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映桃源》诺屯小楼

2、第二章

　　次日，午时。
　　六岁的小熙华没想到今日如往常般去宁寿宫陪皇祖母用午膳，会见到一个小娃娃。直到很久以后，他都清楚的记得，那天皇祖母手里抱着一个小婴孩。等他请过安，皇祖母便召他近前，“熙华，快来见过你妹妹。”
　　小熙华应了一声，“是，”恭敬地走到孝庄太后身边，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眉眼虽还未长开，小脸儿红红的却格外可爱。一向被教导要谨言慎行的小熙华不知为何就拿手指戳了戳她娇美的小脸。看她没什么反应，又戳了一戳。
　　小月鹰仿佛被脸上的异样从睡梦中唤醒，睁大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小熙华回过神来，原以为此番莽撞的举动定会惹得皇祖母不快，心里正暗自忐忑。谁知那小娃娃冲他甜甜一笑，“咯咯”地笑声让人心里暖得几乎化开了一般。然后他听见皇祖母慈爱的声音 “可见咱们三郎与月鹰有缘。”
　　一旁服侍孝庄太后的苏麽麽笑眯眯地道，“谁说不是呢。依奴婢看啊，这三阿哥也是个极疼爱妹妹，友爱手足的，看他对咱们咏宁格格，可不也是好得没话说。这月鹰格格又是最小的妹妹，只怕将来还要从咏宁格格身上分好些三阿哥的疼爱呢。”
　　孝庄太后一边轻轻摇着，逗弄小月鹰，一边满意地笑道，“月鹰年幼，哪能像咏宁似的一天到晚跟着她三哥上蹿下跳地没个正形儿，哪有格格的样子。哀家倒是觉得，月鹰是个性子沉静的，又像她娘，是个美人胚子……”
　　“太后……”旁边的梅剑俯身对孝庄太后行了半礼。小熙华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名白衣女子，似乎不是女真人的宫装打扮，又听她道“时候不早了，小格格也该饿了，太后请让奴婢带小格格下去吧。”
　　闻言孝庄太后点头，道“是了，你们一路护送月鹰也该累了。”又转头对苏麽麽道，“传内务府图总管。”

　　图总管匆匆赶来，跪下，磕头，道万福。
　　孝庄太后示意他起身，道“这是毓琇格格之女，月鹰。传哀家旨意，封月鹰为玥格格，赐居揽月园。令毓琇格格旧婢，梅兰菊竹四人照料其起居。另赐太监四名供揽月园差使。”
　　这前所未有的旨意让图总管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道，“回太后，这……这只怕……”
　　孝庄不怒而威，道“怕什么？”
　　图总管有些战战兢兢，又不得不俯身，道“只怕，后宫不平……”
　　此刻，孝庄的声音虽不算十分严厉，却也有些不快，“有何不平？毓琇格格乃哀家义女，月鹰就是哀家的外孙女儿。如今毓琇已去，唯留下这小女儿托哀家代为照料。哀家怜她孤苦无依给的恩典，谁敢不平？”
　　孝庄虽是女子，毕竟是当朝太后。当年身为先帝庄妃，已于社稷有功。先帝驾崩，新君年幼登基，孝庄初为太后之时，又在朝堂与众多文臣武将周旋多年才有今日。其威严岂是一小小内务府总管承受得住？
　　图总管只得结结巴巴，道“可玥格格……这……这，年纪尚幼。如何……如何……有管束一宫奴才之能，奴才怕……这……万一……”
　　闻言，孝庄缓缓点头，道“你说得也有理。”思索了片刻，才又道，“那就再传哀家旨意，命梅姑为揽月园主事，统领揽月园一切事务，不必听命于除哀家和玥格格之外的任何人。若有事，梅姑可直接来宁寿宫回哀家。宫中众人，若无哀家旨意，不得随意到揽月园滋扰玥格格。”
　　一旁的苏麽麽也似乎觉得孝庄此举不太妥当，“太后，这……”
　　孝庄瞟了一眼苏麽麽，道，“哀家主意以定，无须多言。”随后起身把小月鹰交给梅剑，又道“你先带月鹰去揽月园安置。若有需要，直接来宁寿宫回哀家。”
　　梅剑接过小月鹰，又向孝庄行了行礼，道，“谢过太后。”
　　孝庄微微颔首，有转头冲苏麽麽道，“苏麽麽，传膳。”
　　说罢，便携着小熙华一同进了内堂用膳，不提。

　　这边，图总管不得不恭敬地带着梅剑和月鹰，与等候在院外的其余三婢一同去到揽月园安置。不多时又带着十来名小太监，让梅剑等人挑选。孝庄的旨意，不到半日已传遍后宫，众人皆是惊疑。奈何孝庄太后天威难犯，后宫嫔妃虽有几个颇有微言，却也只能与心腹在背后议论，到底也不敢传入太后耳朵里。

　　彼时靖朝政局不稳，后宫也是波谲云诡，顺天皇帝又不知为何定要封一名汉族女子童氏为皇贵妃，闹得后宫满城风雨。后宫嫔妃争宠闹腾都来不及，谁还会注意一个小小婴孩。何况这婴孩虽是太后义女所生，却并非皇室血脉，于大位无碍，又非男婴，断不会有涉及前朝政事的可能。因此，无论后宫前朝，谁都不会傻到为了一个与大局无关小女娃娃去惹太后不痛快。
　　梅兰菊竹虽名为婢女，实则是朝凰宫四剑阁之阁主。四剑阁历经几千年传至她们这一代，能身为阁主岂是等闲之辈？月鹰有梅兰菊竹四人悉心照料教导，又有皇宫九五至尊的龙气护卫，也算得保平安。入宫这些日子，除了由梅剑三不五时带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揽月园与整个后宫几乎从无往来。只是常常在宁寿宫遇见同来给太后请安的三阿哥完颜熙华。
　　小月鹰年纪虽小，可已认得人了。每次看见小熙华都是欢天喜地的。待三个月大的时候，已经会伸着小手要三哥抱了。
　　小熙华虽不得皇帝钟爱，但有孝庄太后亲自教导，自是人中龙凤，宫中众人无人敢怠慢。可是他小小年纪看世情已是非一般人的通透老成。他总是可以轻易的看出奴才们对他恭敬有加，后宫娘娘们对他和颜悦色，都只是因为他得太后青睐。在这宫之中，若说有人真心待他，除了皇祖母和已故的亲额娘，便只有两个妹妹了。一个咏宁已经四岁，像个男孩子一样总拉着他比试拳脚功夫。他身为男子，又比咏宁大了两岁，总不能真跟她打吧，就只好每次都半真半假的让着她。虽是兄妹间的嬉闹，长久以往到底有些无趣。唯有这小月儿，见到他总是笑嘻嘻的，老是喜欢伸手要他抱。虽是三个月大的小女孩儿，眉眼却已经渐渐长开。小熙华见她生得玉雪可爱，又对仿佛对自己很是亲昵，渐渐地在心里生出一份要保护小妹妹的心态。小月儿对他的那份没有任何目的的、纯粹的亲近总让他心里软软的、暖暖的。他总是喜欢轻轻戳着月鹰的小脸，叫她，“月儿，月儿……”

　　孝庄太后见熙华如此喜爱月鹰，便下旨允许熙华时常去揽月园探望妹妹。如此，小熙华更是一得了空便往揽月园跑，又找了好些小玩意儿逗着月鹰玩。待月鹰五个多月的时候，某天她竟然破天荒的叫了一声“哥。”
　　完颜熙华先是愣了一愣，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月鹰看他呆住了，扯着他的衣袖，又叫了一声，“哥。”完颜熙华才回过神来，兴高采烈地抱起月鹰，道“月儿，月儿！月儿会叫哥哥了！她在叫我！”若不是年纪小，力气不够，完颜熙华直想把小月儿扔起来又接着。绕是如此，完颜熙华还是抱着小月儿原地兴奋地跳了好几圈。
　　小月鹰看他高兴，也跟着他“咯咯”直笑。
　　一旁的梅剑见状也是笑道，“是呢，是呢。奴婢也听见了。格格会叫哥哥了。不妄三阿哥总是最疼咱们格格。有啥好玩儿的都往咱们揽月园送。您这不像是哥哥，倒像是父亲养了个小女儿。”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月鹰慢慢长大，会说的话越来越多了，会走路了，会跑了。每次完颜熙华来揽月园找她玩，她都一边欢天喜地的叫着“三哥！”一边哒哒哒地一路跑过来扑到完颜熙华身上。完颜熙华也总是喜欢把她抱起来，宠爱地道“月儿真乖。”

　　顺天十八年，顺天皇帝最喜爱的皇子荣亲王刚出生不足半月便夭折于襁褓。不久，皇贵妃童氏因产后虚弱，又忧思过度，薨。顺天皇帝伤心不已，不知为何竟感染天花，不久便驾崩，与世长辞，享年二十三岁。

　　孝庄太皇太后，力排众议立年仅八岁的三皇子，完颜熙华为帝。新帝年幼，太皇太后为安朝纲设博傲、苏战、葛隆、宋甯四位为辅政大臣辅佐新君。又封文华殿大学士黄世杰为太傅，教导皇帝功课。

　　新帝登基后五日，梅剑带月鹰去宁寿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正巧完颜熙华和咏宁格格都在宁寿宫陪孝庄说话。月鹰好几日不曾见到完颜熙华，看他坐在孝庄身边，便如平日般哒哒哒的跑过去，长开手要抱抱，嘴里还奶声奶气地喊着，“三哥！三哥！”
　　咏宁格格见状拦住了她，挡在完颜熙华前面，学着大人的腔调，教导月鹰道，“皇兄已经登基，是当今皇帝，你怎可还三哥三哥的叫，这么没规矩。还不向皇兄请安？”
　　月鹰年纪虽小，但也隐约觉得，咏宁言下之意是她不能再如从前般把完颜熙华当成宠爱她的哥哥。她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大眼睛偷偷瞟了眼孝庄，看一向疼她的外祖母仿佛也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心里更觉委屈，小嘴一扁，眼看就要哭了出来。
　　倒是坐在孝庄身边的完颜熙华忍不住，站起来拉开咏宁，一把把月鹰抱了起来，看她小脸已憋得通红，便宠爱地哄着她道，“月儿乖，三哥最疼月儿了。”
　　月鹰闻言伸手搂着完颜熙华的脖子，把脸藏在他肩头，一声不吭。
　　完颜熙华看她这个样子，心里很是不忍，略带埋怨地瞥了咏宁一眼，抱着月鹰坐回太皇太后身边，哄道，“月儿不要难过，好不好？”
　　月鹰这才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完颜熙华，道“月儿以后是不是都不可以叫你三哥了？”
　　完颜熙华想了想，道“嗯……虽然不可以嘴上叫，可是我还是你哥哥，还是和以前一样疼你啊。”
　　月鹰眨眨大眼睛，道“是因为你现在是皇帝了吗？”
　　完颜熙华侧头，问道“那，我是皇帝，月儿会不喜欢吗？”
　　月鹰坚定地摇头，道，“当然不会！月儿永远都不会不喜欢你的。”她转了转灵动的眼珠，想了一想，道，“你是皇帝，也是月儿的哥哥，那月儿以后都叫你皇帝哥哥好啦。”
　　“好！”完颜熙华郑重点头，道，“我永远都是最疼月儿的哥哥。”
　　闻言，月鹰又开心地笑了。
　　只有一旁的咏宁不服气，撅着嘴道“皇祖母……”
　　孝庄打断她，道，“你皇兄疼爱幼妹，宽厚仁慈，这是好事。咏宁不要再任性了。”又对完颜熙华道，“还有皇帝，以后人前，要自称，朕。”
　　完颜熙华恭敬地垂首，道，“是，谢皇祖母教导，朕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