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惹尘埃》维此良人

6、只道是寻常

　　我见识过月宫里的清冷，看到过人世间的繁华，却还是头一次见到地府里的阴森。那一幅幅毫无生气的面孔毫无差别，只顾排着队挨个往前走。我急切地顺着他们往前寻着，却不曾看到那个人。
　　在我心生绝望之时，忽地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声音：“扶枝。”
　　我回头，瞧见他就站在我面前。还是那件明亮的黄色外衣，甚至于脸上还带着几分浅淡的笑。仿佛这里不是地府，而是长安的街道。
　　“你……”我上前去捉住他的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跟我回去。我带你回去。”
　　我生来头一次这么固执地说话，这么坚决地要做一件事。
　　杨仪生对我笑了笑，轻轻地摇头。
　　我看着他，眼里生出几分绝望。
　　“你……若可以，能请你等我一世么？”他低下头，轻轻说，“我……我晓得这么说是有些自私了。但……我还是……想见你的。无需太久……十几年，十几年便足够了。我想……再见你一次。”
　　他忐忑地说，像个害怕求而不得的孩子。
　　我松开手，轻按着他的肩，把他揽到我怀里。
　　我低声说：“好。我等你，生生世世。”

　　他们都说，杨府里的桂树怕是成了精了，年年花开叶不落，不论何时过去都能闻见花香。杨家的少爷走了好些年，桂树却依旧好好地长着，越长越精神，隐约有了些灵气。我笑那些凡人眼拙，看不出其中的门道。也罢也罢，谁管他们去。
　　天君邀我回天庭，我不理他。他说天帝已经拟好了给我的诏书，我也不在乎。我只是偶尔在满月的夜里望一望月亮。天庭于我而言，是没什么好留恋的地方的；唯独这月亮里的人，我偶尔还是会想一想。
　　我不晓得沾了那湖中的阴气的杨仪生再投胎是否还会带着我的那一缕仙气；不过也没关系，只要是想找，一定能找得到的。

　　我这次是好好地在数着日子的。大概过了十五六年，我不知是第多少次在长安街上转悠，瞧见了街边有个在看书的少年。看见他的那一眼，我的脚步便迈不动了。
　　“这位先生……”他注意到我在看他，微微蹙眉道，“在下看您有些面熟……可是曾在哪里见过？”
　　我笑，手里提着的桂花酿转了个圈，靠近他道：“自然是见过。可是你叫我等你的。”
　　少年皱着眉，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
　　“可有空么？”
　　他点点头。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笑眯眯地在街边的茶铺里坐下，把酒壶放到桌上，“一个关于一株月宫里的桂花，和杨府里的书生的故事。”

　　我已记不得那是多久以前一个月圆的夜，我喝得醉醺醺靠在桂花树上，杨仪生坐在我身边，望着月亮问我：“扶枝，你可会一直在此？”
　　我朦胧之中大大方方把他往怀里一揽说道：“会，自然会。你在此一日，我就在这里不走。”
　　恍惚中看到眼前的人弯起眉角，清浅一笑的模样比月色还要好看上几分。
　　年岁如歌，在此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