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木教主

1、青春的起点

　　二零一五年的夏天，波士顿飞往上海的班机。
　　“Ladies and gentlemen, we will soon arrive at Shanghai Pudong Airport…”
　　安歌戴着降噪耳机，直直地盯着前方的电视屏幕，脸上充满了不安。就在24个小时前，同父异母的妹妹安笑打来电话告诉她，父亲的胰腺诊断结果非常不好，90%以上可能性是癌症。她冲进Alex的办公室请假，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奔向了机场。

　　Alex是她的上司，也是她的男朋友，对于一个startup的founder来说，他给予她的已经很多，在这个产品上市的关键时刻，他告诉她这个产品经理，不要考虑工作，不用去想什么时候回来，先把父亲照顾好。

　　安歌已经多年没有回过国。很小的时候母亲去世，后来父亲娶了杨阿姨，生了安笑。虽然家里并没有后妈虐待孩子的狗血剧情，但始终无法做到像母女一样亲密无间，对于父亲，也有些许的生疏。但是安歌不得不承认，父亲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安歌的童年和青春时光，都是在江南度过的。她清晰地记得爷爷奶奶的老屋子和青石板路，记得雨季时候老人们在屋檐下感叹天漏了，而孩子们却开心地光着脚丫戏水，旁边小黄狗在兴奋地上窜下跳。她记得自己带上红领巾，当上大队长，考上全区最好的初中最好的班级。她更加记得，在报道的第一天，被她急急忙忙撞上的那个抱着篮球的少年。

　　“啊…”一声尖叫，紧接着pia的一下，她把自己绊倒在地上，同时撞上了一个高个子男生，他一个踉跄稳住了，手里的篮球抛了出去。

　　“你…没事吧？”他试图扶起安歌。

　　“没事，不好意思我太着急了。”安歌感觉自己扭伤了脚踝，痛得站不起来。

　　“你是新生吗？哪班的，我送你过去。”他搀起她，让她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一跳一跳地往教学楼走。

　　“初一五班的。我还不知道教室在哪…”

　　“没事，我带你去。”

　　气氛突然尴尬起来。估摸着这么一瘸一拐走到教学楼至少十来分钟，安歌有一种度秒如年的感觉。这真不是一个太好的开始。身旁几个女生走过，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安歌，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你教室就在这前面左拐，我就不过去了，你自己可以吧？”走到教学楼前，他放开了安歌的手。

　　“嗯，我没事。对不起，谢谢，拜拜！”安歌觉得缓过来一些，转过身往教室走，甚至没有看清他的模样。

　　听说初一五班的班主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未婚女英语老师，省级教坛新秀。安歌正坐定，就听见前桌俩女生在八卦。
　　“我爸说班主任的男朋友几年前在结婚之前车祸去世了，她就一直没有再找。”

　　“好可怜，不过，生活不幸福的老师据说都特别严格，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是……灭绝师太吧……”俩人神秘一笑。

　　此时，一头披肩长发，长裙飘飘的女老师走进了教室。她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岁左右，白净的肤色，精致的面容，和一脸阳光一般的微笑，像女神一样，镇住了一个教室的男女同学。安歌觉得她就像一阵春风，甚至比春风还要柔和可爱。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也是英语老师。我叫张楠，你们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Nancy。今后的三年，我希望是大家的朋友。大家都知道咱们是初一年级的先锋班，你们都是从各个小学努力考进来的，一定想知道先锋班的生活学习到底是什么样子，所以呢我请来了初二初三先锋班的几位学长们，给大家介绍一下经验和感想，大家欢迎！”

　　安歌的脸突然凝固，她分明看到刚才被她撞到的男生，自信而冷酷地站在讲台前。将近一米八的个子，白衬衣，米色的裤子，清爽的发型。而她之前没有看清楚的眉眼，其实十分帅气明朗。她感觉到周围的女生们都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叫李一然，比安歌他们高一个年级，除了成绩好之外，还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

　　看着大家的反应，安歌猜个八九不离十，这大概就是初中部的大众情人了吧。

　　无比简单的开学仪式以安排座位结束，安歌以一米□□的个头坐到了倒数第二排，同桌是徐晓磊，很温和的谦谦君子，据说他的父亲是学校的教导主任。

　　散场之后安歌又看着窗外发了会呆，心想今晚该去哪里吃饭呢？今天是母亲的忌日，可又正好是杨阿姨拿到高级职称的饭局，父亲叮嘱过务必要来市府饭店和几个亲朋好友聚一聚。她并不怪父亲，他从来不注重生日忌日纪念日这些有的没的，大约也是看开了人生苦短吧。母亲在世的时候父亲一心对她，也就足够了。

　　安歌在空荡荡的校园里面走，享受着夕阳。她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生，相反，她大大咧咧，喜欢大声地说笑，但是她同样习惯孤独，孤独的时候习惯思考。

　　“还不回家吗？”身后传来徐晓磊的声音。

　　“咦，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走？”

　　“我刚刚去我爸办公室了，你呢？不回家吃饭？”

　　“我……今天是我妈忌日，不想回家。”安歌低下头继续走。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什么的，”安歌又抬起了头对着他笑着说，“都过去很多年了。不说这个了。对了，听说你爸超级严厉的，会拿着剪刀站在校门口等着长发女生出现是不是？”

　　女生最多只能留齐肩的中短发，是学校的规定。但是仍然有一些爱臭美的女生舍不得剪发，于是教导主任就在大清早站在校门口检阅，也算是一道特殊的风景了。

　　徐晓磊这么温和有风度，也是因为徐主任的严厉吧，安歌心想。她不禁想到自己无拘无束的性格，多半是跟她不管事的父亲有半点关系。印象中父亲没有责骂过她，也没有管教过，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问的最多的是，小歌你零花钱够不够花？很多朋友因此羡慕她，觉得没有管束的日子该多么美好，但偶尔她也觉得缺失了点什么。

　　和徐晓磊在操场跑道上绕了几个圈，聊了聊各自的小学趣事。天色渐暗，只见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向他们走来。

　　“爸，我这就回家。”徐晓磊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又迫不及待地介绍身边的女孩，“这是我同桌安歌。”

　　“叔叔好！”

　　“你好。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哦，她在等她爸来接她。”徐晓磊仿佛是担心他爸的一句问话又牵扯出安歌的心事，就忙不迭地替她回答了。

　　“你们快回去吧，我爸一会就来了。”安歌机敏地接着话。

　　夜幕下的校园，安静得只剩下虫子的叫声。

　　杨阿姨的宴席是不能不去的，她算是一个合格的后妈，从来不挑安歌的毛病，也不跟父亲打小报告，除了在她和安笑之间有偏好，并没有大的毛病。但是安歌就是提不起兴致，可能是天生的抵触吧。走到市府饭店，大家都已经酒过三巡了。

　　杨阿姨刚刚评上建设局的高级工程师，技术上过得去，交际能力更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不，包间里两桌酒席除了领导就是当地的老板。安歌不喜欢这种香烟缭绕、酒味刺鼻的环境，她跟叔叔阿姨们打了个招呼，就一旁坐下。安笑因为第二天要上学，早早就被她外婆接走了，于是安歌更加寂寥，随便扒拉几口，找了个借口就开溜了。

　　夜色中长长一条市府门口的路，路的一头是她现在的家，另一头是父亲再娶前他们住的老房子。安歌不知道父亲对于母亲还有多少情感，以及什么样的情感。只知道那个老房子父亲隔三差五会去打扫一下，有一次杨阿姨提出来把老房子卖了，父亲很反常地发了脾气。所以父亲大约是想留着这段回忆的吧，不论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安歌。

　　在路上漫步着，期待着初中的生活。这豆蔻年华的开篇，平常而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