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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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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个小时之前。
阿尔和王耀在舞台的幕布后,像偷窥狂一样趴在地板上寻找痕迹。
“他没有开枪——没来得及,”阿尔说道,“上次我们仔细搜查过,没有硝烟反应。”
“我阻碍了他,”王耀检查从舞台通往后台的通道,“我先于他开枪。”
阿尔回忆工作人员的证词:“那天没有未凭票入内的顾客,也没有多出工作人员,而除了那个被你追赶的杀手以外,其他观众都已经能够确认身份。”
“那他是潜藏在剧院内喽?”王耀抬头看看灯架,“或许在那上头。”
“不太可能,当时上面只有一个人,是一个负责灯光的男人,我们后来找到他了。”阿尔否定了王耀的说法。
王耀再次看向舞台与后台间的通道,这个狭窄的地方不能容纳下第二个人,那么任何一个走进这条通道的陌生人都不可能不被后台工作人员注意到。
王耀忽然转向阿尔:“你们在搜查的时候,一直是针对我与那个被我追赶的人?”
“没错,”阿尔点点头,“当时我们并未考虑到第三名杀手的存在。”
“有些东西被忽略了,”有某种担忧的情绪凝结在王耀眉头上,“我们能追查到的线索恐怕已经不存在。等等——”
“怎么了?”阿尔发现王耀还面对着那条通道。
王耀的思索令他的目光有些呆愣:“这里的工作人员相互都认识吗?”
“不,有一些互相认识,也有一些并不熟悉。”阿尔下意识地拢一下头发,但他的头发已经短得不必拢了,“你向我提起第三名杀手的时候我也想到这个问题,他很可能扮成一名工作人员潜入后台,代替了原来在这里工作的那个人。”
“如果能找到那名被替代的工作人员,事情也会有线索,但我猜你们根本没发现‘一个声称自己当天缺勤却被认为正常来上工的人’。”王耀的头缓缓转向阿尔,脸上的表情仿佛掌握了神谕的预言家。
“没错,没有这样的人。”阿尔的声音沉重,他已经预料到王耀会说什么。
“显然他已经死了,”王耀眼中掠过一丝阴霾,“如果第三名杀手是那个可怕的角色。”
“谁?”阿尔不明所以地皱眉。
“按照他的风格,死者的尸体会被尽快处理掉,以粗暴但有效的方式。虽然他的手法看上去很粗野,但实际上比任何人都细致,他会用最简单的办法让自己的嫌疑被排除。”王耀脑海中掠过一系列案件,而这些案件的创造者是任何杀手都不想招惹的。那位不幸的工作人员的尸体很可能被投入下水道中,现在已经冲进东京湾,很难再从他身上找到线索。
“谁?”阿尔追问。
王耀想起本田菊,虽然他们不是朋友,但在这时候出卖他也多少有些不地道,但是王耀已经答应与阿尔分享线索:“一个号称剔骨刀的杀手,本田菊雇佣我的目的正是他。”
“他要杀本田?”阿尔问。
“没错,而本田要我杀了他。”王耀微微一笑。
阿尔愣了片刻,很快冷下脸说:“你们之间肮脏的交易先放到后面,现在我要你帮我弄清楚:如何能逮到那把剔骨刀。”他摸着下巴边想边说:“如果剔骨刀先生能伪装成工作人员,那他一定得戴上亚洲人的面具,而且身材不会太高大……”
“亚洲人也并非都是矮小的!”王耀不快地打断阿尔。
“好吧,无论如何,他总得像个亚洲人的样子才能混进来。”阿尔在脑中搜索他经手的案件,细细筛选与这位剔骨刀类似的手法。当他似乎抓到一点头绪的时候,王耀的声音打乱了他的思考。
王耀说:“或许他本来就是个亚洲人。”
意识逐渐清醒,伴随着后颈的钝痛。
王春燕发觉自己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双手被铐在背后。一只穿着靴子的脚在踢她的脸,一下又一下,不是很用力,而这正是促使她醒过来的原因。
“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王春燕的目光顺着那只侮辱人的脚向上扫去,看到一张毫无表情的冰冷面孔。
这是一个年轻的亚洲男人,而且非常漂亮。
王春燕并不感到意外:“塞耶。”
“你认识我?”塞耶虽然是疑问的语气,表情却波澜不惊。
王春燕一挺身换成坐姿:“塞耶是你的自称,你是被称为‘剔骨刀’的杀手,缅甸上帝军出身。”说话的工夫,她已经站起来了。
“塞耶是‘导师’的意思,那并非我的名字,而是曾经的同伴对我的尊称。”塞耶平静地说。作为上帝军的一员,他九岁开始拿枪,以一名儿童军人的身份参与游击战,多次对抗政府军。
“你脱离上帝军以后成为杀手,而且是最无耻的杀手,”王春燕冷笑,“你一直受雇于政客。”
塞耶对她的讽刺置若罔闻:“而你是最愚蠢的杀手,精灵。你以自己微不足道的狭隘正义为原则,却从没做过一件正确的事。”
“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什么是正确的!”王春燕眼中冒出火光,“凶手!”
塞耶沉吟片刻,像猜到什么似地问道:“个人恩怨?”
“你杀了我的养父!”王春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塞耶的年纪比她小,在杀害约翰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也许正是这个孩子一样的死神让约翰露出破绽——王春燕完全了解约翰的仁慈。
“很好,你给了我一个杀你的理由。”塞耶点点头,语气没有一丝波动,如同在话家常一般。
王春燕想说,即使没有这个理由你同样会杀了我。但现在她已经没必要再开口。
“最后一个问题,”塞耶双手垂在身侧,没有攻击的架势,“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王春燕的肌肉绷紧了,蓄势待发,“直到‘红棕榈女郎案’我才抓住你的尾巴。”
“我知道了。”塞耶轻声说。然后,毫无预兆地,他的枪已经握在手中。
与此同时,王春燕躬下身子一腿扫向塞耶脚下。
塞耶往前一倒,顺势翻滚一圈换成半跪的姿势。王春燕已经跟上来,这么近的距离她应该用拳头,可是双手被牢牢禁锢在身后,她只能抬起膝盖攻击塞耶的头部。塞耶向后闪开,同时踢向王春燕着地的腿。因为双手不便,王春燕不能保持平衡,向右侧倒去,肩膀重重撞在地上,一声没完全忍住的痛呼从她紧咬的牙齿中泄出:“嘶——”
塞耶已经捡到枪爬起来,没等王春燕反应过来,他冲她的左膝开了枪。
王春燕听到子弹击碎膝盖骨的声音,剧痛像疯狂喷涌的岩浆一样从中枪的那一点爆发,瞬间席卷灼烧了整个身体。她知道自己一定发生了几秒钟的晕厥,她不知道她有没有惨叫。当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嘴仍然神经质地紧紧闭着。
温热的血液汩汩流淌,不受控制地浸润她的身体和冰冷的地面。
“你还能活15分钟,要是你还能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塞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完全像对一个死人说话。
塞耶从容地走出房门,接着响起落锁的声音。
“嘀哒”、“嘀哒”的声音在耳边轻响,王春燕慢慢把头扭向一边,看到“14:50”的字样,数字在不断减少,看来是一个被设定成15分钟爆炸的定时炸弹。
真是多此一举啊!王春燕竟然想笑:以自己的出血速度来看,顶多只能撑15分钟,何必再浪费一个炸弹呢?
3个小时前。
不出王耀所料,晚间的新闻播报一起案件:一名35岁左右男子的尸体在东京湾被打捞上来,死因是溺水。
阿尔靠职权之便取得调查许可,但王耀却没有资格同他一道。
“在这里等我,不许逃跑。”阿尔本想把王耀扔在警局外的路边,但考虑了一下还是拐进旁边一家小咖啡馆,把王耀推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边。
“你可以把我铐在桌腿上。”王耀耸耸肩。
“没这个必要。”阿尔记得在法国里昂的时候,他把王耀铐在旅馆房间里,这一举动险些要了王耀的命——如果王耀没有撬开手铐,性感又致命的娜塔莉娅早就让他下地狱去了。
阿尔低头凑近王耀的脸:“我猜你会想上厕所。”
“谢谢,很周到。”王耀瞪了阿尔一眼。确实想上厕所,被铐起来可就不方便了。
在警局的停尸房,阿尔见到那具泡得发胀的尸体。这是一个十分瘦小的男人,身材和本田菊差不多,任何一位杀手都会愿意选择这样的对象下手,方便快捷,极易得手。
在水里泡了太久,尸体已经变形了。鼻腔和气管里有些残留的黑色物质,与东京下水道里的淤泥一样。死者应该是在昏迷后被丢进下水道的污水中溺死的,随后又顺着排水管道冲入东京湾。
没有任何明确的线索,杀手的行为既大胆又谨慎,这令阿尔觉得熟悉。阿尔仔细回忆,他在音乐厅里曾有过一丝模糊的闪念,但被王耀打断了。
谁?究竟是谁?不同的手法,相似的感觉。
阿尔的眼睛猛地瞪大了:红棕榈女郎!
没错,同样大刀阔斧的手法,同样无迹可寻的凶手。
发现没有进一步的线索,阿尔离开警局。
王耀安静地等在咖啡馆,看着穿女pu装的年轻服务员端着托盘在桌椅间欢快地走来走去,她们故意把tun部扭起来,展示她们身后毛绒绒的猫尾巴,与她们头上夸张的猫耳相映成趣。不知道本田菊喜不喜欢这个,王耀幻想本田菊一本正经地观看猫耳女仆表演的画面,心里产生一点报复的快感。
调侃的心思只维持了一瞬间,王耀再度陷入莫名的焦虑。他几个小时前放走了王春燕,纵容她去继续自己的复仇计划。可那真的只是复仇而已吗?如果对手是他所担心的那个人,即使王耀自己也没有把握能打败他,更何况一个女人呢?但他却不得不放了她,这个女人让他不能拒绝。直觉地,王耀认为王春燕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同多数亚裔杀手一样,王春燕的行为能表现出照顾全局的想法,她不该因冲动而做出冗余的举动。
王春燕究竟为何要独自挑战一个她很难战胜的对手?王耀十指相对的手指顶在嘴唇上,他被矛盾的思绪卷入其中。除非——
“除非她根本没打算战胜他。”阿尔断言。
王耀吓了一跳,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王耀惊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尔把一堆照片甩在桌上:“我不会读心术,但要知道你的想法并不难。”
“你发现了什么?”王耀边问边翻开照片。
“有价值的不多,还不如我从你身上发现的线索有意义。”阿尔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些,“先说结论:你对那个女人的迷恋让你失去了推理能力,虽然推理本来就不是你的长项。”
“你应该想想自己是如何被一个没有推理能力的杀手耍了这么多年的,琼斯警官。”王耀反唇相讥。
阿尔却不想斗嘴:“让我先来假设一下:你和那个逃跑的女杀手早已相识,而且你对她颇有好感——让我说得直白一点:你爱上她了。”
王耀不表示肯定也没否认:“我想你不能只凭假设来断定事实。”
阿尔没有紧追不放:“刚才看到尸体时我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不知名的杀手让我觉得熟悉,因为另一起案子:红棕榈女郎案。”
王耀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红棕榈女郎案’的受害者是一名墨西哥非法移民,她的肩头有红色棕榈树纹身,她被发现死在自己家的烤箱里。”阿尔陈述,“四天之后,费城凶杀案发生,我为这起案子去圣地亚哥找过你。”
王耀点点头:“你怀疑费城的案子是我干的,现在我或许还有嫌疑。”
“先前我没把这两起案子联系到一起,但是现在我已经大致明白事情的缘由了。”阿尔放缓了速度。
“所以呢?”王耀挑起眉毛。
“那个女杀手,她三次现身都与另一位杀手有关。”阿尔用洞悉的目光看着王耀,“正如你所说,她的目标是至今尚未露脸的那第三位杀手,看样她追踪他很长时间了,这不像单纯的任务,而像是一次有目的的复仇。”
“或者说审判。”王耀的心情愈发沉重,“按照你的推断无法解释,她出现在克罗纳多岛又是为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她当时还未锁定目标,很可能把你当成怀疑对象,准确地说是把杀手天使列入可疑名单,我推测她认识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阿尔用一只手的指节撑住下巴,“红棕榈女郎案是第三杀手的一个败笔——”
“我想你可以称他为‘剔骨刀’。”王耀插了一句。
“你知道他是谁?”阿尔警惕地看着王耀。
“我不能肯定,但极有可能是他。”王耀躲开阿尔的目光。
“剔骨刀是个什么样的杀手?他的资料?”阿尔紧追不舍。
“我不知道,”王耀遗憾地摇摇头,“他和我们不一样,他是个为政府工作的杀手。”
“为政府工作……”阿尔猛然想起安东尼奥父亲的惨死,那起刺杀系王耀所为,而其后亦有很深的背景。
王耀转回刚才的话题:“为什么红棕榈女郎案是个败笔?”
阿尔继续说:“现场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受害者因颈椎断裂而亡。凶手将尸体塞进烤箱里的目的是将其烤焦以掩盖尸身上最后的线索,但之后没多久那个街区突然停电,烤箱只启动了片刻就停了。”
“那留下来的线索是什么?”王耀问道。
“我无法肯定,”阿尔摇头,“但是那个女杀手显然知道。”
“所以说,现在我们应该去找她,”王耀忽然站起来,“在她受到伤害之前。”
最后15分钟。
计时器的数字一刻不停地机械跳动,冷酷地进行生命倒计时。
血液的流失让王春燕开始衰弱,她咬牙动一动身体,从伤口传来的剧烈疼痛立刻击中她的神经。她强忍剧痛,靠右腿慢慢撑起腰部,将铐在一起的双手绕过tun部向前送,她挺翘的tun部为这个动作增加了难度,也加剧了她的痛苦。右腿成功地蜷起并插到手铐后面,受伤的左腿却不那么容易动,王春燕命令自己忘掉疼痛,狠下心来将不能动的左腿硬塞到手铐后面,这个动作几乎再次令她晕厥,她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现在,王春燕换成了双手在身前的姿势,虽然手铐还牢牢铐在手腕上,但她的活动能力大大增加了。
王春燕撕下一条裤腿作绷带,用力勒住左腿的伤口,出血的速度暂时减缓。她用一条腿撑起身体,尽力爬向锁住的门,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门锁得死死的,王春燕无法撼动它,她观察锁眼几秒钟,发现这是一种复杂的防盗锁,没有合适的工具无法撬开。
发现开锁无望,王春燕的注意力转向定时炸弹。她用塞耶向她射击时留下的弹壳当工具,尝试拆除炸弹,可是当她费力地打开炸弹外壳时发现,在错综复杂的电路下面还有第二层炸弹,如果她拆除第一层的线路,会立刻引爆下方的炸弹。到现在为止,她徒然浪费了五分钟时间。
唯一的逃生机会显然被截断了,这也在意料之中,但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告诉亚瑟。王春燕扫视室内,看是否有用得上的东西。这是一间弃置的办公室,仅剩一些废弃的办公用品没有清走。王春燕挪动身体翻找,每动一下都要消耗大量体力,她的鲜血在地上划出奇怪的图案,像巫师的魔法阵一样。但完成她要做的事不能靠魔法,她需要科技。很快,王春燕找到一台收音机,又幸运地发现一个按键很大的计算器,在高中的科学展上,她和亚瑟曾经用收音机和计算器做过简易电台,他们的小发明可以靠计算器按键发送摩尔斯电码。眼下,王春燕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电台。
打开收音机外壳,里面是陈年的灰尘,王春燕把满手的血擦在裤子上,将手指伸进机箱内拂掉灰尘,扯出几根导线。接着,她用指甲抠开计算器后盖,将收音机与计算器连结在一起。这一系列工作耗去了她五分钟时间,现在距炸弹爆炸还剩不到五分钟。
电台做好了,但却缺少最重要的东西——电能。这个房间没有电力供应,王春燕试过插座以后确认了这一点。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是一根发光荧光棒,那是塞耶留下的,或许他想让王春燕清楚地看着自己死亡的全过程。
能够提供电源的只有那个东西,王春燕的脸缓缓转向仍在不停减少数字的计时器上。用定时炸弹做电源是个疯狂的行为,她已经别无选择,王春燕抱着刚做好的电台向嘀嗒作响的定时炸弹挪过去。
每一根导线的连结都要万分小心,珍贵的时间与她的生命一同流逝,但王春燕因失血而苍白的手指却从未如此稳健。她表情平静,尽量保持呼吸平稳,不能让任何一点多余的或过大幅度的动作造成毁灭性的后果。冷汗自她的额角流下,滑过她圆润饱满的脸颊,在她秀气的下巴上汇成一滴,在滴下之前被她蹭在衣甲上。她真想脱掉身上的凯夫拉防弹衣,可是已经没有时间让她为自己做任何事了。
终于,收音机的指示灯亮了,王春燕几乎要长出一口气。她不敢让自己放松,手指飞快地在计算器上舞动,按键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一条由摩尔斯电码构成的信息通过电台发布出去。
东京的广播里突然出现一串奇怪的代码,如同扭曲的音乐。普通人听不出这段代码的涵义,只是莫名其妙地听着它重复了几遍,但对摩尔斯码有一定了解的人却能听出其中的玄机。
手机接收到一段古怪的信息,阿尔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王耀也停下,他们正在前往一片废旧建筑较多的街区,据王耀推测那里是杀手们最好的藏身之地。
阿尔掏出手机:“摩尔斯码。”他的手机能够侦测一定范围内的电台活动,并从中筛选出疑似密码的信号,可以在较浅的层次上监测间谍活动。
阿尔把声音调大,现在王耀也能听到那些跳动的电子音了。
“你能翻译吗?”在信息又重复一遍后,王耀问道。
阿尔摇摇头:“我需要译码本。”
“能确定电台的方位吗?”王耀又问。
阿尔指指他们正在前进的方向:“就在那一带,我们要去的地方。”
“走。”王耀甩开步子跑起来。
阿尔紧随其后。
两条街道之外,亚瑟的手机也收到了同样的信息,而在收到的同时,他已经在心里将代码翻译出来:亚瑟,追踪凶手。
亚瑟下意识翻口袋,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微型追踪器不见了,他意识到它被王春燕拿走了,就在他们打斗的过程中。亚瑟用手机调取路线,看到一个移动的红点,从速度来看追踪器的携带者没有使用交通工具,而是进行较快的奔跑,并且距离他不远。亚瑟立刻拔腿飞奔,向那个红点所在的方位追去。
最后30秒。
发完信息,王春燕的手指停在染血的计算器键盘上。炸弹的计时器上,单调的红色数字已经跳到最后30秒。王春燕腿上的伤口仍在持续流血,在她身下汪了一滩温热的液体。王春燕放下计算器,慢慢向落地窗爬去,每挪一下都在地面上留下新鲜的血迹,幸好黑暗掩盖了这一切,让她的眼睛在最后的时刻不要清楚地看见血腥。
结束了,十多年来的一切都结束了,她已经赢了。
自打来到东京,每一次看似莽撞的行动都只为最后的十五分钟做准备。王春燕扰乱了塞耶的行动,诱使他主动找上她。在两人短暂的格斗中,王春燕将亚瑟的追踪器留在了塞耶身上。现在,亚瑟肯定已经在追捕塞耶了。长久以来,王春燕一直在扮演观察员的角色,而亚瑟才是发出致命一击的狙击手。
月色明朗,柔和地抚慰着大地。无论凡尘之中正在发生多么凄惨或罪恶的事情,月亮永远将她温柔慈爱的脸庞转向夜幕下的每一个人,没有丝毫偏颇。
王春燕的手撑到落地窗上,扶着玻璃挣扎着站起来,用一条腿歪歪斜斜地支撑着身体。东京的夜景在她眼前壮阔地展开,如同变幻莫测的大千世界。多年来,她在这危机四伏的天地之间多次浮沉,强迫自己承受比死亡更痛苦的折磨,将每一滴痛苦的鲜血化作杀戮的力量。她从不后悔,因为她用自己难以摆脱罪恶的双手做到了,做到了所有的一切。
最后的最后,王春燕终于不再有任何必须去做的事。她扪心自问:多年来的杀手生涯是否真的只为替约翰复仇?或许一开始是这样,但当她在生命的倒计时中重新审视自己的一生时,她发现她命运的根源是她自己的选择,当她被半埋在那个土坑里,当约翰替她挡下行刑的石头,当她胸中第一次燃起生的希望与复仇的火焰,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被她自己坚定的手指选定。
当最终审判降临时,王春燕可以坦然地等待她的刑罚,她再也不会像少女时代面临石刑时那般哭泣了。
或许仍有那么一点不舍,当全世界的冷酷已经无法令她动容时,那些不经意浮现出来的温存便更令人难忘:“别了,亚瑟。别了,天使。”她无声地呢喃。
如果有罪之人在赶赴刑场时有权利保留一件东西,就让我带着美好的记忆下地狱去吧。
审判的石头啊,向我落下来吧。
计时器带着不详的嘀声跳到00:00,爆炸的烈焰湮灭了它所触及的一切……
与此同时。
王耀和阿尔赶到目的地,此处的建筑大都已经废弃,居民非常稀少,是隐藏的好地方。
“该怎么找?这个范围内至少有三栋楼。”王耀抬头看着那些没有灯光的高层建筑,它们在月光下就像巨大的骷髅,了无生气。
阿尔扫视周围的高楼,一时间也无法确定该从何处找起。
“从这边开始吧。”阿尔指指离他们最近的一座高楼。
突然,一声巨响从他们头顶传来。爆炸!经验丰富的两人同时抱头扑倒。
灰尘与碎块掉在他们四周,所幸没有砸伤两人。他们爬起来向上看,发现爆炸的冲击波将他们身边这座建筑靠上的某一层整整一层楼的玻璃炸开,形成一个空洞,像一只挖掉了眼珠后空空荡荡的眼眶。
“电台的信号消失了。”阿尔看看手机。
“看来就是那里了。”王耀不解地看着那片空洞。
“发送电码后炸掉现场,这人的目的是什么?他是什么人?”阿尔也不解。
“我们得先弄清电码的内容才能知道。”王耀说。
忽然,阿尔的手机屏幕亮起来,他拿起来一看,立刻向一条街道跑过去:“亚瑟的求救信号,他有麻烦了。”
“我也去!”王耀跟上阿尔的脚步。
与此同时。
亚瑟在一个街心公园追上了他的目标。
“站住!否则我开枪了!”亚瑟大声喊话。
黑影定住了,仅仅一秒,他已经换成面对亚瑟的姿势,手上也举着一把枪:“不如比比谁的枪快。”
“我从不担心比试枪法。”亚瑟还是学员时射击成绩就是第一名,但面对这样一个狡猾的对手,他不敢冒险。
话音刚落,亚瑟手中的枪飞了,来自对方的子弹击飞了他的枪。
当亚瑟惊愕的时候,对方冷笑道:“在训练室里对着纸板人学得的枪法和在丛林里对着真人士兵练出来的可不是一回事。”
“哦?这么说你是个军人?”亚瑟保持镇定,寻找反击的机会。
“对你来说,这都无所谓了,柯克兰警官。”对方的语气平稳,听不出感情色彩。
“你认识我?”亚瑟皱眉。他想看清对方的脸,可是现在他自己站在一盏路灯下,而对方却隐藏在灯光之外。
“不仅认识你,我也知道你的姐姐叫April,或者我该叫她精灵。”黑影中的人说,“你很快就能听到她垂死的哀号了。”
“她在你手里?”亚瑟问。
“她在死神手里,”黑影踏前一步,“你不妨去陪伴她。”
亚瑟的攻击没有任何前兆,他趁对方迈步时还未调好重心的瞬间扑了上去。枪响了,亚瑟感到腹部受到强烈的冲击,他衣服下面穿了和王春燕一样的凯夫拉防弹衣,虽然不至于受伤,但子弹仍然能带来剧烈的疼痛。
两人扭打在一起,亚瑟抓住对方的手腕向地上猛磕,使对方的枪脱手。两人一起滚到明亮的光晕中,亚瑟终于看清对方的长相,那是一个漂亮的男人,明显是亚洲人种。两个人的四只手全部纠缠在一起,亚瑟用头部撞击对方的脸,对方尽量躲避,但也被撞得不轻。不想继续缠斗,亚洲男人一挺膝部顶开亚瑟,自己脱身退开,寻找他的枪。亚瑟一轱辘爬起来,猛地抱住对方的腰把他摔回地上,同时一脚将对方的枪踢到公园的人工湖里。
远处的爆炸声传来,被亚瑟压制着的男人露出阴谋得逞的冷笑。
亚洲男人一拳将亚瑟挥开,第一波攻击未完,又一脚踢过来,动作又狠又准,把亚瑟踢倒在地。亚瑟就地打了个滚,险险躲过对方跺下来的一脚。职业杀手的威胁性此时方才表露出来,亚瑟意识到自己让对方认真起来了,而且他显然不是对手,在这个使出真正实力的杀手面前。在躲闪的过程中,亚瑟按下手机上的一个紧急呼叫按钮。
刚发出信号,亚瑟的手机被对方踢飞,他发现自己又陷入被动的境地。杀手的攻击一波波不停袭来,使得亚瑟疲于应付。只要有枪就能扳回局势,亚瑟这样想着,偷偷在地上寻找他的枪。然而,杀手已经看穿了亚瑟的想法,他用一个刚猛的膝击将亚瑟放倒在地,紧接着一步压上去,双手扼住亚瑟的喉咙。
“住手!”一声断喝,“把手放在头上站起来!”
杀手迅速转头,看到持枪的阿尔。
没等杀手有所行动,他挨了重重的一脚,钳制亚瑟脖子的双手全部松开。
“笨蛋!直接开枪啊!”王耀一边向阿尔叫骂一边出拳攻击杀手。
“不,抓活的!”亚瑟叫道,“April在他手里!”
“什么April?”王耀边问边躲过对方的还击。
“就是那个女杀手!我的姐姐!”亚瑟叫道。
阿尔惊讶地看着亚瑟:“亚瑟?”他从未听说亚瑟还有个姐姐。
“她?”王耀一惊,“春燕?”
亚瑟已经恢复过来,马上加入搏斗的行列,与王耀一起对付仍然游刃有余的杀手。杀手见势不好,一把推开亚瑟打算逃开。他刚转过身,头上便挨了一枪托,王耀又乘机一拳打在他后脑上,终于让杀手倒下了。阿尔抓住杀手的双臂扳到身后,亚瑟熟练地束缚住那双可以瞬间夺去性命的手。
杀手处于昏迷的边缘,阿尔一巴掌把他抽醒:“挨了这么重两下子居然没失禁,看来你受过严格的训练。”
“April在哪?”亚瑟揪起杀手的领子。
杀手冷笑:“她已经下地狱去了。”
王耀推开亚瑟:“让我来。”他突然夺过阿尔的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砰”地向没有反抗之力的杀手开枪。
“你干什么?”阿尔惊叫着扳住王耀的手腕,夺回自己的枪械。
那一枪并没造成严重的伤害,只擦伤了杀手的大腿。杀手仅仅皱了一下眉,然后不屑地看着王耀:“你只会这么点儿吗?”
王耀挣开阿尔的手,从容不迫地蹲到杀手面前,一只手放在杀手受伤的大腿上,缓缓向上抚去:“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我听说你被称为‘塞耶’。”
塞耶不回答,他看也没看王耀放在他腿上的手,爱理不爱地听着王耀的话。
王耀的手移到塞耶受伤的地方,那里的裤子布料被子弹划开了:“告诉我,塞耶,那个女人在哪里?”他的手指越过破损的裤子,轻轻碰触塞耶流血的伤口。
“你不会想知道的,而且你知道也没有意义了。”塞耶毫不理会。
一阵钻心的疼痛,王耀的手指像钩子一样挖进伤口里,毫不留情。
塞耶忍不住发出疼痛的哼声,不能再保持戏谑的表情,声音也像憋住呼吸了一样:“你以为我怕疼吗?”
“我相信你可以抗拒多数严刑拷打,可能你根本不在意你的生死,”王耀继续他的节奏,手指有条不紊地抠弄伤口内敏感的血肉,“但你并非没有感觉,整整一晚持续不断的折磨会让你痛苦而疲惫,致使你失去现在的敏锐和坚定,最终你会在不小心的情况下透露出我需要的信息。”
“你不妨试试!”塞耶咬紧牙关。
“我正在进行实验,而且我有很多时间来陪你。”王耀用膝盖压住塞耶的双腿,手指还在继续它的工作。
阿尔端着枪站在王耀身后半步,亚瑟俯身瞪着塞耶的脸,两人都没有阻止王耀的意思。
塞耶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个男人的脸,他们以人数的优势压迫着他,自以为已经占了上风,塞耶不禁要嘲笑他们的愚蠢。他决定说出一切,不是他无法忍受王耀的酷刑,而是因为那个事实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如果你们想找那女人的尸体,你们需要刷子和铲子把她从废墟里刮下来——刚才的爆炸威力很大。”
“爆炸……刚才的……”阿尔声音发颤,他和王耀刚才正是从爆炸现场赶过来的。
王耀已经把塞耶扑倒在地,左手卡住他的脖子把他固定在地上,右手握起铁一般的拳头用尽全力猛击塞耶的脸:“死!死!死!”
“王耀!住手!”阿尔急忙从后面抱住王耀,箍住他的两条胳膊。
“你杀了她!你杀了我的女人!!”王耀嘶哑地吼道。
塞耶仰躺在地上,轻蔑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微微抬起头,看到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的脸。
亚瑟跨在塞耶上方,他的表情已经近于疯狂状态,压在扳机上的手指马上就要扣下。
“亚瑟!”阿尔一边抱紧发疯般挣扎的王耀一边对亚瑟喊,“你是个警察!”
“我要他死!”亚瑟的眼睛睁到极致,眼球像要从眼眶中爆出来一样。
“不!他要接受审判!他和他们都要接受审判!”阿尔叫道,“别忘了那些该和他一起下地狱的人!”
亚瑟愣愣地将脸转向阿尔,眼中疯狂的火焰仍未熄灭,但他的枪口终于慢慢从塞耶脸上挪开了。亚瑟一言不发地走向阿尔和王耀,突然抽了王耀一巴掌:“安静点!”
王耀吃了一惊,总算安静下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亚瑟。
“她是我的女人!”亚瑟一字一句地对王耀说,“我的”两个字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片刻后,夜晚恢复了宁静,只有公园地上正在干涸的血迹昭示着这里刚刚发生的一切。
一周以后。
金发圆脸的头等舱空乘笑容可掬地向阿尔询问:“先生,需要喝点什么吗?”
阿尔打量这个空乘——为什么是个男空乘?按理说头等舱应该配一名性感美女才对。
“一杯矿泉水。”阿尔说,他看了看身边的王耀,又补充道:“还有一杯橙汁,谢谢。”
空乘很快用托盘端来两杯饮料,至于过道另一侧的亚瑟,空乘实在不敢再多嘴去问——刚才他多问了两句,亚瑟立刻向他怒吼:“你这只聒噪的乌鸦!我要把你领子上的丘比特塞进你嘴里!”空乘的领子上有一个丘比特造型的金属胸针。
王耀出神地看着弦窗外的云海,直到一只手忽然拉下弦窗的遮光板。王耀回过头,发现一杯橙汁放在他面前的小桌板上。
“喝点东西会让你舒服点儿。”阿尔指指橙汁。
王耀机械地拿起杯子举到嘴边,小口啜饮。
塞耶已经被押回美国,阿尔在报告里写明东京发生的一切,重点提到塞耶的关键作用,他认为这名疑犯将有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中重要的一环。
喝干了橙汁,王耀还在下意识做出喝水的动作,阿尔轻轻地将杯子从他嘴边拿走。
“‘他们’是什么意思?”几天未开口的王耀忽然问道。
“什么?”阿尔看着王耀空洞的眼睛。
“你说的,‘他和他们都要接受审判’。”王耀说。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阿尔沉声说,“但是他们一直在幕后,红棕榈女郎、刺杀本田菊,还有安东尼奥的父亲。”
“安东尼奥的父亲?”王耀回过神,“可他是我杀的啊?”
“所以你和塞耶一样,你们都当过他们的枪,只不过你不知情,而塞耶是心甘情愿的。”阿尔解释道。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王耀忽然觉得背后冒起寒气,这是一个大得难以想象的阴谋。
“等我们站到他们面前就可以这样问了。”阿尔笑了,不是平时那种笑容,而是带着抚慰和关怀的笑。
不知为何,王耀觉得阿尔的笑容让他不知所措。
“王耀,”阿尔忽然贴到王耀耳边说,“我想趁我们还活着的时候告诉你:你掉到那个可怕的地宫里那次是我生命中最痛苦的一天。”
王耀没听明白,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阿尔说得更直白:“我一直很后悔,我们在卡萨布兰卡共度的那个夜晚居然什么都没发生——天呐,你完全光着身子躺在我身边!”他不再掩饰眼中的情感,直直地看向王耀茫然无辜的双眼。
王耀愣了好一会儿,他在阿尔眼中看到焦虑、冲动,还有……欲望。一瞬间,王耀震惊地理解了阿尔的意思。
幸好阿尔早有准备,否则他的鼻子一定被暴怒的王耀打歪了。
“混蛋!不要脸的花花公子!”王耀拼命扯阿尔的衣领,想再给他一拳,但却被阿尔攥住了双腕。
“冷静点!”阿尔试图把他压回座椅上。
“你胆敢背叛湾湾?”王耀拼了全力挣扎。
“我从没背叛过我妻子!”阿尔终于把王耀按在椅子上,自己的身子也压在王耀身上,以防他再有其他暴力举动,“等这趟旅程结束我还是她的好丈夫!我只想告诉你我对你……”他忽然说不下去了,这难道不算是一种背叛吗?
“你没话说了吧?”王耀骂道,“你有外心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早就听说你衣兜里揣着一张金发碧眼大胸翘臀的美国甜心的照片!你敢否认吗?”
“美国甜心?”阿尔先是奇怪,继而变得哭笑不得,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举到王耀面前,“你说的是这个吗?”
王耀一看,也愣了:“这是……美国队长?”他把照片抢过来左看右看,气得骂了一声:“伊万那个骗子!”
“先生们,打扰一下,”圆脸空乘忽然介入,“本次航班禁止高空激情体验,请节制。”
阿尔和王耀发现他们的身体还纠缠在一起,急忙分开,然后同时冲空乘大吼:“滚蛋!”
一个棕色头发的年轻空乘走过来:“克林特,你又惹乘客生气了!”
“我才没有,彼得!”名叫克林特的圆脸空乘委委屈屈地离开了。
王耀和阿尔尴尬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两人都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已经变质了,无法再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仅隔一条过道的亚瑟一直对他们的吵闹充耳不闻,他默默地看着窗外,茫茫云海掩盖了三万英尺下的海洋,好像柔软舒适的床铺一样,令人想躺到上面睡去。
April,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怎样的心情?孤独、无助,他没能救她,他甚至不能让她死在他怀里。
如果说上帝代表绝对的公正,他或许会罚她下地狱。可是亚瑟坚信,April就像弦窗外雪白的云朵一样美好善良。
她选择承受罪恶,因为她把光明留给了亚瑟,上帝的硬币需要正反两面来构成,否则他就无法玩掷硬币的游戏。
将人类玩弄于股掌间的上帝,你的面前到底是怎样一盘棋?
飞机抵达旧金山,时值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