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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问道梅花坼晓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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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一亮,槿宁便爬了起来,看门窗尚掩,但屋内明亮,心下以为是冬雪初霁,天光乍入,就趿着鞋来揭窗屉,从琉璃窗内往外瞧去,原不是光影,竟是一夜雪花,下了将近有半指厚,天上仍是飞絮一般。
颜书自明雨橱外进来,见槿宁趴在窗边往外看,身上也没披小袄,忙道:“姑娘起来也不喊我,这般不着意,染了风寒可怎么好?”一面把衣裳拿来与她套上。槿宁笑着穿起衣服,正系着绦子,院子里却忽的热闹起来,槿宁心下正惑,忽见浣风打了帘子进来,笑着说:“姑娘看谁来了?”一语未了,便有穿着石青缂丝灯笼纹棉褂的公子进来,温润儒雅,眉宇多情。
槿宁喜道:“我才想着几日未见你,可巧儿你今儿就来了,快过来让我瞧瞧。”史枞听了,忙来作揖,道:“这几日在学里,也不曾给姐姐请安,可想我了没有?”一时又在槿宁旁边的杌子上坐下,细细打量,看她外面套了水红妆缎百花蛱蝶对襟袄并浅紫藤色云纹洋褶裙,又说道:“姐姐这衣裳忒素了点儿,一会子又要去见二太太并姑奶奶,终归不很好。”
槿宁理了理他腰间的松花色宫绦,浅笑道:“家常穿的,太奢华反倒不好。”史枞回手从袖中掏出一个桐木盒子,递与槿宁:“前儿淘了块山料,打开来却是极好的南阳紫玉,我着人做了个对雕花的镯子,姐姐挑一个,那另一个我送与三姐姐。”槿宁也不接,沉声说:“这南阳玉并不好找,你花这些子力气淘料子,仔细父亲知道了骂你。”史枞却并不在意,只道姐姐喜欢便好,便把那镯子放到槿宁的妆台上,又拉了她姐姐,姊们说笑着一同入园。
却说他姑母早先嫁与了史二太太娘家堂兄京畿中尉秦济,久住上京,多年不曾归宁。如今年岁渐长,亦思一游,便趁此机会,一为游览江南各地,领略人情,二为望亲,看望老父及兄弟。方到姑苏,便得知长兄升了琅玡监御史前往驻地,小弟又因公职在外,老父前去探望暂且未回,只叹娘家亲戚事务繁多,无机缘可见,略加寂寞。只在寒山寺清修了几日,游了游山水,便有来仆妇小厮上门来接,原来二太太听说小姑归来,又因二人原是手帕之交,便也按捺不住,巴巴地指派了亲随来接自家姑奶奶,秦夫人知其意,便也登舟直奔史候府而来。那姐妹们久别重逢,到底是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了一番。这几日家中繁忙,又办了白事,为避讳槿宁竟未拜见过她,故而今儿携幼弟一同问安。
一早史二太太见雪景正好,便邀了秦夫人前去园子里赏景,一行人走走停停,那园内白雪纷纷,乍如琉璃世界,绕着园内假山过去,闻得一股寒香拂鼻,先见到的却是几只翠玉的竹子掩着的卷雪坞。那卷雪坞恰临着疏梅园,园内有数十株寒梅映雪,分外有趣。于是二人当即决定入卷雪坞休憩,那秦夫人道:“到底是你们会想法子,这园子点缀的太巧了,竟比往前更好了。”二太太倚着灰鼠褥子,笑道:“你在京城,来往繁忙,哪儿有这闲心修葺园子,况且天子脚下,太招摇终究不好。园子里这些事儿都是大姑娘在管的,我只清净享福就是了。”
二人正说笑,便瞧见一行人踏雪而来,好不热闹。丫鬟婆子见来人便笑道:“今儿人儿可齐了,我们太太和姑奶奶可等了好久了。”又有人接过几人的斗篷掸去雪珠。槿宁刚入屋,便看见另有一雍容贵妇迎上来,知是自己姑母,慌忙拜见,那秦夫人拉着槿宁和菀德细细打量了一番,又瞧了瞧一旁站立的史枞,道:“前儿我见了苂嘉和桐雅,今儿又看这几个孩子,也算是了了心愿了。个个都是好孩子,比我们那几个泼皮猴儿不知强了多少倍。”一面拉着她们姊妹落了座。秦夫人又道:“往常我在家时,你们母亲对我多有照怀,出嫁后多年未曾归宁,如今好容易回来,她竟先去了,怎么能不教我心酸。”说着便拿帕拭泪。二太太慌劝她:“姑奶奶瞧着这几个孩子,也不该提起那伤心事。”那秦夫人方才止住,又道:“是了是了,到底他们姊妹是健康的长大了,姐姐又将他们教养的这么好,也叫人宽心。”
说话时,已有丫鬟摆了茶果上来。众人品茶谈笑,秦夫人与菀德相谈甚欢,槿宁得了空,便与她婶娘回话,道:“已派人洒扫干净了屋子,还是咱们园子东北角的南风楼,亏得婶娘告知我那儿是姑妈旧时的闺阁,因而一切都是按往日摆的。”二太太又说:“到底是你想的周到,你姑妈许多年才回一次,少不得要多废些心。”槿宁谦让着,又同史二太太说道:“眼瞅着就要到了腊月,老太爷和二叔父想来不日就回,也该着手准备了。”
二太太搁了茶碗,跟秦夫人道:“昨日我才收了家书,说是初一就能从兰陵回来,姑奶奶很快就能见到人了。”秦夫人自然欢喜,直盼着早日见到老父,菀德在一旁笑道:“等他们回来,姑妈看在老太爷多年不见的份儿上,也定是要过完年才走的。”众人皆应和,秦夫人和史二太太笑道:“姑娘又不懂了,出了阁的小姐又怎么能在娘家过年呢?”众人打趣,叫菀德害了臊,只拿帕子遮了自己的脸,却又惹来一阵笑声。槿宁在一旁安慰她,说:“二姑娘是见着姑妈实在亲近,竟连规矩也忘了,这是好心,姑奶奶好歹多住些日子。”秦夫人只得答应下来。
才赏了会儿梅,那边就有人来请用饭,众人于是相携出园,二太太并秦夫人往明斤堂而去。槿宁回头吩咐颜书将昨日那套模子也送到南风楼。那菀德便拉着槿宁的衣襟往自己的酿花馆而去,史枞跟在二人之后。槿宁瞧着她急急的样子,笑道:“莫不是你知晓了哥儿要送你镯子,巴巴地赶回去试呢。”史枞在后说:“这可奇了,我还没告诉二姐姐,她怎么就知道了?”菀德回手戳了戳史枞,笑到:“你就跟着大姐姐打趣我吧,小心我告诉父亲,让他抽你的痒痒皮。”一面又回头跟槿宁说:“是昨日下雪,我从梅花上撷的雪水,想着泡闻林茶定是好的,所以邀你们来尝尝。”
史枞听到,笑说:“好好好,姐姐有这奇方,好歹教了我。明儿我也沏给谢兄他们,好笑话他们那些大俗人?”菀德道:“去,别作妖了。哪儿有老爷少爷做这些事的,学出去,给我作祸呢。”说得史枞心下委屈,槿宁却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却说几人刚踏雪到酿花馆门口处,便听见里面人声喧哗,丫鬟婆子们谈笑,三人皆是诧异,却有人见他们来了,忙道:“姑娘回来了,二姑娘和四姑娘可在花厅呢。”菀德这才明白,几人打了帘子进屋,桐雅并苂嘉却早就迎上来问好。史枞见到她俩却是极为高兴,道:“才几日没见,又长高了。可有什么想要的玩意儿,明儿兄长给你们都找来。”苂嘉回到:“家里东西可多,哪儿有什么想要的玩意儿呢?”槿宁拉了桐雅坐在褥子上,笑道:“你大哥哥说要给你,你就胡诌一个,让他找去,也好磨磨他的轻狂劲儿。”苂嘉只得应下。
菀德在一旁交代枕琴泡了茶过来,又向几人说道:“等着端茶给你们喝。”又问苂嘉姐妹为何不在明斤堂用饭,桐雅接到:“听母亲和姑妈说话实在忒闷了,不如姐姐这里自在。”史枞皱眉道:“咱们家四姑娘最不耐闷的,让她待在那边确实委屈了。”说毕又捏捏桐雅的鼻子。这边众人说话,拈香和麝烟已经捧了茶出来,槿宁,菀德,史枞用的,是越瓷青花诗文茶碗,苂嘉,桐雅的,却是唐代淡青色雕花枝琉璃茶碗并茶托。槿宁咂了一口,极佩服道:“淡薄甘香,这闻林茶果真是醇厚味甘,妙的却是这梅花的香,既不浅薄也不喧宾夺主,恰到好处。”
史枞亦是称赞,桐雅却有了小脾气,道:“三姐姐偏心,为何你们喝的是正经茶,我们的却是梅花呢?”菀德攥着绢子抿嘴笑了笑,说:“你们年纪太小,茶吃多了伤身,我这用梅花做的茶,也是极好的。”桐雅这才消停。众姊妹就在这酿花馆用了饭,苂嘉和桐雅却并未久留,奶妈们防着她俩多吃东西,扫了大家的兴,她二人兴致缺缺又有些乏累,便由奶妈婆子们带走回去歇息。
史枞急于应友人之邀,匆匆打发了小厮往壹志居包了玉箫书笔又要出门,槿宁拦了小厮交代他们要仔细伺候,交代史枞既要发奋要强又不能囫囵吞枣,既要精于学问,又不能只求功名,长姐说的史枞倒全应下了,只是衬的槿宁颇像个老妈子,惹得一旁的菀德笑的伏在案上。
菀德见史枞离去,笑着揶揄道:“长姐如母果真是不错的,姐姐真是操不完的心。不过,二太太忒小心了点儿,使这些婆子束着她们姐妹,越发不能使人快活。” 槿宁嗔了她一眼,道:“你也知道二房的事,二太太多年无出,身边只有庶出的苂嘉,这好容易才有了桐雅和琼哥儿,少不得娇惯些。
又忽得想起什么,打眼瞧了瞧正忙着剪荷包璎珞的菀德,道:“眼瞅着这天一日日冷,年关也要到了,李姨娘在外边儿到极冷清,隔天要不你去瞧瞧,要不就遣个仆妇丫鬟去瞧瞧,也看慰下她,若是她想过府来就是了,若不回来,也好送点子东西给她。”菀德听了撂了剪子,冷笑道:“我去瞧她做什么?我也犯不着去瞧她。终究她在外边儿也有人侍候,又不缺吃穿,用不着我拉扯。再则,我只是个女孩儿,不得她的心,我看她屋里熬油似的这些年,也没能得个儿子,可见报应不爽。”槿宁见她如此,也不好再劝,只得作罢,寻思着回头自己派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