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宫阙：花落千帐灯》芜村

21、风起·风卷湘水，涛惊于阗

　　围猎过后，一连好十几天，十四都没再进过宫，府上也谢绝见客，究竟是只图清闲还是在逃避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几日，她醉心于字画，看着墙上挂的牛角弓，她不禁有些出神，秋猎那日，那人为何如此笃定？她的命运，当真不能自己掌握吗？皇兄早前有让她提防那人，他跟他那燕氏部，都非善茬，北燕氏近年来异动频频，有密使探得，北燕近年与南疆巫族，漠西于阗国，西南云滇府均建交，频繁往来，不知意图，此番使臣来楚，仪仗悠悠然南下，不疾不徐，月余才到达楚都金陵，表面上是流连山水，实则一路打点，斡旋于各州府之间，目前只能怀疑，前朝不少人都有些偏帮着北燕氏进言，定是因其拉拢了朝中的某一方势力，到底是哪一派，还不得而知。
　　月底是湘王寿辰，湘王是父皇唯一胞弟，湘王一脉现也是跟皇室最亲近的宗亲，他的寿诞自然重视，只是皇兄抽不开身，托她代为前去封地临武赴宴，她正嫌在宫里待着郁闷，正好出去透透气。
　　这天正进宫去询问皇兄相关事宜，途径御花园，路过一处亭子时，偶然窥得里面依稀人影，并传出两个人声，一男一女，女声哀婉幽怨，男声冷漠绝情，听上去有些争执。
　　“若你我二人结为连理，于你也是大大有益，可你为何就是不愿娶我？难道我还配不上你吗？”女子又是质问，又是哀求，泫然欲泣，我听犹怜。
　　可男子却是不为所动，断然拒绝了她的请求，声音十分漠然：“郡主自是身份不凡，但在这个当下，我不是只不愿娶你，任何人，我都不愿娶，最重要的是，我不会允许由利益来决定我选择谁，或是决定我的路。”
　　这种桥段十四在戏本里见得多了，寂寂深宫，耐不住寂寞的大有人在，宫人们有点情感秘辛也是正常的，十四无心打扰，将将要走开的时候，骤然听得亭中女子大喊：“燕北望！你言语间如此羞辱于我，你就不怕没命离开这金陵城吗？！”
　　十四一惊，燕北望？！
　　男子一时没有说话，亭中的女子仍固执道：“你知道我的心意的！我自不忍心害你，你明明也有意同大楚结亲的！如今我都已经求父王去向陛下那边说情了，可你此番却无情拒绝于我，让我以后如何自处？我究竟是哪点配不上你？为何你的眼里就偏容不下我？”
　　男子沉吟许久，再度启声，说的虽是谦恭之言，话里却尽是冷意：“郡主自重，小王何德何能，无心高攀，受不起这般垂爱。”
　　真是不想什么偏来什么，自己难得进一趟宫，就碰见了那个煞神，还接连撞见这样尴尬的场面，只是没想到他初初来到大楚，这么短时间内，就这般轻易勾地去了一名女子的芳心，让其不惜放下自尊苦苦哀求，细想来也不足为怪，以他那副皮相，还有那骨子戾气劲儿，兴许那些平日足不出户的官家小姐们就吃这口呢。等等，不对劲，他刚刚叫她什么？郡主？
　　十四走近亭子，往近看去，一个掩面而泣的华裙少女映入眼帘，那身形分外熟悉，不正是……湘王府的…慕容珊？
　　鞋子踩上地上的碎叶，发出微不可闻的“咔嚓”声，放在以往绝对不起眼的声响，但此时草木疏静，不禁引得亭中静默对峙的二人向她的方向看过来。
　　一见是她，燕北望的一双潭目里带上了一丝玩味，而慕容珊许是不情愿让人见到她这副模样，泪瞳里划过一抹尴尬。
　　十四心里不禁暗恼，正要想个什么撞破这二人的理由诌过去，灵机一动，道：“啊！唐突打扰了，我这会儿正寻一只白猫呢，是瑶华宫里跑出来的，宫女说好像见它躲到这边来了，请问你们二人见着过它吗？”
　　幸好一个转念间想起皇兄曾赐瑶华宫丽妃一只波斯白猫，这么说，应该不会突兀吧……
　　谁知燕北望轻笑一声，朝她走了过来，戏谑的目光不离她身。
　　他走近，低头看着她，她亦无惧与他对视，她眼中的坚毅闪了他一下，遂玩味一笑：“楚湘郡主，方才我说错了，我不是没有中意之人，只是，这个人不是你，而是眼前这位，大楚最尊贵的落忧公主，只有她来与我燕氏相配，才是无上荣光。”
　　这句话一落，周遭空气都凝了三秒，十四的眸光一窒，惊诧万分，一下子竟迷茫了，摸不透这尊煞神究竟是玩什么把戏。
　　而一旁慕容珊更是震惊至极，刚刚掩去的泪珠一瞬又涌了出来，泪凝于睫，倔傲的眸子里由惊恐渐渐转为不可思议，十四心里一叹，见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果不其然最后带上了一丝嫉恨。
　　看见了这样的结果，他又该开心了吧。
　　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分明当事人是他自己，却三言两语就从中抽离，事不关己一般，笑着旁观这出闹剧。
　　慕容珊嫉恨的是，她一心以为不是自己配不上他，而是对于感情，他根本就不开窍，哪曾想他早已心有所属，意中人还是自己的堂姐，是啊，她的身份何等尊贵，先皇后唯一的嫡出女儿，众星捧月一般长大，是大家的心头宠，连他也说唯她相配，如此想来，倒真是她配不上他了！
　　她叹的是，她这个不谙世事的堂妹，当真是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丝毫不识人心险恶，被人稍一挑拨就全然忘了方寸，其实这招离间使得不算顶妙，但对付她这样未经风雨的女孩儿，却是正中下怀。嗔痴贪怨，全然顺了他人的意。
　　她垂下眸，淡淡道：“王爷委实折煞落忧，只是必定要辜负王爷美意了，落忧有婚约在身……”
　　“我知道，就是那个金吾卫中郎将么，”他道：“我还知道，依着中原婚俗，纳采后碰上国丧，若热丧内未能行礼，便只能等上三年，到时婚约也自动作废。”
　　这下她真的震惊了，他不仅清楚萧篆的职务，还清楚她和他的过往种种。
　　燕北望打量着她，慕容珊也打量她，一个目光意味不明，一个还带着浓浓不甘，一时间，她竟不知如何招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幸好御前总管李秀英刚好在此时找来，堪堪替她解了围，秀英对着三人先是依礼一揖，见三人神情，眼下情形顿时明了个大半，继而徐徐道：“十四公主原来在这儿，可让老奴好找一通，陛下还在御书房等着公主呢，许是这御花园新栽了好些花树，才令公主迷了路，就让老奴领您过去吧。”
　　十四有些怔忡，任由着秀英带领，秀英对着那二人道了句告辞便领着她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她没有回头，自然也就没有看见，燕北望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志在必得的神情。

　　【御书房】
　　慕容烁阅着邸报，瞥见一旁研磨的十四有些心事重重，关切道：“十四这是怎么了？如此魂不守舍？孤还纳闷呢，今天怎的来的如此晚？可是有事缠身？”
　　听见有人唤她，十四回过神，摇摇头，道：“倒没什么，方才就是在御花园碰上了楚湘郡主和北燕王爷，寒暄了几句，才来晚了。”
　　到底是耳目通透之人，先是听秀英提起，又见她是这副神情，慕容烁当下猜到大半，目光却重回了邸报上，看似漫不经心道：“十四可知，前日，湘王叔向孤求了一桩姻缘，”见十四手里一顿，他继续道：“为的，就是这燕王爷和慕容珊。”
　　她轻咳：“是吗，居然是湘王府自请和亲，倒是十分深明大义。”“嗯，此话倒是不假，孤虽不忍心强迫宗室女子和亲，不过既然是珊妹自己中意，又有王叔捎信请托，此事又利国安邦，倒成了一桩好事。不过十四，孤托你的事，你可定要办妥，想好何时动身了吗？”
　　“想好了，就三天后吧。”
　　慕容烁有些担心她，宽慰道：“十四无需忧心，孤不日便会下旨，赐婚于珊妹和谷蠡王。秋猎已毕，湘王府的世子和郡主明日便启程回临武郡了，你启程那日，来一趟麟趾宫，陪孤与馥兰小酌一杯，权当我二人替你践行了。”慕容珊一行先她两天启程，她后脚动身，两拨车马倒不用担心彼此撞见，避免了同行的尴尬，原来路上的一切，皇兄都替她打点好了。
　　十四点点头，抬起头，借着宫灯，瞧见慕容烁认真批阅着公文，眉头未展，听说近日边境不太平，西边总有些小部族滋事，这个当口，难为皇兄还要为她的事情分心，她关切问道：“皇兄，方才的邸报讲了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慕容烁道：“西边的于阗如今正处于汗位变更，王权动荡，底下有几个部叛了，部众在大楚边境抢掠生事。”
　　“情况严重么？”
　　“倒不是大事，孤拟了旨，命驸马都尉崔固去虎贲营调兵，八千精骑，同凉州参军配合，不出意外的话，镇压于阗叛部多半不成问题。”
　　“多半？”皇兄何时说过这般含糊闪烁的词？
　　“只要这次叛乱，燕氏部没有参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