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副本06 ...
-
那一道滔天巨浪袭来之时，他们根本避无所避之处，本以为应该会被卷进河底，呛上几口水，没想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另一个奇异的空间。
说是另一个空间，也许用“时间碎片”来形容更为贴切，并非迷惑人心的幻境，而是已经崩毁的过去的碎片——在成为政府军之时，与溯行军的战斗不可能没有失败，而那些失败的历史片段则会崩毁，生成新的被更改的时间线。
而散落的时间碎片，则会飘散在各个空间，等待慢慢湮灭。
所以说——
“这里曾经发生过很重大的事故吗？”
物吉问。
他的主公活跃的时间在此之前，他之后也只是和五虎退徘徊在时空缝隙中，寻找回来的节点，对于时之政府方面的动向并不清楚。
髭切暧昧不明地嘟囔几声，“情报不充分嘛。”言下之意是他知道点什么，但是不完全。
赮茫然地看了他们两眼，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不过，好脾气的佛刀并没有什么不耐地情绪，他思索地凝视着眼前的雨幕，无数的光点在他眼中穿梭，织成一串串细致紧密的网，脉络分明。
从物吉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这位令人欢喜的佛刀双眼洋溢着璀璨的光辉——明亮又透彻。
他看到那位殿下眨了眨眼，眼中的光辉也沉淀下去，然后抬起头左右看了看，径直朝本丸内走去。走出没几米远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滞空的身影，扭头朝身后的两位付丧神看了两眼——姑且算是招呼的意思吧。
物吉不确定地想着，抱着斗篷跟了过去，顺便喊了一声旁边的斩鬼刀，“髭切殿下，赮殿下好像侦查到了什么。”
兴味正浓的斩鬼刀懒懒地放下手，抬起眼帘，“嚯，是什么呢？”
“是固守可笑执念徘徊不去的亡者？还是堕于深渊中毫无理性存在的妖物？”
这种行为，大概是几位殿下的通病吧——卖关子什么的。物吉无奈地叹了口气，“无论是什么，去看看就知道了，因为就算我问了，您还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吧？”
“不一定哦。”
诶？！
物吉停下了脚步，诧异地回头，而就在他回头那一刻，踏入本丸大门的佛刀像是踏入了另一个空间，身影消失，如同巨浪袭来的那一刻。
“赮殿下？！”
胁差一个箭步冲过去，堪堪触及佛刀的衣角，就一头撞上了本丸的大门，实质的木门与额头相碰，发出“咚”地一声闷响，听着就很疼。
听到斩鬼刀那边毫不掩饰的嗤笑声，胁差少年揉了揉额头，放下手时，额头红了一大块，他抿了抿嘴唇，小心地将怀中的斗篷收拢好，拔出腰间的本体刀剑，刀刃朝外。
“一点都不像你呢，现在。”髭切走到物吉身边。
物吉一言不发。
“哦呀哦呀，生气了吗？”髭切诧异地眨了眨眼，而后笑得眉眼弯弯，“嘛，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说过的话？
物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目光复杂，“髭切殿下……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这一路走来，他没少察觉到来自这位有意无意地排斥。
髭切敛下唇边的笑意，脸上的表情是漫不经心地冷淡，眼神锐利，宛如割开黑暗的锋芒。过了片刻，他才悠悠道：“看起来，你并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还一直用戒备的眼神看着我呢？”
没错，物吉一直防备着髭切，就算此刻被拆穿了，他也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神情，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纵然有千千万万个‘物吉贞宗’，但是，与您没有交集的我防备着您，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他停顿片刻，脸上露出点苦笑，又添了一句，道：“毕竟，纵然没有交集，我也听闻过您的事迹。”
独属于眼前这位髭切的故事——在其审神者殉职后，拒绝了时之政府安排的新任审神者，在所有人想不到的情况下，突入了政府的监管区，将参与那次守城战中的敌方相关人员斩杀，其中包含了六名犯下叛敌罪的审神者和三十二名暗堕的刀剑付丧神，最后甚至越过了巡逻队的勘察，刨了自家审神者的坟，留给搜查队一个大土坑。
关于叛敌罪的审神者与暗堕的刀剑付丧神有什么联系，那次突入行动到底有没有其他人的援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滩浑水的时之政府……物吉和五虎退初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感叹了一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斩鬼刀，然后迅速地将警戒线拉了起来。
他不知道髭切在那次行动后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以至于在本丸相遇认出他后，便拉着五虎退远离。
“事实上，我防备着的并非是您，而是您有可能知晓的东西。”物吉看着他，认真道：“我想，您大概会明白的吧。”
髭切用那双金棕色的瞳眸盯着物吉看了好半晌，“嘛，你指的什么呢？”
简直油盐不进啊！
物吉心中升起一丝丝挫败和无奈，深感此刀难缠至极，“髭切殿下，非要说开了的话……”他抬起眼帘，一字一顿，郑重之极，“我想请问您，关于——”
“轰隆——”
一声巨响嗡鸣，将胁差少年的话语吞没。
那仿佛是绷紧的空间被拉扯后骤然放松，连大地都震颤不已地抖动，一道灿白光亮劈开了屏障，包围在两刀身边的雨幕宛如镜面般迸开一道道裂纹，耀眼的金色从缝隙中倾泻出绚烂瑰丽的色彩。
时间的碎片因为外力而再次崩毁，碎末如同漫天星屑，将付丧神的双眼映照成了星空，然后，伴随着扭曲的时轨，坠入汹涌的河水中。
身边是弥漫着死亡与腥臭的河水，隐藏在影子中的东西张牙舞爪地涌上，物吉却睁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眼中的震撼之色久久未曾褪下去。
那片乌蒙蒙的天空此时铺洒了半边彩霞，耀眼的金色与亮丽的红色交织，如同金乌升起时的尾羽之色，将世间描绘出绚丽多姿的庄严，彼时挥洒的明光照耀整个世间，不见黑暗。
风声、水声、落叶声，声声远去，黑色、灰色、血色，色色褪尽……所有的一切都在远离，只有那片瑰丽之景留在了视野中。
空中徘徊的鬼魅嘶吼着，林中藏匿的山精咆哮着，河水中埋伏的鬼怪哭嚎着，它们被笼罩在霞光之下，不由自主地朝中心靠近，如同飞蛾扑火般前仆后继。
狰狞地面孔变得温顺，杀戮地双眼变得虔诚又空茫，生出了恶角的怪物看不见心心念念的血肉，被霞光照耀的那一刻，它就无法控制地去追逐，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欢喜和解脱的笑颜。
白发的佛刀站在破碎的星屑中，身边是扭曲的时轨，他一手持佛珠，一手举起了刀剑，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菩萨般的面容无悲无喜，金露般的眼中无欲无求。
然后，挥刀斩下。
明亮的光照耀了整个大地。
物吉恍惚地伸出手，触摸那无垢的明光，耳畔仿佛响起了凄厉的哭声，却终究归于清净的天地间，他想要仔细听，却又道不出任何心绪。
他仿佛在等待什么，在坚持什么，在追寻什么，在渴望什么，却又仿佛等待的已经回归，坚持的已经达到，追寻的已经触碰，渴望的已经如愿，心境平和得近乎死寂。
银白头发的小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位女子身边，她穿着黑色的制式军装，站在那里仿佛一支青竹，大老虎匍匐在她的长靴下撒娇似地蹭了蹭。
她说：“物吉，你成长了啊。”
他站在那里，安静而眷念地注视着她，许久后，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因为，有必须要成长的理由啊。
她见此，露出微笑，“那就好，真棒啊，物吉。”
他看到佛刀轻启嘴唇，似乎是在咏诵着什么，牵引着什么，他恍惚中窥见其貌，那是一个清净如同琉璃的世界，没有痛苦、没有病灾、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没有分离、没有死别……
她说，“回去吧。”
我不……
“什么啊，还要撒娇才说再见吗？”她调侃笑道，朝他张开了怀抱，“呐，抱一抱吧。”
不……
“那好吧，我走了。”她遗憾地放下手，“长大了就不可爱了呢。”
别走……
“再见吧。”
不……
别走……
“如果有来生就好了。”
那样就还能再见面啊，哪怕只是人海中匆匆一瞥。
他抬起的手突然停顿，然而便感觉脸颊突然一痛。
物吉“嗷”了一声，顿时清醒过来，泪眼朦胧地看着杵到眼前的青绿色脑袋。
松开捏着胁差少年脸蛋的手，看着上面泛上红色，大胁差青年笑眯眯地挥了挥爪子，“哦呀，醒了？”
“笑面青江殿下……”
“诶，所以说啊，我不是告诉你离他远一点吗？”髭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可没开玩笑呢。”
物吉回过神来，“诶，既然笑面青江殿下在，那数珠丸殿下……”他一转头，果不其然看见了那位温和沉静地破邪显正之剑。
数珠丸朝他点了点头，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漫天霞光中。
“嘛，眼观、耳听、鼻嗅、心想、触碰乃至靠近……都会被影响，真是可怕的剑境啊。刀匠赋其‘形’，人世赋其‘智’，形智饱满，才会生出七情来，然后渐渐生六欲，七情六欲之下才会生人心。”
“没有七情六欲，便没有心，就如同剑境，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剑境之内的生灵，则会被影响同化……嘛，我觉得用蛊惑这个词更贴切。”髭切一边说着，一边注视四周，“意志不坚定就会往生极乐哦，真是令人不喜的强硬霸道啊。”
物吉怔然片刻，脸色变得复杂起来，他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是哦，我觉得，髭切殿下说的不全对。”
瑰丽庄严的佛刀念着药师咒，低垂下眼睫，将黑暗挡在明光之外。
他想起了他所见到的那人，便忍不住由衷地微笑起来，“赮殿下是难得的有心人啊，因为他，我才能再次见到此生不可能再见到的人。”
“我所感受到的，都是赮殿下的温柔啊。”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副本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