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能乱喝》抱剑归

8、八、动情

　　等茗凰再来到软禁苏淮卿的房前，已是三日之后。
　　追捕司空逸的杀手在三日前扑了个空，自那日离开醉欢楼之后，他整个人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茗凰心里说不上是何种滋味。一方面恨不得司空逸快点死掉，又忍不住想起这一年来，同那人相处的时光。她终于懂了天下间那么多姑娘思慕司空逸的理由。他实在是个太过温和的人，他的温柔和对待她们时的笨拙一同编织成一张网，让人心甘情愿地往下跳。为他生，为他死。
　　她站在紧闭的房门前，闭上了眼睛，清空了多余的杂念之后，缓缓推开了门。
　　苏淮卿还是如之前那般斜靠在床边，见她进来，便笑吟吟地望着她。
　　若不是地上那滩血还鲜红着，若不是她笑嘻嘻的脸已是苍白如雪，茗凰几乎要以为这个人已经解了毒。
　　“七日已过三日，不知你感觉如何？”
　　“还不错。除了偶尔吐点血会弄脏衣服之外，其他都还好。饭好吃，酒也香。”
　　“你当真不怕死？”茗凰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
　　“怕，怎么不怕。不瞒你说，我家里也有个妹妹，出落得可好看了。可每次我一受伤，她就很难过，明明刀子砍在我身上，她却直掉眼泪。平日里她很坚强的，练功的时候被鞭子抽的浑身是血，她都没哭过。我是不怕死。可我怕她会哭。每次她一哭，我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恨不得把天上星星月亮都给她。”
　　苏淮卿摸了摸鼻子，转头看着茗凰，一脸真诚地说道：“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帮我放个消息，就说我出门游历去了。若她寻过来，也好让她放心。”
　　茗凰心头一颤，轻声道：“对不起。”
　　“这七日断肠草，当真没有解药？”
　　茗凰摇了摇头，“我一心想要他死，又怎么会准备解药。”
　　“可你明明动摇了。”
　　“你说什么？”茗凰一怔。
　　“我猜猜啊。是不是司空逸不见了？”
　　“是又如何。”
　　“你进门之前，在房门处站了一会儿，可是？”苏淮卿从床榻上慢慢落了地，撑着床边的帏杆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你心里已经在动摇了不是吗？我提起妹妹，你对我说对不起，证明你没有那么心狠手辣，滥杀无辜。司空逸失踪，你不去紧锣密鼓的找他，而是来看我，证明你，已经对让他去死这件事，产生了动摇。我这几天坐在这里，一直有个疑问解不开。为什么追杀我们的人都没有戴着白色水晶兰的标志。即便第三次让我们起疑怀疑到追魂的那次，来的人仍是没有白色水晶兰的标志。而等我们去了桃花庵，埋伏我们的人，又确实是有着白色水晶兰的记号的。”
　　苏淮卿瞥了一眼变了脸色的茗凰，继续道：“只有一种可能。你之前请来的人打不过司空逸，那会儿你对他恨之入骨，便在追魂下了单，可下单之后你便后悔了。所以你一直未让追魂的人动手。但我们误以为之前的人就是追魂的人，直接去了桃花庵，追魂自然不会错过除掉司空逸的好机会。所以，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后，你才会忍不住提醒我小心追魂的人。”
　　“那碗毒药，你根本不知道他们背着你，在给司空逸的伤药里加了七日断肠草。所以你，根本没有解药。至于你会知道那是七日断肠草而不是其他，大概是他们之前便向你提议过，在司空逸来醉欢楼的时候，想办法让他吃下去，但被你否决了。”
　　“你……”茗凰惨淡一笑，“也难怪司空逸对你刮目相看。你说的都不错，我的确，不想杀他了。但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你们在桃花庵让他们吃了亏，追魂定然不会放过你们，我已听说他们已经有了眉目，只怕，他们现在已经在追杀司空逸的路上了。司空逸快要死了，你也只剩下四天的时间，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办。我阻止不了他们，我也救不了你。”
　　茗凰终于在此刻坚持不住，瘫坐到地上放声哭了出来。原本狠厉的女人不再，她的眼泪顺着她素净的脸庞簌簌滑落，无助的样子任谁都不会置之不理。
　　“唉。”苏淮卿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拉住了她抹眼泪的手腕，竟是一只手将人扶了起来。
　　“你？！”茗凰惊讶的看着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苏淮卿“嘿嘿”一笑，按住茗凰的肩膀让她坐在圆椅上。
　　“就算你舍得让我死，我还舍不得我妹妹掉眼泪呐。那七日断肠草虽然厉害，可也不是解不掉。我自幼服过很多毒药，花些时间，总归是能解开的。尽管，害我吃了不少苦头。”
　　苏淮卿痛苦地看着不远处床下那滩已经干涸的鲜血，这几日她可没少吐。
　　“所以，你不要哭了。多亏了你的灵杷雪膏，我现在恢复的特别好。司空逸也不会有事的，我有办法找到他。你就乖乖在这里备着好酒等我们好了。懂了嘛？懂了就笑一个吧，女孩子家还是笑起来最好看了。”
　　茗凰破涕为笑，点点头，“那我会备上醉欢楼最好的酒，等你们回来。”
　　“这就对了！”苏淮卿满意一笑，一把抄起衣架上先前为她准备的衣裳，当真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奔了出去。
　　“姑娘！”
　　“？”苏淮卿脚步一停，回头看着站在门口的茗凰。“怎么了？”
　　“不知姑娘芳名，茗凰无以为谢，等姑娘回来，定然好酒赔罪。”
　　苏淮卿活动了下手腕，侧过身一笑。
　　“苏淮卿。淮水的淮，九卿的卿。”
　　苏淮卿走出醉欢楼，站在门口恍惚了好一阵子，才确定自己自由了。
　　在楼中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三日，早已颠倒黑白，抬头望了望上中天的圆月，迈开了脚步。
　　但她没有急急忙忙的去找司空逸，也没有去老板娘那里打听司空逸的下落，而是，去找了一个人。
　　一个，她之前在桃花庵就见过的人。
　　一个算命的老道。
　　或者，该说是教主的心腹，魔教的神算，一个善于易容，能掐会算的人。
　　教中没人知道他这晓人事通天命的本事是真是假，但他说的话，却从来没有不应验过的。
　　“李玄宗，你给我出来！”
　　苏淮卿来到桃花庵前，冲着门里喊道。
　　她不担心追魂的人会在这里。追魂一向谨慎，据点一旦被发现，就会立刻换了据点，而今只怕桃花庵已经撤空了。
　　“你还是老样子，这么心浮气躁。”
　　李玄宗一身白色笼纱的凉衣，手执一柄翠玉骨的纸扇，缓缓从不远处墙影之间走了出来。
　　月光一点一点照亮他的模样，他本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样貌还略显稚嫩，但僵着一张脸，带着饱经红尘世故后云淡风轻的样子，一双漆黑的眼睛皓若星辰却泛着死气，似是这世间，已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使他动容。
　　他在离苏淮卿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这个面容妖艳，却穿了件靛青色对襟蜀绣长裙的姑娘。她的脸色并不好，隐约间透着虚弱的气息。
　　“你中了毒。”
　　李玄宗肯定道。
　　“嗯。”
　　苏淮卿没否认，之前说给茗凰的话虽然不假，但七日断肠草的毒性，三日是解不掉的。
　　“拿去。”
　　李玄宗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扔给了她。
　　“这是前些日子我从赫谷回来，赫谷主给我的新药，毒性应该能抵得住七日断肠草。”
　　苏淮卿接过后在手中掂了掂，倒出一颗药丸放入口中，讽刺的看了一眼他，凉凉道“你倒是不怕我一个没撑住，被这药给毒死了。”
　　李玄宗摇了摇头。似是不以为意。
　　“你已撑过了醉生欢，这天下间，便再没有什么毒药，能够要你的命。”
　　苏淮卿没再说话，新的毒药一进了胃里便起了作用，同七日断肠草一冰一火，折磨得她痛的说不出话。
　　李玄宗静静地看着她倚着墙，痛苦的样子使她的脸十分狰狞，可他却没有丝毫想要上前的意思。
　　他说的没错。
　　她已挨住了天下间最猛烈的毒药，那出自赫谷赫准之手的醉生欢，便是连“菩提心”白清晏也束手无策。
　　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而今这些，不过是孩子过家家罢了。
　　半晌，苏淮卿盘坐在地上，运功调息起来。
　　“告诉澜筝怎么在追魂下单的人是你。”
　　苏淮卿睁开了眼，眼内一片清明，她伸手抹了抹唇边的血，开口道。
　　“你是从何时发觉的？”
　　“那日看客说那个去了醉欢楼给茗凰治病的江湖郎中是个男的，我便想到了你。什么药到病除本就是个幌子，她没病，治病的人，也就不存在。”
　　“你知道澜筝已经死了？”苏淮卿看向他。
　　“不光我知道，只怕，百乐楼的老板娘也知道。但她没告诉你。”
　　苏淮卿没说话，她不知道老板娘为何不说，是不想让她掺和这件事？
　　“为什么要杀司空逸？”
　　“你心里明明清楚，为何还要问我。”
　　“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我杀他的理由，和你接近他的理由都一样，你明明清楚。”
　　“我没想过要他的命。”
　　“苏淮卿。你在来安阳之前就说过，司空逸，可以是朋友，可以是路人，但绝对不可以是敌人。”李玄宗顿了顿，又道：“他注定是我们复兴魔教的头号隐患。我借茗凰和追魂的手除了他，本就是最佳的选择。可你却三番五次救他。还害得自己也中了毒。”
　　“我的事，不用你来管。司空逸现在还欠我一份人情，早晚会用的上的。比起一个强大的敌人，一个强大的朋友不是更好？”
　　“你确定，等他知道了你的身份之后，还会帮你吗？你们之间注定要有一场架打，你自己好自为之。”
　　苏淮卿没说话，她甚至有些烦躁，李玄宗说过的话都像是可以预测未来一样。他说有，那便早晚有一天她和司空逸会打上一架，是何时？又是为了什么事？司空逸会不会对她下死手？
　　“他现在人在哪儿？茗凰说他失踪了。”
　　李玄宗一脸无药可救的看着苏淮卿，他知道眼前这个姑娘一向固执，不肯听劝。
　　“他在老板娘那里。想来，也该从老板娘那里知道真相了。”
　　见苏淮卿起了身准备要走，李玄宗不忘提醒道“五日之期已过。今晚不论你能不能找到他，明日一早，你都要动身去繁篱了。左护法的寒毒已不能再拖。”
　　苏淮卿闻言顿住了脚步，攥紧了拳，“当初若不是你向教主提议，用毒牵制我姐妹二人。我的宁儿又何须每三月受这寒毒之苦。”
　　“可若不是教主能对着如同亲生女儿一般的二位护法狠心下毒，右护法也不必像如今这般为了给妹妹解寒毒，服了这么多毒药。”
　　“你不必给自己推卸责任。他日你没了利用价值，我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他日，玄宗定恭候大驾。”
　　李玄宗微微垂了眼眸，甩开了玉扇，背对着苏淮卿往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