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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望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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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门大开。
和芸芸众鬼一齐顺着大流朝外走,期间还遇见红尺,他本想与我多絮叨几句,可是看到我旁边立着一个人形木头桩子,实在没了兴致,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我看着身侧那人,虽然换了张平常的脸,那寒气还是幽幽的涌上来。我周围就没有其他鬼魂,可以说是拥挤的路上最为宽敞的一处,我摸摸鼻子,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人潮涌动,离鬼门愈发近了,我也暗暗开始期待。
突然身侧木头桩子抓住我的臂膀,懵得我直接被他携着一起飞了出去。
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十分想甩开他的手,但是看看这高度、这速度,还是忍了。
眼前一道白光。
重睁开眼已来到人间。虽然是黑夜,但不同于地府的一片灰蒙,兴许是受故地重游的心情影响,我觉得这黑乎乎一片也煞是好看。
刚过一更,往常这时皇都还热闹着,大概鬼节的缘故,商铺今天都早早打烊了,家家门前插着几炷香,零零点点的微火。空气中还隐隐散着道士的吟唱。偶尔路上几个行人,也是脚步匆匆。
我无暇看身旁的人,一路急急游魂到自家门前,果然,香几乎插满了门口空地,好像熏着我眼了。两个大白灯笼在那转啊转,上面的“丧”字那么清晰,一圈一圈撞进我的眼里。
无力跌倒在门前,爹娘,不孝子回来看你们了。
耳边道士的祭鬼歌一遍又一遍。
我有些怕了,不敢进门,垂头坐在地上。
涂忘在一旁立着,他仿佛永远不会多说话。
“吱呀”一声,门却自己开了。我转头看,眼泪立马抑不住地掉下来。
一个妇人从里面出来,她发疯地推开周围拦着她的家仆婢子,“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推得没力气了,滑到门槛上,“我儿……我儿今夜要回来啊……”
我泪眼模糊,娘怎么一下子老了这么多,她怎么脸上多了好多皱纹,还有她的眼睛,怎么一点神采也没了,还有,还有头发,头发怎么白了大半?
我跌跌撞撞地起身,想向她走去,好好看看她,这才几天啊。
奴婢们让开路,低声唤:“老爷。”
爹?我迟钝地往那边看去。
男人慢慢走出来,抱住他的夫人,好像若有所感的,对着我站的方向,吼:“孽子啊,你把你娘害成什么样?”
我一度站立不稳。
吼完,他气势顷刻全无。我愣愣,我爹,他竟然流泪了。
他眼神直直地穿过我朝前看,泪水肆流,“我儿,你可知爹最恨的是自己?”他手握成拳,不住地锤向胸口,“我恨,恨哪!”
在我记忆里威严的他,从未如此失态,在一众沉默的家仆面前,对着长街嚎啕大哭。
我嗫嚅嘴唇,僵硬地挪向二老,眼泪从未如此汹涌。
看着近在眼前的他们,我伸出手,却径直穿过了头顶,什么也摸不到。
原来,这就是阴阳相隔。从前,我怕是根本不懂,以为生死可以随意抛掷,想忘的立时便忘,如今想来,不过是伪装的云淡风轻。真当决离摆在眼前,谁又能受得住?
纵使难以触及,我还是蹲下身,缓缓地抱住爹娘,在他们耳边说:“爹、娘,孩儿走了……”轻轻地蹭向娘的脸,像小时候一样。
留恋片刻,我转身,磕了极其缓慢的三个头,想要将时间拉得更长更长。随后起身,擦擦眼泪,走向阴影处的涂忘。
这次,真的是诀别了。
他看着我,眼神莫测,抬手想擦我的眼泪,我往后一避,他的手停在半空,进退不是,又放下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从他神情中看见了疲惫。
他说:“走吧。”
我点点头,看向身后父母一眼,要将他们刻在心底。
他掐了一个诀,转眼间来到一家住户的屋顶。
踩在砖瓦上,看院子,这户人家并不富裕。我心思倦怠,也懒得问他来这缘由,只静静看下去。
我们落在右侧房上,正面屋里出来一个农妇,端着火盆,又进去,拿出一摞纸钱。我并无意看她,神思恍惚,只觉得这妇人走路身形好像在哪见过。虽是农妇装扮,她走路姿势却婀娜有闺房女儿之态,侧脸在夜色中也显得颇为白净,我心里略略泛起一丝疑惑。
中元节烧纸钱甚是寻常,我看她所作为提不起兴致,但她接下来说的话却直接让我血液凝固。
“鲜子胥,这些纸钱不知够不够?”她声音沙哑许多,“你一贯是花钱手脚大的。”
再看她一眼,火光映着脸庞分外清晰又分外模糊。确认无疑,我紧接着闭上眼睛。呵,薄瑾,我万万没想到与你如此时机如此相遇。鬼无知觉,胸口那道剑伤却好像又裂开了,隐隐作痛。
我睁眼望向身侧那人,脸上平静无波,“为何?”
为何带我来此处?为何让我再见到她?为何令我看到她在给我烧纸钱?
人总是会痛,但让伤口自行愈合不好吗,为何又一次将它血淋淋地撕开?
我对薄瑾,在踏上奈何桥之前,就已经无爱。之前的鲜子胥,心因她而死,又怎么会还爱。说没有恨,那不可能,但归根究底,也是因为我当年的愚蠢莽撞,如今两不相欠,岂不最好?你却让我看到眼前那番景象,平添心痛愧疚。
他平平淡淡出声,“我此次来,要改她夫君的命簿,你我顺路。”
我冷哼,“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哪里来的另一个夫君?”
他转向我,眼神直视,道:“小胥,你已经死了。”一字一句地吐出。
我毫不示弱,“神君果然热心肠,一个凡人,还劳您亲自下界,改他的命簿。”说完这句,却觉得再也没了气力,是啊,我已经死了,还怄什么气呢?但依旧强撑着自己,看向他。
涂忘嘴角露笑,眼神反而阴冷起来,“你在怪我?”
我扬眉,算是默认。
他比我高,慢慢欺身上前,我要略仰头看他,身心已累到难以支撑。
猝不及防地,他抱住我,手臂整个环住我的腰。
我竟然还有力气打了个激灵,试着挣脱,没想到愈加瘫软在他怀里。
今日大恸,本以为心劳累不堪,此刻却跳得快速。
他的身体果然单薄,硌骨头,温度也冷,靠在一起不舒服。
我还是不死心推了推,也许是被他抱着,神经略微松弛,竟把所想的嘟囔出来。
顿时感觉那人身体松了松,转而又更紧地抱住。我羞得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你咋和娇滴滴的小姐一样,十分顺当地接受了一个男人的怀抱,还对他提了要求。
感受到他身上慢慢传来的暖意,我知道自己再次不可抑制地对他心动了。
这次,不想远离,只想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