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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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岀宫是跟随他南下征战。自从高凌那一战惨败，南朝的气焰便日日高涨。这还真是一个毫无自知之明的王朝！高凌大军之败，并非败于外战，不过是败于内乱。南朝宫廷酒肉淫靡，腐烂之气传于千里，不好好整顿内纲，却生出狼子野心企图吞并北朝，竟昏聩至此。
夜风丝溜溜地吹着，我打了一个寒颤。马粪的气味混杂着干草香弥漫在纯净的空气里，渐渐扩散开来，焦灼，却有自由的味道。空中的明月在黑云之中若隐若现，军营里始终灯火通明。挑灯观图的身影时而站起，时而坐下，踱步时似踌躇满志，低头时又隐现不安。这种时候，逃走是再好不过的时机。想到这里，我心里竟有些窃喜。
转念一想，我在太极殿里万分恳求要与他随行，他这样的人物不会没有半点疑心，我看还是小心行事。我拢了拢外衣，撩起帐帘弯身进去。他见了我，放下手里的笔，缓缓道：“这野外风凉得很，你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快过来罢。”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他将脱下的锦袍披在我身上，又捂住我的手，呵了一口气：“瞧瞧，冻成这样，这时候生了病，朕可无心管你。”我笑了笑，看着案子上的形势图，抬头看着他说：“此次出兵，你可有多少胜算？”
“南朝军队总共不过二十万，帅兵之将个个是无能自负的草包，任他也无多大能耐！”他说着，又将案角上的一盏烛灯往我身边挪了挪。红烛泪一滴一滴落在碟子上，青色的光在微风中摇摇曳曳。
他出言狂傲，但说的在情在理，我笑道：“你可知骄兵必败么？南朝此番若再次以弱胜强，我们北朝的面子还怎么挂得住？你就不怕匈奴一部趁此良机发兵攻都，杀你个措手不及？”
你这偷袭的能耐我可是永世都不会忘的。
他似乎也听出了我话中的弦外之音，竟自嘲般笑了笑：“都城有李云杰将军守卫，边境又有何家军牵制，若非如此，朕何必要御驾亲征。朕倒希望他贸然来犯，朕也好光明正大挫挫他的锐气！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
听他改称自己为“我”，我失了神，看看他，竟是未觉，又拍了拍他胸口笑道：“高凌的精锐之师都被你灭了，你萧家军几斤几两我哪里知道？”他略一思索，毫不客气地往我胸口回了一击，潇洒地笑了笑，道：“亏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说出的话竟不通得很，有此愚妻，实乃不幸啊。”我仔细回想了一番，觉得自己的确是自讨没趣，低下头默不作声。他突然生出许多柔情，将我横抱起，往榻上走去：“这两日，势必会有一战，你好好休息吧。”
看着灯光下沉思的背影，不知为何，我的心竟有浓浓的暖意。
清晨，他骑马在军队中巡视，飒爽的英姿威严毕露，又意气勃发。他喊道：“格尔众庶，悉听朕言！南朝威侮五行，怠弃三正，不整内纲，犯我边境，今朕必往而罚之。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赏于祖；弗用命，戮于社！”1
“南朝以为他能刮起猛烈的大风？朕同样能卷起滔天的大浪！”这就是萧扬！与高凌不同的大帝！
将士们热烈地响应着，呼号着，这一刻，我竟觉得振奋无比。他俨然已是北朝之主，他没有推卸作为一个北朝帝王所肩负的历史之责。他承载着全天下的寄托和希望，并带领着他的子民不断地超越。如果我此时还当他是杀夫的仇敌，那我就太渺小了。他回过头，向人群中的我望了一眼，四目相对，他流光闪烁，我微微一笑。
我知道他一定会赢，坚定的心与当年无异。他领着兵出发了，而我，也将出发了。他虽然留下几名将士守护我，可这里不是宫城，凭他们还是不够困住我的。我带上龙云剑，骑着马，趁着黑夜，悄悄地飞驰而去。
我的马奔得极快，耳边的风吹得烈，可我仍然隐约听见身后有达达的马蹄声。我心生疑惑，又不敢往后看，赶紧加快了速度。突然，一个黑影从我身边闪过，我被重重地拎起，按在另一匹马上。身后的人呵呵一笑：“真的是你！”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骑姿……
“木头！是你！”我欣喜地回过头，他突然将我拥得更紧了。
俊马迎着风的速度，飞快地奔在夜幕之下。他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住兴奋之意：“二姑娘，没想到今生我们还能相见。”
我难以抑制激动之情，高声说：“木头，我和你在一起了？我自由了？”
“是，是，是！你自由了！”
“木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知道你肯定会趁着南北交战之时，跟随萧扬岀宫。你想要做的事，哪有做不成的呢？”
我得意一笑。
他笑着说：“坐稳了！”
我在以风的速度飞翔，我的天空从未如此广阔。自由，竟比我想象中简单。
此地是荒郊，战时要回城也不易，我和王奕便在野外游荡了几日。有一晚，我们看见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往南方赶去，仔细一看，却是氐族之兵。
“萧扬这一战，必是要输了。”王奕轻轻一叹。
“什么？南北之势强弱分明，何以会输？”我惊讶地望着他。
“呵，当年皇上用兵之多是想一举拿下南国，而此次萧扬并未准备与南朝决一死战，但用兵之少也实在过于轻率。氐族一部勾结南朝，如今派兵出援，此在萧扬意料之外。氐族之兵素来骁勇善战，南朝之兵也非不堪一击，二者联合，萧扬凭十万之师恐怕难以敌之。援军到此最快也要三日，这场战，不好打。”
我听了这番话，心里拔凉拔凉的，垂着头，说不出话来。王奕见状，补道：“不过这都是萧扬的事了，我们还得尽快去接三皇子。”
我拿起剑，跳上马，道：“木头，我得回去，我必须把氐族的谋划告诉他。”
“你现在回去怕是晚了，两军交战，你这不是送死吗？”
“木头，你不明白吗。此刻我若只计较个人恩怨，弃高凌的基业于不顾，那我和当日的萧扬有什么不同？！”
“你……”
“统一是高凌的梦，北朝不能输！”
我抽了马鞭，断然地往回奔。回到营地，已是两日之后，我心力俱乏，看到的却是一片恶战。军营被大火烧得浓烟四起，北朝的帅字旗却坚强地屹立不倒。
兵荒马乱之中，我拿着我的龙云剑，四处寻觅。萧扬，你在哪里？！空中只剩下血腥的味道，战士们在厮杀中一个接一个倒下。视线因泛滥的泪而变得模糊不清，我擦着眼睛，游走在通明的火光和凛冽的剑气里。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满身的血污，凌乱的头发，可是我认得！
“萧扬！”我大喊。
他见了我，怔了怔，怒光突起，抛开正护卫着他的将士，冲上前来咆哮道：“你来做什么，你给朕走！”
“萧扬……”
“朕要你走，你没有听到吗？！”
“你不是一心想要逃吗？！快走啊！”
他大声对我呵斥着，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眼前之境、他的怒吼，与兰若寺之变前一晚仿若同一出戏。我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意志也随着破碎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
芊儿，你自由了，你走吧！
芊儿，我已经不需要你了，你要去寻找自己的梦！
芊儿，你走！
芊儿，你走！
芊儿，你走！
……
我含着泪，丢了手中的剑，奔过去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我再也不走了。我会跟你在一起，我们永远都在一起！”虽然心已经无力，我却是用了最大的力量哭喊着。
“我要跟你一起死，我不走！”
时空如此广阔，谁的固守都只是一瞬间。只是这一刻，我决意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再也不能放弃这一缕生命的青藤。那些仇恨，那些不解，我可不可以暂且统统抛到一边，只做一个平凡真实的自己？无毒不丈夫，我不是丈夫，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爱与不爱，已容不得我去思考。是生是死，我都不想要孤独，我只想和眼前的人在一起，因为此刻，我只有他，而他也只有我。他死了，我的生命也就空洞了。
他看着我，眼里熠熠生光，比夜空中的星还要绚烂。他一把拥紧我，炽热的唇贴到我的唇上，交结，缠绵，热烈，吻的却是我的泪。这个吻，再也不是帝王与妃子的亲吻，只是单纯的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情感。这个男人是散发着无限光和热的太阳，即便我只是冷月，也能反射他的光彩和温暖。我给他的是真心，他此刻散发出的暖意是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属于我一个女人。
如果时光永远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我和他都一样纯粹、透明、简单，再也不是猜不透的谜。没有背叛，没有罪恶，没有虚伪，我们可以沉醉地以为彼此相爱着。我们回四周的刀光剑影以无声，用灵魂拥抱天空大地，平静，却轰轰烈烈。
“芊儿，我们不能死，我们会好好活着！”
我流着泪点点头，忽然，我看见一道箭光如流星般飞射过来……
1. 参考《尚书•甘誓》、《尚书•汤誓》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