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李一平

31、白狐31

　　郎中半晌才收回扶脉的手指，又让王益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苔，皱着眉头，问道：“官人现在有何不适？”

　　王益低咳二声，却是无痰，“昨日还尚可，夜里只觉得全身疼痛，寒冷，喘气有些吃力。”

　　那郎中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官人应是前几日受了寒气，本来是一副麻黄汤或者是几碗姜汤就可以的。官人现在不仅风寒束肺，致肺失宣降引起气逆而喘；且脉浮细紧，舌苔白，身痛无汗，恶寒发热肺卫失宣，又是风寒束表之象。”

　　郎中站起来，看了屋里的一圈人，“娘子还是莫要在这里了，过了病气可不是小事儿。”然后示意大哥出去说话。

　　王益拉了下郎中衣袖，“就在这里说吧。我知道了，也好心里有数。”

　　郎中有些为难，吴氏站起来对郎中施礼，“郎中在这里说吧，官人自有定夺的。”

　　那郎中费力做了几次吞咽动作，为难道：“官人病至如此，怕是麻黄汤不能解了此风寒之症。盖因官人看着身体尚好，可内里气血虚妄，脾肾皆虚，中气亏弱，这散寒、宣肺，说是容易，只怕官人元气不足以撑得住，怕是治起来用小青龙汤，一时也难以奏效。”

　　王益和几个儿子也是读了一些医书的人，都听明白了郎中的话。林夕浸在医书已久，也明了郎中这些能让屋里人都明白的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不就是着凉感冒了，抗了几天，没抗过去，加重变肺炎了嘛。搁现代，哪儿算什么事啊。收入院，二级护理，卧床，保暖，多饮热水，半流食，必要时静脉补液，高热时候冰袋敷额，及/或酒精搽浴降温，阿司匹林口服，0.3克/3次/日，青霉素80万肌注/4次/6小时，再不行青霉素800万单位静脉点滴了。

　　林夕一路医嘱想下去，想到青霉素点滴了，才意识到在北宋感冒转成肺炎了，会要了命的。

　　王益轻咳，对郎中拱手说：“麻烦郎中开方子来，生死有命的事。”

　　大哥带了郎中出去开方子。吴氏怎能是不知道夫君病的严重了，靠在獾郎身上，望着王益，眼中瞬间蓄满泪水，哽哽咽咽，忍着伤心，强笑着说：“哪里就值得良人说到生死了，不过是几剂汤药的事儿。你我结缡二十年，还没见你有过病痛。良人就好好躺一躺，权当是这些年的辛劳攒到了一处要歇歇了，只要过几日，就大好了。”

　　王益看着吴氏伤心，自己哪里不知道自己的状况，本想着一点儿小风寒，几日就好了的，却突然高热起来。头痛，胸痛，冷得打颤，如何能不心下惴惴，偏还得强撑着安慰吴氏，“良人，你月份快到了，莫再这里过了病气。”然后对着女使说：“你快扶了娘子去吧。”说了这话，复又喘着气说：“獾郎，你扶我去书房，这里给你阿娘休息。”

　　吴氏哪里肯，只流着眼泪劝王益莫要起来。

　　这时候天已大亮，大哥拿了郎中的方子，递给父亲看。王益看了看小青龙汤加减的方子，对长子说：“去抓药吧。”

　　二哥夫妇的琴箫合鸣准时想起，这回是《碧涧流泉》，大哥听了琴声，就有些不快地皱眉，王益对他摆摆手说：“二哥不晓得我生病呢。你去抓药，记得打发阿忠往衙门告假。”

　　大哥点头出去了。

　　林夕进赶几步，拉住要跟着大哥走的郎中衣袖，急切地说：“郎中且请留步。”

　　大哥和郎中都回身，郎中见是刚才在屋里的那个精致男孩，以为是王家的孩子，停下来说：“小郎君，可有什么吩咐？”

　　“郎中，”林夕对郎中弯腰施礼，双手高于头顶。

　　那郎中赶忙回礼，口中道着“小郎君莫要如此，有话请说。”

　　林夕直起身，先对大哥说：“大哥去抓药吧，我有几句话要郎中解惑。”

　　大哥点头径去，林夕对郎中说：“官人风寒束肺，除了喝药，可还能用其它法子同治？诸如针灸、艾灸、拔罐、刮痧？”

　　二哥这时恰好赶到，听了林夕问话，对郎中也是深施一礼，急急问：“郎中，可还有其它法子？”二哥这时候过来，乃是大哥出门前，特意到他院子里告诉了他。

　　郎中还礼，犹豫一下说：“不瞒二位，这针灸却不是我拿手的。但官人身体元气虚弱，刮痧和拔罐可都是要耗糜气血的。”

　　“可不可以一边给官人补气血，一边刮痧、拔罐、喝药呢？”

　　“小郎君说的医理不错，不过官人这样的情景，实际做起来，却是难了一些。”

　　獾郎扶着吴氏出来，母子二人对郎中行李，吴氏哽咽不成语调，还是獾郎替母亲说：“还请郎中施救。”吴氏看儿子说话，只抽泣着点头。

　　郎中犹豫了又犹豫，终还是低声说道：“好叫娘子知晓，官人病情险恶，如今不到五五之数。多管齐下，也不知吉凶，这……”

　　吴氏听闻此言，只觉得如万剑攒心一般，痛得要将心揪成一团，见几个孩子都望着她，等她拿主意，略思索一下就说：“郎中放手治吧。”话说出口就白了脸，人却靠着獾郎，抓着儿子的手臂，指甲抠到肉里，咬着嘴唇不出声。

　　郎中听了吴氏的话，才点头说“好”，却见吴氏形容不对，心念转动，知道吴氏这是动了胎气，叹气说道：“娘子，还是要放宽心一些吧。”

　　吴氏点头，林夕上手帮着獾郎把吴氏扶去榻上坐好，郎中给吴氏扶脉，片刻道：“娘子这是要生了，还是赶紧请稳婆的好。”

　　门帘子掀起，传来王益低低的咳嗽声，却是使女扶着王益出来了，“娘子？”王益听了要找稳婆，知道是自己的病，累得吴氏如此，愧疚得只唤了一句娘子，就呐呐不得再言。

　　二哥看父亲出来了，急急道：“爹爹，你快回屋吧，这里有我们。”

　　王益对儿子笑笑，“二哥，你去找稳婆。獾郎，扶你母亲去东耳房，那产室是早收拾好的。”

　　二人应声去了，王益对郎中拱手，“麻烦郎中再留一留了。”

　　郎中自是点头应允。

　　使女扶了王益回房，然后立即转出来，“林夕，我去厨房，让忠娘子烧水。”

　　林夕点头，补了一句，“熬些粥水来。”使女应声离去。

　　林夕压低声音问郎中，“郎中，您看官人？”

　　郎中摇头，“五五数不到，小郎君再问，也是如此。”

　　“那么可否刮痧大椎等背部穴位，由膀胱经散出寒气，然后艾灸关元、神阙、中脘、华盖、命门、悬枢？腰阳关拔罐也能提升阳气，郎中看可行否？”

　　郎中捏着胡须沉思，屋里的王益听得林夕一番话暗自思忖，这刮痧散寒、艾灸提升阳气的思路，倒应了自己的风寒束表。

　　一时间屋里屋外，仨人俱都默默思量此法是否可行。

　　使女很快回来，对林夕说：“忠娘子在煮朝食，奴说了娘子要生产，已在烧水、煮粥了。”

　　“好，你去照顾娘子，替换了三哥来这里吧。”

　　使女点头应诺，匆匆离去。四哥和五哥拉着手进来了，五哥见了林夕就扑上来，“林夕哥哥，我们一起去舞剑哪。”

　　“五哥，”林夕接住他，“五哥，你和四哥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好。”小哥俩自幼就和林夕亲近，不管是什么事，就先应了下来。

　　“官人头疼怕吵，”五哥一听，小手立即就捂到嘴上。“娘子要给你们生小弟弟小妹妹了，你俩今早去照顾六哥、七哥可好？等他俩醒了，给他俩穿衣服，喂饭，然后送去大哥的院子，行吗？”

　　“行。”四哥说的干脆，五哥跟着直点头。

　　林夕摸摸二人头顶，“今天就先不去学里了，六哥、七哥就交给你俩了。”说着郑重对二人揖手，这是把二哥小人当大人看了。

　　四哥和五哥都很兴奋，给林夕回了礼，就转身去六哥、七哥住的西屋里守着了。

　　林夕才打发走小哥俩，二娘子散着头发进来了，“林夕哥哥。”

　　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几分刚起床的迷糊，“我要找阿娘梳头。”

　　林夕把小姑娘拉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梳子，耐心梳顺了，给她打了二根辫子，“二娘子，官人头疼怕吵，娘子不得空，先梳这样的，好不好？”

　　二娘子摸摸自己细细的发辫，觉得很新鲜，“好。”

　　獾郎从耳房走回来，“阿夕，我爹爹如何了？”

　　林夕示意屋里，“官人在里面呢，你进去照顾官人，我送二娘子去二哥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