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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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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雪竹后来又在病房里跟白伊伊絮叨到很晚,至于内容,是她一贯的风格。就“人鱼公主”究竟是鱼了上半身好,还是下半身好,她分别从审美需要和生理需求等多个层次进行技术分析,最后结论是“世上无难事,只要敢动刀”。
白伊伊一直点头,也是不敢反对。
晚上十点左右,护士来病房把张雪竹叫走,说是哪个床的病人醒了。要不是她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白伊伊真的怀疑她已经老僧入定和椅子融为一体了。
不过看到张雪竹脸上凝结起的精神,白伊伊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种久违了的心里脉冲让她想起小时候第一次上台表演,那是幼儿园的汇报演出,她演个非重要角色,只要套着套子蹲在角落就好,可看到台下乌泱泱的家长,她浑身发抖,老想尿尿。
好在方楚演个骑士,属于人类,可以在台上自由活动。他在中央那么转啊,跑啊,唱啊,跳啊,家长们的眼睛完全长在了他身上,没人注意到角落。
当时汇报演出结束后老师的总结,白伊伊到现在都印象深刻。
“我们所有小朋友都表现得很好。尤其是方楚同学,不仅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表演,还知道救场,顾全大局。我们给他鼓鼓掌。”
听到老师的赞美以及观摩着她看方楚时爱护的眼神,白伊伊那么小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这个世界上异性相吸的道理。
但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同性相斥。
“看什么呢?白伊伊,你刚在角落抖得跟个战斗鸡似的,是不是忘词了。”
都说幼儿园老师是孩子成长阶段至关重要的角色,似乎不无道理。那个阶段的孩子对世界认知有限,老师们总要想方设法找到既能让小朋友理解,又能达到批评教育目的,而且还不能对幼小心灵造成大面积伤害的话语。
可当时白伊伊并不能体会到那种幽默以及更深刻的东西,她只知道自己遭到了批评,女孩子嘛,脸皮薄,第一反应当然是哭。
要是现在,虽然她还是个女孩子,但那一定会是另一种应对方式,比如反问老师,“自己演的是只鸡,要怎么说话呢?”
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早已学会如何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保全自己,至少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狼狈。也许,这就是大人们口中常说的成长,又或者是心灵鸡汤里讲的和这个世界握手言和。
可在白伊伊看来这不过是一种放弃。放弃那个曾经住在自己身体里随心所欲的小女孩儿。外面的世界不允许成年人想哭的时候就哭,而她也早就学会了在想哭的时候笑。
这是一种“体面”。
说到体面,白伊伊觉得后来发生的事才是她人生中最不体面的经历。
那时候,方楚虽然人小,但聪明,凡事完成度极高,是幼儿园老师们的团宠。正所谓“艺高人胆大,天王老子也不怕”,他站在白伊伊旁边完全像个大人,反驳说:“老师,您刚才不是说我们都表现的很好吗?为什么还要批评白伊伊?”
有时候世界上人和人的区别,比人和动物的区别还大,明明差不多的年纪,方楚以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力,找到漏洞,让老师哑口无言。
几乎是同一时间,老师笑哈哈的说:“那不是批评。”
得到答复后的方楚极为认真的转头对白伊伊说:“别哭了,我们都是一样好。”
白伊伊看着他,眼泪蹦豆子似的往外掉,一边掉,她还一边抹,哭着说:“你骗人,我们分明不一样。”
在一旁看热闹的其他老师着实发挥了那个年纪早该丧失的好奇心,问了句:“你们哪不一样啊?”
白伊伊指着方楚的下半身,“为什么他的体型裤上有个包,我没有。”
说完,哭的声音更大了,仿佛那东西才是害她不能讲出台词的罪魁祸首。
很多年过去了,白伊伊对这件事记忆犹新,想来那时候的方楚大约有一巴掌呼死自己的冲动吧。
“笑什么呢?”
回忆被打断,白伊伊转眼就看到方楚站在病床对面,视线不由得扫过那不可描述的地方,脸蛋绯红,忙摇头,“没,没什么。”
又问:“你怎么来了?”
白伊伊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正好是晚上十一点十一分。
“这是病房,你是病人。”方楚走过去,手一搭,关上电脑,“应该休息。”
方楚哪里知道电脑就是白伊伊的命。
不管在家还是公司,那东西除她以外没人敢碰,更别说问都不问就把它关上。
看着方楚脸上的倦意,白伊伊十分平静的接受了。
张雪竹说她不知道手术台对医生意味着什么,她承认,但她知道方楚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他是她在幼儿园里仗义执言的小骑士,是肯放下作业陪她一起看烟花的伙伴,是那时候每个冬天都把捂热的棉手套挂在她脖子上的人,也是她青春期里的第一次心动……
“我失恋了。”白伊伊摸着微微发热的电脑,话一出口如释重负,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就在前几个星期。”
“所以……”
“所以,我没有精神病。”
方楚摸摸她的头,“总算说对一次。”
白伊伊问他,“那我明天是不是就不用去心身科了?”
“明天……”方楚略有所思,“再去做个CT吧。”
白伊伊心里一紧,“为什么?”
“看看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结构,见了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那是不是核磁看得更清楚啊?”
见她脸上的坏笑,方楚就知道她有所指,“你啊,非礼勿言,知道吗?”
他看了眼手表转身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啊?”
方楚说:“三床的病人在等我。”
“原来你不是专门回来看我的啊。”白伊伊有点儿失落,可还是仰起笑脸,“工作结束早点儿休息哦。晚安。”
“晚什么安,不许睡觉,等我回来。”
“啊?”
他说:“我晚上还没吃饭。”
“嗷,那我等你。”白伊伊爬到床尾,歪着头,对门口的人说:“对了,非礼勿视,知道吗?”
方楚笑着关上门。
房间突然暗了,白伊伊躺在床上,饥肠辘辘,那声音打在墙壁又弹回床上。她仰头看到冯玉娇送来的饭还原封不动的搁在桌子上,拿手温温,已经凉了。
在门诊看病那会儿她听张雪竹说方楚幽门螺杆菌感染,因此特意打听了一下,原来那不是什么传染病,是胃炎。
总要吃口热乎的才好。
白伊伊下了床,站在原地想了想,回头去拿拐杖。
她拎着饭菜找到护士站里的小护士,左一句“这唇膏的颜色好美”,又一句“皮肤好靓”,把人家哄的云里雾里,自然也不厌其烦的给她热了饭,她也自然成功打入消息中转站。
夜里值班的护士一共三个人,穿淡蓝色护士装,站在白色的护士站里,衬得人格外干净明亮。她们一个短发两个长发,短发的叫小米,长发戴眼镜的叫豆豆,另一个叫钧亦,虽然名字像男孩儿,但长得最标致。
看着自己皱起衣角的病号服白伊伊有点儿不安,她轻轻挪了下拐杖,贴在护士站外延的台子上和她们聊天。
豆豆问她:“听说你和方医生小时候就认识?”
白伊伊点头。
“那算是发小儿了。”小米凑过来,“快给我们讲讲方医生的初恋。”
“初恋?”
这算是把白伊伊难住了。
她和方楚虽然打小就在一块儿,她父亲和方楚的父母又都是粮库的职工,家里也是门挨门,但零四年东北正赶上粮库下岗潮,他们自然也逃不过失业的命运。
为了谋生,方楚的父母带着他去了南方。
那会儿他和她不过十四、五,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两个人变成了断断续续的联系,到后来,完全断了联系。
“这个我不是很了解。”
白伊伊面露难色,闪烁其词。护士们是察言观色的能手,便不再追问。
小米说:“方医生刚来医院那会儿,给他介绍对象的能绕南门一个来回。就连他们主任都张罗着把亲侄女介绍给他,谁知道他说他有女朋友了,还是初恋,害得我们好好奇。”
“好奇?”白伊伊不解。
豆豆去给病人拔完针回来,插话说:“主任的侄女是美院一枝花,当时因为外出采风出了意外,在我们这儿住了一段时间。是方医生的头号病人。”
“你说美院?”
“怎么样,连你也好奇了吧。我们就是不知道他女朋友要优秀到什么程度才能让方医生这么守身如玉。”
“人家什么样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在旁边一直沉默的钧亦开了口,一副不屑于与她们为伍的样子。豆豆撇了她一眼,轻声说:“是啊,和我们有多大关系,和你就有多大关系呗。”
小米站在她们中间,偷偷拉了拉豆豆的袖口,白伊伊似乎明白了这风口传来的酸味所为何。尽管这气味越来越浓郁,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他女朋友没来过?”
小米笑了,“来过我们还问你干嘛。”
“白伊伊。”
白伊伊闻声回头,方楚站在病房门口,手插在白大褂两侧的兜里,两条腿站得笔直,看样子他并不打算过来。白伊伊从护士手里接过饭盒,拄着拐杖一步一踮的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