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饮》闫家姑娘

10、皇 城

　　「帝都偳城·钦合殿」

　　在帝都任何一个角落抬头，都能看见云端若隐若现的钦合大殿那琉璃闪耀的画栋飞甍。

　　层层叠叠的飞檐翘角在云雾缭绕间延伸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这是这个皇城殿宇之海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每一片琉璃瓦都蕴藏着关于木岚氏族的荣耀。

　　它被建在整个皇城的最高处，它要让世人都看得清楚大湮朝高调而恢弘的那份骄傲，看清楚木岚皇族丝丝入扣的威严，正是从这个核心，向外扩散，直到铺满整个中州大陆。

　　大湮建朝三百年间，历任帝王都住在钦合殿，这个离上神最近的帝都的心脏。

　　此刻天色虽晚，殿内却灯火通明，长明灯于宽阔的正殿两侧一字排开。

　　另有两队侍从手提着灯笼卑身屈体，敛气屏声地站着。

　　正殿之上，木岚荀靠在御椅上，连连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案牍。

　　缀满金丝的宽大睡袍垂在脚边，他时不时地抬抬头，瞟一眼跪在眼前的一众人等，一言不发。

　　殿中央跪着几个年轻的丫鬟和内官，为首跪着一个呜呜咽咽抽泣的少女，一张俏脸梨花带雨，硕大的眼泪啪啪啪地往下落，衣领都被浸湿了。

　　少女见座上之人并无言语，更加嚎啕哭诉起来：“皇帝哥哥索性赐我一死！我宁可死也不要嫁去那荒蛮辽远之地！我宁可死也不离开偳城！”

　　哭声嘹亮，震彻钦合大殿。

　　“木岚莺和，不要以为朕真的不敢收拾你！”木岚荀狠狠地将手中案牍摔在地上。

　　顿时扑通扑通又跪倒一众人。

　　“朕就是把你宠坏了！殿前失仪，你成何体统！”木岚荀怒道。

　　“身为我大湮朝公主，你皇家气度何在，看来朕把你当作妹妹太久了，我们都忘记了你身为臣子的另一个身份！”

　　“臣妹知罪！”木岚莺和郑重地行了一个跪拜礼，伏在地上说道，“敢问王上将臣妹送与那蛮荒乱臣贼子，委屈求和，您的皇家气度又何在！”

　　“放肆！”木岚荀没想到昔日乖巧可人的莺和妹妹，今日竟然公然顶撞自己，不禁愠怒。

　　“口不择言！看来朕给你找的太傅并没有好好教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公主。什么蛮荒之地乱臣贼子，大漠之国是我大湮朝属国，漠皇之子是朕为你择的良婿，岂容你胡言乱语。”

　　“好一个大湮属国，好一个良婿。”木岚莺和一字一铿锵，“莺和虽久居深闺不问世事，但那漠皇狼子野心，屡犯大湮边境，反叛之心昭然若揭恐怕是藏不住的秘密！”

　　“木岚莺和！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大殿之内，除了这对木岚氏兄妹，其余人等皆瑟瑟发抖，吓得快要晕过去。

　　木岚荀正要发怒之际，殿内匆匆走进一人，正是木岚清泽。

　　木岚清泽一回宫便从内官那儿得知莺和夜闯钦合殿的消息。

　　他这个妹妹骄纵惯了不知轻重，恐她惹出祸事，木岚清泽便连忙赶来。

　　果不其然，刚走进大殿，就感受到了剑拔弩张的沉重气氛。

　　他偷偷瞄了一眼眼睛哭得红肿的莺和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连忙跪拜在地，并说道：“王上息怒，莺和公主年幼顽劣，疏于管教，臣弟待会将她领回去，着令太傅严加训斥。”

　　“你不要替她说情，她今日说的每一句话，都足够要了她的命！”木岚荀皱了皱眉。

　　“臣弟不敢替莺和求情，臣弟只是念及莺和年幼失去双亲，若母后尚在。定不忍她受半点委屈，还望王上看在母后的面子上，饶了她这回。”

　　果然，木岚荀听闻“母后”二字，态度骤然缓和了许多。

　　他沉思良久，叹了口气挥了挥衣袖道：“罢了罢了，禁足三个月，反思其过。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探望，都退下吧。”

　　“还不快谢恩退下。”木岚清泽扯了扯莺和的袖子。

　　莺和泄了刚才那股子劲，此刻如梦初醒，忙点了点头，谢了恩，带着一干人等退下了。

　　众人退去的大殿恢复了平静，空荡荡的殿中只剩木岚荀和木岚清泽二人。

　　“清泽，先皇仙去多久了。”木岚荀问道。

　　“五年有余。”

　　“五年有余，五年，清泽，有没有觉得这五年，朕老了很多。”

　　“王上寿比天齐，洪福浩荡。”

　　“清泽，有时候我觉得很累，下了朝我常常去奉殿，坐在父皇和母后的灵前。我很想念他们，我很想念我无忧无虑做太子的时候。”

　　木岚荀拍了拍清泽的肩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烛光照着他随着岁月流逝在眼角衍生的皱纹，褪去一身英气，他此刻更像是个疲倦的哥哥。

　　木岚清泽明白，自从先皇宾天，年仅二十八岁的太子肩上突然放上了整个大湮的江山，这种沉重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得住的。

　　这五年来，自己能替哥哥分担的，也不过是些简单的政事罢了。

　　“清泽，木岚一氏只剩下我们兄妹三人了。三人，三人如何守住祖宗百年基业。”

　　木岚荀缓缓说道：“大漠之国蠢蠢欲动，瀚海之滨虎视眈眈，表面上平静的朝野实则暗潮涌动。前段时间着你去查的那起案子，令我隐隐不安，只怕是这朝廷之上，诡谲变幻风又要刮起来。”

　　“臣弟无能，至今未能破案。”

　　“罢了，此事先搁置，我另有安排。你与莺和走得近，她与我有了嫌隙，出嫁之事，还需你好生劝解她罢。”

　　“王上，莺和一定要嫁去大漠吗。”

　　木岚荀坚定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再多言，退下便可，木岚清泽只好不再追问。

　　帝都在木岚清泽的记忆里，更像是一座庞大的鸟笼。

　　每次回岄云门的路上回头望，他都觉得每个小小的人都是鸟笼里没有翅膀的鸟，父皇也是，母后也是，哥哥也是，妹妹也是。

　　他是唯一那只长了翅膀的，他是幸运的，他觉得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飞进皇城把他们都带出来。

　　直到此刻，站在钦合殿的回廊上，望着下面鳞次栉比的宫房以及远处延绵不绝的恢弘城墙，他才深刻地醒悟，原来自己也是其中一只鸟，既带不走别人，也带不走自己。

　　他要站在这里，整理一番可以说服莺和的措辞，首先，他要说服自己。

　　身而为皇族的秘密，大概就是把自己当做这个国家最强韧最鲜亮的一柄武器，在必要时，毫不犹豫地出鞘，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那么对于一个帝国公主而言，美貌则是最上乘的武器，她只需要站在那里，把一个男人揽在怀间，天下就在她的手里，太平或是战乱，只需她一声令下。

　　“莺和，无论是荀，还是我，我们，都没有选择。”

　　“所以我并没有打算劝你，我只想为你做点什么，最后的弥补。”

　　“愿你可以暂时的，飞出这小小的鸟笼，哪怕片刻也好，去追外面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