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先生的烟》苏空崖

15、Chapter15

　　“病人现在情况还没稳定，需要休息，切忌不能让病人说太久的话。”办公室内，凌非的主治医生刘青红不放心地叮嘱。
　　左小烟手里举着吊瓶，连连点头答应：“您放心医生，我就进去看一眼，很快就出来。”
　　“嗯。”刘青红将阅览过的护理记录单递回护士小周手里，说，“小周，你陪这位女士过去，病人有什么情况及时反馈给我。”
　　“好的，刘大夫。”小周接过凌非的护理记录单，恭敬地躬了躬身子。

　　走出办公室，小周热情地从左小烟手里接过吊瓶，一脸笑盈盈的：“左小姐，我帮您！”
　　左小烟愣了一愣，对上小周可爱的娃娃脸，点头微笑：“谢谢。”
　　“您太客气了！”两人一同往凌非所在的监护室走，小周往左小烟跟前凑了凑，一脸神秘地瞥了一圈，低声说，“女神，您真是太低调了。”
　　“嗯？”
　　“还装，昨晚我都认出来您啦！”小周笑得更灿烂了，“程嘉一！我老喜欢那个角色了，您演得真是太好了！”
　　“……”左小烟眉心一跳，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昨晚认出来自己的那个小护士，程嘉一正是她出演的那部网剧的恶毒女配。
　　这年头，演坏人还有人喜欢？

　　左小烟笑了一笑，神色不自然起来：“程，程嘉一不是什么好人。”
　　“那也比女主那朵白莲花强！”小周义愤填膺，“宋思应就是一渣男，明明不喜欢程嘉一还和她发生关系，酒醒后就翻脸不认人，程嘉一要不是为了肚子的孩子，才懒得去掺和那对狗男女，呵，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
　　出演程嘉一这个角色这么多年，左小烟还是第一次听人替她打抱不平，心里顿时百感交集，羞愧之余，她也下定了个决心，就算再穷以后也不能接这些乱七八糟的剧本，万一以后自己火了，这都是黑历史啊黑历史！

　　“左小姐，角色是您演的。”正当左小烟胡思乱想的时候，小周扭过头来，一脸认真地问，“您觉得程嘉一到底爱不爱宋思应那个渣男？”
　　“啊。”左小烟嘴角勾出一抹敷衍的笑，“我觉得，应该是爱吧，爱而不得就摧毁，这样子。”
　　“爱而不得，就摧毁。”小周拧着眉想了半天，突然眉开眼笑，“哎呀，左小姐，我觉得您说的实在是太好了！亲自演的就是不一样，您一句话就把我的困惑解开了，我觉得程嘉一就是这样的人，她的爱比女主的爱深沉复杂多了！”
　　“……”左小烟嘴角抽了抽，她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抱着钻研名著的态度来看一部三观不正的不知名网剧。

　　说话间，两人到了重症监护区，刻意压低了脚步声。
　　凌非住在左手边第二间，隔着厚重的玻璃窗，左小烟一眼就看到了卧在病床上的男人。
　　凌非穿着淡蓝色病号服，鼻子里插着呼吸管，这会儿他正闭着眼休息，白色绷带绕过黑色的发丝缠在额头上，分明是刚受过重伤的病人，硬朗的五官却没有给人一丝羸弱之感。
　　视线落在他打着石膏的右腿上，左小烟的心沉了下来，扭头看向小周，皱起眉头：“他骨折了？”
　　“对。”小周点头，“伤筋动骨一百天，左小姐，这下您可要辛苦了。”
　　“……他，他骨折跟我什么关系。”嘴上虽然这么说，左小烟的视线还是未曾离开凌非身上，脑子里已经开始想骨折是不是得吃点排骨补补。
　　“哦，明白了。”小周低声一笑，“看来左小姐还没和男朋友同居呐。”
　　“……”

　　“我先进去看看，如果一切没问题再叫您进去。”小周将吊瓶递回左小烟手里，转身，轻手轻脚推开了监护室的门。
　　几乎就在门把手向下拧动的一瞬间，凌非的眼睛骤然睁开，一旁的心电监护仪闪现一个很高的波峰。
　　小周吓了一跳，赶忙走过去：“凌先生，别紧张，是我，小周。”
　　看清来人，凌非眸子里的凌厉才削弱几分，头上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头痛，他咬了咬牙，重新躺回病床。

　　“您的警惕性实在是太强了。”小周似笑非笑，“手术的时候明明都打了麻醉，您好像还是有感觉似的，搞得医生都不知道怎么办了，麻醉师又来检查了一遍才放心。”
　　“抱歉。”因为刚出过车祸的缘故，凌非的声音染上几分沙哑，听上去更低了。
　　“嗨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小周将所有的仪器检查了一遍，一切正常，低头在表格上记录，笑道，“警惕性高是好事，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嘛。”
　　凌非的眸色黯了黯，唇角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这话，和他的确是有几分相符。

　　“您感觉舒服些了么？”小周问。
　　凌非点点头：“好多了，多谢。”
　　“您客气了，救死扶伤本来就是医院的天职所在嘛。”小周笑笑，阖上记录本，“对了，您女朋友来看您了，就在门外。”
　　凌非眸子倏地一紧，抬头看向门口。
　　心里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很快和门外人的身影融为了一体。

　　玻璃窗外，左小烟提着吊瓶来回踱步，她蹙着眉，看上去很是着急。
　　多日不见，她似乎瘦了些，巴掌大小的脸上没有一块多余的肉，不施粉黛，唇色苍白，眉眼处是深深的疲惫。
　　凌非有些不可置信地拧了拧眉：“她怎么在这儿？”
　　“啊？”小周往门外瞥了一眼，笑了笑，“昨晚您出车祸左小姐就来了啊，您的手术知情同意书就是她签的呢。”
　　凌非眉心蹙得更紧，向门外看了片刻，问：“她怎么了？”
　　“昨晚您出车祸做手术，左小姐伤心过度昏过去了，加上有些低血糖，给她输几瓶营养液。”小周说，“您别担心，没什么大问题的。”

　　凌非一怔，看着门外那道娇俏的身影，一瞬间，他的思绪飘了很远，可是很快，理智将他心底的这一丁点柔软取代。
　　他抬头看小周：“伤心过度？”
　　他们的交情，远不至于让她这样。
　　“嗯，可不是么？”小周感慨，“我还专门让小莹带话说您已经脱离危险了，左小姐还是等不及输完液就来看您，看来她是真的很担心您啊。”
　　凌非薄唇轻抿，视线落在门外来回走动的人身上，拧着眉没说话。

　　“凌先生，您这边一切正常，那我喊左小姐进来和您说几句话？”小周说，“她一直很担心您。”
　　静默几秒，凌非收回视线，冷道：“不用了。”
　　“诶？”小周皱起眉头，“为什么啊？左小姐都担心您一晚上了，又在门口等了您那么久，您……”
　　“说我没醒，需要休息。”凌非语气很淡，字里行间却是拒人千里的冷漠。
　　“可是……”
　　“出去。”凌非闭上眼，淡淡地吁了口气，“我很累。”
　　小周咬了咬下嘴唇，视线在凌非和左小烟身上游走了好几遍，这才不甘不愿地说：“好吧，那您好好休息，不出意外明天就能转普通病房了。”
　　凌非不轻不淡地“嗯”了一声，监护室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静的只能听到仪器的声音。

　　小周转身，正准备离开，凌非叫住她，问：“昨晚和我一起的人，怎么样了？”
　　小周怔住，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凌先生，您还没彻底恢复，需要好好休息。”
　　沉默良久，凌非咬紧后牙槽，语气却很平淡：“他死了？”
　　“不不不，王先生没死！”小周本以为现实情况已经是噩耗，没成想凌非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长舒一口气，这才战战兢兢地开口，“王先生他……头部受到剧烈撞击，颅内出血颅骨骨折，昨晚动了双颅手术，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恐怕……”
　　“恐怕再也醒不来了？”凌非依旧波澜不惊，似乎任何爆炸性的消息也不能影响他的淡定和从容。

　　小周抿了抿唇，索性豁出去了：“是，很有可能成植物人，一辈子也醒不过来了。”
　　良久的沉默后，凌非重新闭上眼：“我知道了。”
　　“您……也别太伤心了，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愿意看到，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小周叹了口气，“凌先生，那您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小周关门离开。

　　凌非闭上眼，昨晚的生死一瞬又铺天盖地地涌进脑海里，比起车祸带来的惊险，那些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的暗流涌动，才是真正让他后怕和无法心安的。
　　“凌先生，宋先生要杀我，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请您一定将答应我的事做到！”
　　灯红酒绿，十里洋场。
　　这浮华的暗处，淌过多少人的血，埋了多少人的骨。
　　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可在这名利场里挣扎而活，谁又能保证永远万幸？

　　隐隐约约，凌非好像听到小周和左小烟的对话，左小烟似乎有些生气，可他实在太累了，听不到她们对话的全部内容。
　　很多事他想不明白。
　　他不明白王管家为什么一定要冒着生命危险背叛宋先生投奔于他，他不明白昨晚左小烟为什么恰巧会出现在医院甚至为他伤心过度，他不明白自己还能这样相安无事不功高盖主地活在宋先生手下多久……

　　可有一件事，就在刚才看到左小烟的那一刹那，他是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就像王管家为什么无论如何也要拜托他找到那个人一样。
　　生存于浮华乱世，若是没了拼了命追求和守护的东西，便等同于苟活。
　　而无论如何，他垂命挣扎的暗处，左小烟不能牵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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