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百婴夜话 ...
-
被如此质疑,易斯年却格外淡定。他沉默地看着殿内四周墙壁上铺嵌的一张张五官样貌皆是精致无比的皮囊,良久,淡声道:“ 重要吗?你既已知我非正统修灵之人,又何必要探究这些个无聊至极的问题。你见过哪只妖魔鬼怪是以本名本相示人的?又或者我是不是得为在救你之前没有向你报告真实身份而向你道歉?”
公羊云深本就混乱着思绪,从祭灵重生那刻开始一直到现在,他脑袋中存了太多东西未来得及做整理,方才只是凭着一瞬间的直觉提出质疑。眼下被对方如此一说倒着实有些懊悔。是啊,论身份、地位、相貌为择友标准的只会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皇族之人才有的做派。而他们何必也要如此?他是谁重要吗?甭管是妖是魔但凡心存一丝善念,懂得治病救人终究是值得尊敬和钦佩的,为何就不能痛痛快快地只因缘分而相识,只因喜欢而相交,只因感觉而信任?除此之外的其他又有何重要?
“ 我 …… ” 公羊云深没了词。。
易斯年瞟一眼公羊云深,却依旧侧身相对,继续漫不经心地浏览着满殿墙壁的“神色各异”,此时二人的一举一动仿若于数万人的监视下进行一般,气氛无形中沉凝起来。
易斯年道:“ 你一个将死得病秧子能有何值得我所用之处?只不过是不忍看着近日的辛苦劳作功亏一篑罢了。但你若执意寻死那我也是无能为力的。” 顿了顿,才又道:“ 请自便。”
公羊云深本来还想稍作解释,然而眼下却是一阵哑然,心中不知是气恼还是欣喜。他明白易斯年言中之意,却恼他要把话讲的这样难听。他从没见过有谁翻脸竟比公羊九都快,讲起话来比冉离醉都无情,做起事来比颜不昧都不讲道理,这种感觉令他整个胸腔都隐隐发胀,莫名激动。
是的,颜不昧,那个曾经的他。从记忆彻底恢复起,公羊云深便很清晰地感觉他整个人于无形中沉重了起来,谈不上开心或者不开心的沉重,而是那种面对一切都能了然于胸的沉敛,他并不喜欢这样,可往事历历在目,仿佛一切从未中断,本该如此。
思绪良久,他还是道:“ 易公子大恩,在下已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机会再次登门拜谢,届时定当做牛做 …… ”
“ 做马 …… 所以,那到底是做牛还是做马?” 易斯年打断。
公羊云深:“ …… 呃 …… ”
“ 我看你还是别说这些没用的了。” 易斯年不耐烦道,但随即很快便将那悬空的吊床撤下朝公羊云深扔了出去:“ 拿着。”
公羊云深抬手接过,有些懵然。按理说这“ 朱罗结 ” 本就是他的没错,但现在他是云沐,即使易斯年知道他这幅皮囊也非本相,但那也不能肯定他就是那日幻尸林中此物的主人吧?!
公羊云深不解:“ 这个是?”
易斯年漫不经心:“ 借你用的。”
公羊云深强压着瞬间突起的一阵喜悦,道:“ 如此贵重之物,这怎么好意思 …… ”
易斯年:“ 一节红绸罢了,谈不上贵重。别到最后落魄的连个睡觉的地儿都没有。”
公羊云深:“ …… ”
此时,易斯年怀抱那只独眼灵兽朝他缓缓踱了过来。神情冷傲,好似一脸不悦,道:“ 杏林中人,救人之难,当始终如一。你这条命也算是经我手了,若是就这么随随便便折了,我会很不开心。所以最好是,” 他顿了顿,续道:“ 把命带回来。”
当易斯年说到不开心的时候,那灵兽便突然一声嚎叫,逃脱般地冲着公羊云深跃了过去。灵活地爬再次爬至他肩头,一阵乱蹭。公羊云深无奈地用朱罗结将其一裹兜了进怀,心中不解:“ 小畜生怎么回事?”
然而再一抬头,便见易斯年早已行至殿外,下意识急追几步,大声道:“ 喂!这猫怎么用啊?”
待那一抹红白之色彻底消失于夜色中,公羊云深耳边才突然响起冷冰冰一句:“ 随心所用。 ”
又过了好半晌,公羊云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阵自言自语:“ 所以,我到底是睡在了哪里?”
为了不被丈凌台的人遇到,公羊云深连夜奔离燕国。但是由于灵力尚未恢复,体力不济,足足用了三日才勉强临近燕国与灵川交界。
划分两国地域的是一片将近百里的柳树林,放眼望去个个根茎壮硕,枝繁叶茂,也不知是自古就有还是战后两国为了防御而设,总之此道屏障是严严实实地起到了抵挡之用。
公羊云深拖着半疲的身子望着前方还未日落便已是漆黑一片的林地,啐道:“ 妈的,又是树林。”
话音刚落,他怀中嗖地蹿出半个小脑袋,一只硕大无比的眼睛朝着前方滴溜溜地轮了两圈,然后转头万分睥睨地看向公羊云深。公羊云深哪里受的了被一个畜生的这般鄙视,“啪”一掌,狠狠地将那脑袋拍了进去。
经过三日对记忆的整理,公羊云深已然对现状理出了大概。原本的计划是连夜赶至灵川中都,稍做休整然后再设法联系公羊九。不立即回云禁是因为一来不确定公羊九眼下就一定在云禁,二来就是公羊九的那个母亲。虽说距公羊云深第一次离开云禁的时间已过去不足两月,但保不齐冉离醉她依然留在云禁,毕竟那个他们从西凉海底水牢带出的子车秦现在应该还在云禁养伤,如此冉离醉就更不可能离开了。而对于公羊云深来说,冉离醉这个女人简直是阴魂不散,噩梦一样的存在。
于是,稍做思考,公羊云深还是决定按计划前行。他抬手将腰间的朱罗结紧了紧,继续像柳树林深处行去。
柳木属阴,乃极阴之物。柳树汇聚之地多少都会有邪崇出入,更何况这么大一片柳树林。里面的包罗万象公羊云深是再清楚不过了。毕竟当初他本也是从一块石头中提炼而来,即便是这林中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同属一类的他也定能游刃有余地面对。但是眼下抛开他这幅皮囊不说,当初他那一身绝境的修为却是现在的他所不能企及的。
对付妖物修为乃是重中之重。同类还好说,即使是尚未进阶为妖王的精怪无意之中闯入同类地界,只要不涉及敏感之处大多都会畅通无阻。然而异类却并非有此待遇了,修仙之人还好说,毕竟有灵力傍身,修为越高者反而会令各路妖怪闻风丧胆。唯独普通人却悲催地成为了妖物进阶修炼的养份。是以,各国皇族皆想方设法于边界设有诸般“天然屏障”以做防御。
然而公羊云深对于此刻的他也不知该作何形容,一个经过千锤百炼的魔魂顶着一张仙气飘飘的皮囊四处乱转,最主要的是全身上下摄不出半点灵力,比普通人都要普通半分。如此,他左右一想,觉得用人不人鬼不鬼来形容也确实并不为过。
就这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不知不觉就行进了林深处。收回思绪,转身左右一瞧,似乎并无异动,于是公羊云深的心微微松了几分,稍做调整继续前行,下意识摸了一把怀中那团,依旧鼾声如雷,不禁想笑,心道:“ 什么随心所用,这还没用呢就人事不省了,用个屁 ……”
话未说完,突然倏地一个光影从胸前蹿出,紧接着左肩一沉猛地一个踉跄,公羊云深整个人顷刻间向前爬去,一阵天旋地转。那爬至肩头的灵兽顺势骨碌碌向前滚出,很快便不见了踪影。公羊云深本想骂几句,无奈只得咬牙起身,一阵寻找,低呼道:“ 独眼?!独眼 …… !”
夜深林静,本就会将一些微妙的动静放大数倍,此时公羊云深压着嗓子的呼喊都显得分外刺耳,遂叫了两声见仍旧没什么作用,便立刻闭嘴顺着方向默默向前寻去。
一路下来并没见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每棵树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刚开始他也悄悄留意过一些分外粗壮的柳树,从根茎打量到柳叶,就差拿个小刀划一划看是否有各色液体流出,结果并无异处。可眼下公羊云深依旧没有彻底放松警惕,他一边前行一边凝神捕捉着周围动静。
似乎微微起了风,但并不算太大,柳条在时隐时现的月光下左右摇晃。公羊云深抬头看了看天空,心隐隐躁了起来。那小畜生只是摔出去了而已,惯性的距离能有多远?两种可能,一种是这林子确实有异,另一种就是它自己跑丢了。可是怎么说也是一只灵兽,如何说丢就丢。于是,心急之下,下意识又喊了两声。
谁知,话音未落,便意料之中地突然袭来一卷凉风,公羊云深立即拽紧了腰间朱罗结准备闪身躲过。可风未到便迎面扑来一物,眼看此物正要风驰电掣地擦着他肩头直飞而过,然而,紧接着“ 哧啦 ”一声,于是,他的整个左半边肩膀瞬间白晃晃地暴露在了夜色之中,玉白莹润,于幽暗的氛围中格外显眼。
“ 你他妈跑哪儿去了?!” 公羊云深艰难地用右手绕过左肩将背后摇摇欲坠的那只拉回怀中,双手抓着一阵疯狂地摇晃,恨不得掐死它的心都有了。啐道:“ 再乱跑小心老子把你喂了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还乱 …… ”
“ 那你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突然,一个娇嫩尖细仿若婴儿似的声音突然至公羊云深头顶戏谑十足地响起。
公羊云深瞬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未待他抬头,面前便临空坠落一只硕大无比的幼婴模样的头颅,粉雕玉琢般白的瘆人。由于是倒挂着垂落而下,所以公羊云深在下意识退出数步之后才看清他全貌,这完全就是一个巨型婴儿嘛。
见公羊云深立退,那东西却依旧垂挂似乎并未有攻击之意。然而公羊云深怀中那只独眼却似乎按捺不住,瞬时幻化至半人高,一阵闷声咆哮,蓄势待发。
公羊云深见对方未动,于是抬手示意独眼莫要轻举妄动的同时,冷声道:“ 我自然不知,但也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倒挂的巨婴挑着嘴角,邪邪一笑,翻身落地。
这一落地,公羊云深才发现说是巨婴,其实也就半人高,只是那一脸不符年龄的阴邪样貌着实令人不寒而栗。公羊云深曾经并非没有见过较之更不可思议的鬼怪,只是眼下这只无形中让人多了一丝怜爱,但却又很快便被一种阴森的感觉席卷,掳掠。
那巨婴一脸阴笑:“ 既知不是什么好地儿,那为何还敢在这见鬼时辰于此乱窜?活的不耐烦了吗?”
公羊云深也挑嘴笑了笑,道:“ 我走我的路,还管你什么鬼时辰坏地方?不过我倒是奇了,” 说着,便漫不经心地朝着周身分外茂盛的柳树看了看,道:“ 什么时候这妖林成了一只小鬼为非作歹的地盘?这儿的精怪都死绝了吗?竟会请一只侏儒看门 …… 哈哈哈。”
话音未落,四周柳条便狂乱地摇晃起来,无风自动。
对面那巨婴本就惨白阴森的脸,此时愈加难看了几分。但依旧按捺不动,被挑衅了都无半分攻击之意。许是这小鬼从未见过如此胆肥之人,反倒警惕了起来。良就,才阴声道:“ 你是谁?”
说实话,公羊云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 你管我是谁。” 公羊云深不耐烦地道:“ 不过倒是你,辛辛苦苦弄这么个从天而降的仪式目的何在?若是日常猎取养分,那我还是趁早的告诉你好了,找错方向了你。”
话音刚落,公羊云深身后极近之处突然响起同样娇嫩尖细的婴儿之声,吓得他一个踉跄半倚在了旁侧独眼的身上,险些摔坐在地。
紧接着,无数孩童之声一阵此起彼伏。
“ 没找错,没找错方向 …… ”
“ 对对对,婴尊,我们在这儿!”
“ 我们在这儿 …… 快把我们弄出来!”
“ 杀了这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