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羊入虎口的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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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羊城突然就下起了雨，雨滴打在木制的楼阁上，散出悠悠古香。
无想居是羊城的百年老店，但与羊城比起来，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儿。茶楼里的书生或听雨，或凝思，或抿茶，或赋诗，或扶额呆呆地望着窗外。
凝香院的姑娘们躲进楼中避雨，平日里笑意盈盈的脸上也平添了几丝惆怅。
刚才还在街上叫卖的小吃贩子忙将摊子收回店里，店家的小孩撑着油纸伞在店门口踩水玩。
长街那头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蹄声渐进，马车停在道旁，上面下来两个人。
“诶呦，这不是刘公子吗，进来坐一会儿呀，里面暖和。”姑娘的声音脆若银铃。
当先一个书生模样的摆了摆手，拉着后面一个驼背男人往旁边一间茶肆走。
凝香院的姑娘将驼背男人打量了一番，那人的装束实在奇怪，一块黑色头巾把整张脸都遮住，只留下两个眼珠，走路一跛一跛。刘公子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跟这样一个村夫模样的人去茶楼干什么？
“刘兄，你终于来啦！我们都等你好久啦！”
茶肆二楼，角落里的一张桌上，几个油头粉面的公子纷纷站起来拱手招呼。
“诶，刘兄带了人来？这位是？”
“这位是杜小酒。”刘公子一拱手。
“杜公子啊……”
“哈哈哈，杜小酒，你一个小倌，不在隔壁的凝香院待着，跑到这儿来干什么？”离杜小酒最近的一个公子戏谑道。
杜小酒一愣，桌上其他公子也是一惊。
“你们有所不知。”刘公子拍拍杜小酒的肩膀，笑得过分和善，甚至有些虚伪，“他可是钱老爷亲自嘱咐，要我从郓城带过来送到钱府的人。”
“哦？这么说，杜公子这小倌，今天是第一天上工？”那原本满脸戏谑的公子笑得更加不怀好意。
“刘兄找我，不是给我们客栈的老板带东西吗？”杜小酒的眼睛盯着地面，冷冷问道，脚不经意地往后挪了挪。
茶肆的楼梯在杜小酒身后不远处。
“是是是。不过，天气转凉，先喝杯茶暖暖身子也不错，是不是？”刘公子道。
“来，陪爷几个喝一杯。” 戏谑公子伸手向前，欲将杜小酒扯到席间。
杜小酒又往栏杆边挪了一挪，栏杆下就是人来人往的街道。
“赵兄，这是钱老爷指名要的人，我们还是赶紧给他送过去……”
“就喝杯茶又有何妨。”戏谑公子嘴角一撇，“不过这么一说，我倒是开始好奇了。你这头巾真碍事，不知道底下究竟藏了多妖媚的一张脸，能把钱老爷迷得五迷三道的。”
话说到此，杜小酒全然明了，这刘赵二人，分明就是一伙的，定是钱老爷托了他们二人将自己骗到这里，这席间众人，恐怕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是可惜了他们身上的好衣裳。
“您怕是找错人了吧……”杜小酒继续后退，身子倚在栏杆上。
“就是你，别躲呀。”赵公子身子前倾，一把扯掉杜小酒的头巾，待看到头巾下的人脸时，柳公子愣住了。
“你……”
杜小酒神色冷静，双手顺势而动，在重心不稳的赵公子的身上推了一把。
“啊……”赵公子一个踉跄，从二楼摔了下去。
“赵兄！”后面的一桌人慌忙奔至栏杆前。
“救人！”
“快救赵兄！”
“诶？杜小酒呢？杜小酒跑啦！”
杜小酒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他仿佛耗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他跑出羊城，跑过山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他不敢停下。
钱老爷的名头他是听说过的，这一带有名的富豪，房产遍地，最重要的是他有些恶心残忍的癖好，没有一个花楼的姑娘想去伺候他，给多少两银子也不去，因为进去就得赔上半条命。
杜小酒不明白，明明自己本本分分地在客栈当个伙计，赚点小钱，什么时候招上了这钱老爷。
他没有办法思考到底哪里是安全的，但是心里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回客栈！回客栈被逮到，下场更惨。
深秋的最后一场雨裹挟着阵阵凉意，从领口灌进去，可杜小酒的身上却大汗淋漓。
他耗尽了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一直跑到郓城的县衙才停下。强撑着自己的意念，他敲响了县衙门前的鸣冤鼓。
“咚咚咚！”
县令升堂。
杜小酒的腰直不起来，几乎是跪趴在地上，气喘吁吁，声音却异常冷静。
“大人，草民前来自首。请大人发落！”
“你……所犯何案？”
旁边的县丞急了，在县令耳边悄悄道，“大人，自你到了郓城，可是一件案子都没有断清楚过，好不容易来了个自首的，要抓住机会啊。”
“可是……”
“大人，你还记得前几日的那件偷窃案吗？”杜小酒稍稍平复，朗声道，“是我做的。”
“哦……”
县令向县丞使了个眼色。
“凝香院前些日子丢了个姑娘……”县丞小声提醒道。
“这样啊。那现在先将你收押，待我问过原告的意思才能结案。来人啊，把他押入大牢。”
杜小酒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瘫在堂上，被衙役架走了。
“大人啊，按理，你应该问他将赃物藏在何处，能否归还，再恐吓一番，您怎么就这么轻易给下狱了？”
“额……”县令沉吟，“本官于断案一事确实没有天赋，是吗？”
县丞想了想，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所以……有关断案的事今后就都交给你了，本官相信你。”县令诚恳地看着县丞的眼睛，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县丞望了望县衙台子上堆成小山的刑事卷宗，一句“辞职”差点脱口而出。
一个月后，杜小酒被放出狱。县令传话给他，鉴于他认错态度良好，不予重责。凝香院的老板也表示，只要把姑娘赎身的钱补上，也不予追究了。
这一个月来，杜小酒在牢里想了很多，自己不过是一个又丑又跛的客栈伙计，为什么会被钱老爷找上？百思不得其解后，他放弃了思考这个问题。
自他忘记了一切醒来后，他周围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了，他已经学会任之东流。
可有一件事却不得不想，出狱以后该怎么办，保不准那钱老爷又要找上门来。
他已经敲了一回县衙的鼓，再敲第二次怎么也说不过去。他甚至想把县令打上一顿，以求重新回到狱里，但那县令狡猾得很，连面都不露。
心不在焉地回到迎仙楼客栈的门前时，杜小酒看到了门上的招牌。突然，杜小酒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什么？你要做小倌？”迎仙楼的老板嘴角抽了抽。
“对。”杜小酒一如既往地冷静。
“疯了，真的是疯了。自甘堕落！”老板脸上的每一道横肉里都写着鄙夷，“从前我以为你只是没钱而已，现在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你还没有廉耻！”
杜小酒沉默不语，他已经习惯了这些，骂一骂又有何妨，只要自己的目的达到就行。
“就算你想当，以你的姿色，也没有人会找你！”
“这个您不用担心，您只需要给我引个路就成，据我所知，有专门帮小倌招揽生意的人吧？而且，老板娘又是醉仙楼的老板，醉仙楼是郓城数一数二的花楼……”
“不行。就算我答应了，夫人也绝对不会收你这样的人的。”
“您与夫人感情甚笃……”
“此事免谈。”老板摇摇头，似乎一刻也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杜小酒目光呆滞，桌子擦得心不在焉。
他从客栈的伙计嘴里得知，这几日客栈的确来过几个闹事的公子，其中一个是瘸的。听到杜小酒被下大狱时，他们还不相信。
那时候老板不在，他们便闯进客栈里搜人，里里外外翻了一遍，都没找着，这才作罢。也幸亏那时候老板不在，伙计们怕老板骂，便约好了没告诉老板这事。
杜小酒叹了口气。
可没想到，前一个麻烦还没解决，后面的麻烦紧跟着就来了。
“杜小酒？叫杜小酒出来！”
浓烈的香粉味道充斥了整个客栈，正在擦桌子的杜小酒抬了头。
“我是凝香院的老板。你欠我的银子什么时候还？”
杜小酒瑟缩着，支支吾吾道，“我现在手头没钱……”
“哼，我见过多少赖账的嫖客，你可别跟我耍花样！那清清姑娘可是头牌，你将她偷了去，一千两银子算便宜你了。”
她所言倒是不虚，凝香院是郓城这一带最大的青楼，在包括羊城在内的几个城里都有分店，所以凝香院老板见过的世面还真是不少。
而这清清姑娘，正是凝香院新出的头牌，还没接客呢就被人抢了去，至今下落不明。
“老板，不是我不想给，是我真的没有钱，”杜小酒面色为难，突然，他做出灵光乍现的样子，“有了，要不这样吧，我卖身赎罪。”
“你？”凝香院的老板将杜小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不成不成，底子太差。”
“不然我也没有钱，您就算杀了我也什么都拿不到。”
“你会唱曲儿吗？”
“不会。”
“弹琴？”
“不会。”
“那你会什么？”
“聊天？……算不算……”
“不成不成，你还是老老实实还我银子吧。”
“那您看这样行吗？我先试一试，反正您也不亏什么。开始挣的钱，我一文不取，直到把您的银子还上。”
凝香院的老板眼珠转了转，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那……行吧。”
“你跟我来，我给你介绍个人，你以后就跟着周忠，生意的事他会给你安排。”
“做小倌，很赚钱吗？”
“比你做客栈伙计赚钱可多多了！”
“哦。”
“我跟你说，我带过多少姑娘小倌，如果想整你，手段你想都想不到。本分点，别动歪心思。明白么？”
“明白明白，一定多多孝敬您。”
“还算懂事。”
接下来的两个月，郓城做烟花生意的都知道凝香院来了个驼子小倌，形体曲艺样样不行，生意却出奇得好。人人都道凝香院老板这次捡着宝了。
只有凝香院的老板娘战战兢兢，他不知道杜小酒有什么厉害手段，每次接客，不到三更即能出来，拍拍屁股回家睡觉，留客人一个人在房里。而等下次，这个客人还是颠颠地点名要找杜小酒。她一度以为杜小酒是用了什么妖术，想找个道士来看看。
而杜小酒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整日里晃来晃去，还兼着客栈伙计的活计，时不时被客栈老板骂一顿，心情也格外轻松，因为钱老爷再没有找过他。
可谁想，客栈老板这天却让他赶车去羊城接一个客人。
羊城对于杜小酒来说可不像它的名字那么温顺。它三个月前刚从那里逃出来，靠躲在狱里逃过一劫，这时候要再踏上那群二世祖的领地，定又有一番纠缠。
尽管如此，可身为下人，他的来去本就不由自己做主。而老板的一句“今天你就算残废了，我也得把你抬去”更是确定了杜小酒必须再入狼窝的事实。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羊入虎口的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