做的,正巧咱们也去要,所以上的才快。”

      又跟哪个家伙扯上了关系。

      四喜看着我戳成筛子的梨花膏,小心翼翼的说,“您要不爱吃,我撤下去,换个杏仁酥乳酪来?”
      我摇摇头,拿着调羹舀了一勺送在嘴里,香甜又带着点沙沙的口感,并不是想像中那样难吃,于是我又舀了第二勺,唔,有点山楂的味道,很开胃啊。

      一勺接一勺,平日里觉得难以下咽的梨花膏居然全部吃干净,四喜已经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在看我了。

      我镇定的抹抹嘴,“四喜,我以前为什么不爱吃梨花膏?”
      老实说,拿这种问题问别人,十个里有九个要哑巴,幸亏四喜是那唯一的那个特例,“我到爷跟前伺候的时候,也曾给您进过梨花膏,可不知道为什么,吃一次吐一次。到后来干脆就不能闻这个味道,甚至连提都不能提。宫里早年做梨花膏的是有名大典心,人称夏梨花,自从您不待见梨花膏,皇后和陛下也不怎么传了,梨花膏在宫里几乎都断了顿。听说今天大世子传这个,御膳那边很是折腾了一番呢。”

      听了四喜的话,我心里仿佛有什么被堵住了一样,闷闷的。

      四喜问,“这时辰也不早了,要不干脆传膳吧。”

      我站起来,“走,跟我出去。”
      四喜拎着提篮一路小跑,“您这是去哪里啊?好歹也先把饭吃了啊,小祖宗哎。”

      心头的疑问越来越多,我忽然觉得,所有的答案,都在遣心阁,那个我十年都不曾踏步的地方。

  • 作者有话要说:  嘎嘎,我是不弃坑的年更党~~~~~~~~~~~~~~~我是好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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