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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梆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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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放学,没有回家,叶子檐直接就要去找梆子,燕子不愿意去,在叶子檐的再三央求下,同意带他找到梆子的家就回来。
没想到路上碰到了死对头龙龙,他正跟另外两个男孩子弹玻璃球。两人本想绕着他们走,可是龙龙看到了他们,立刻拦在他们面前,趾高气昂的,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过去。
燕子很生气,但仍装作若无其事,拉起叶子檐转过身,说:“咱从另外一条路走。”
没想到吴敦龙不依不饶,在后面嘻嘻哈哈念道:“燕子燕子没有家,飞来飞去不说话,我问燕子可有妈,哗啦哗啦改嫁啦!”随之传来几个男孩子放肆狂妄的哈哈大笑。
燕子气得呆住,眼泪涌出眼眶,决堤而出,看到路边的草丛里有几块碎砖头,刚想捡起来扔过去吓吓他们,却见叶子檐松开她的手,满眼猩红,恶狠狠地扑向他们。没等燕子反应过来,吴敦龙已被他压在了身下,他不知什么时候从包里取出了弹弓架,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个玻璃弹珠,裹到皮兜里,用尽全力拉起皮筋,对准吴敦龙的脑袋,狠戾地说:“有种你再说一遍!”另外两个男孩刚想冲上去拉开他,叶子檐立刻调转弹弓,对准他们,两人于是怯怯地退开了。
吴敦龙忙气势已然弱了大半,双手捂着眼睛,头扭向一边,嘀嘀咕咕道:“我又没说你。”
叶子檐把弹弓拉得更开,说:“你说她就等于说我!”
“知道了。”吴敦龙不服气地小声说。
“说对不起!”
“我说我知道了。”吴敦龙提高了声调,不甘愿地说。
叶子檐将橡皮筋松开一些,对准他的胳膊,将玻璃珠射了出去,吴敦龙立刻吃痛,捂着那只被打中的胳膊呻吟起来。
“说不说!”
“……对不起!”吴敦龙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燕子没想到叶子檐看起来讷讷的,狠起来也够吓人的。虽然吴敦龙道歉道得不情不愿的,但燕子也觉得解了气,拉起叶子檐说:“咱走吧!”
叶子檐也不想过多纠缠,便依言放开他。
吴敦龙灰头土脸地站起来,一只手不停地揉着那只胳膊,呲牙咧嘴的。看到他滑稽的样子,燕子心里乐开了花。怕他跟上次一样领着大人找到家里,故意激他说:“有本事还去找你妈,我在家等着。”然后和叶子檐一起大摇大摆地从他们面前过去了。
两人已经走远,却听到后面传来吴敦龙叫嚣的声音:“叶子檐你给我等着!”
燕子转过去远远地朝着他们做了个鬼脸。回过来偷偷看一眼叶子檐,他面无表情,跟刚刚恶狠狠的那个他简直判若两人。
本来燕子只是带路帮叶子檐找到梆子的家就打算回去的,但是鉴于他刚刚的表现,她决定陪他到底。
高岗地上零零散散住着几户人家,最西边靠近大坑的就是梆子家。他们沿着一条窄窄的小路爬上高岗,眼前立时出现各色杂草,最多的是黄蒿和野槐,高高的直到他们的腰际。燕子知道这里少有人走,很怕野草丛中爬着些蚂蚁虫蛇的,所以小心翼翼地紧紧跟在叶子檐后面。到了梆子家门口,才终于露出一片空地来,燕子悬着的心暂时放下,长长吁了口气。
梆子家关着大门,燕子还在纠结要不要进去,叶子檐已经敲响了门。燕子站在空地中央说:“敲啥门呀,你直接进去就行了。我就不进去了,在这等你,你快点啊。”
“万一他没在家呢?我还是等他回来吧!”
燕子知道他顾忌什么,撇撇嘴说:“他家又没有啥值钱的东西,说不定都是啥蛇啊虫啊的。”
叶子檐慢慢地推开门,正对着大门的就是堂屋,墙上挂着各色袋子,院子里长满了野草,倒是没有外面那么高。左侧有一间土坯房子,叶子檐向里望去,墙上到处黑乎乎的,结满了蛛网,里面堆满了干树枝和枯草,零乱地摆着些锅碗瓢盆,看来这是厨房。
站在堂屋门口匆匆向里扫视一遍,并没有人,叶子檐于是匆匆地走出去了。
“没在家。”他对燕子说。
燕子却不关心他是否在家,只问他:“里面有蛇吗?”
他摇摇头。
“那老鼠呢?”
叶子檐想了一会儿,“我没看见。”
既然梆子不在家,燕子想要回去,叶子檐却还想等一会。燕子不敢一个人穿过那片乱草丛,只好留下来陪他一起等。
天边已经泛起霞光,夕阳被远近几重树林遮掩,只露出一线一线的余晖。
两人等得无聊,燕子便在地上画了一个简易的棋盘,捡了些树枝和石子,教叶子檐玩起了“炮打洋鬼子”,燕子匆匆讲解一番,一开始玩的时候还有意让着对方,不料叶子檐很快就掌握了诀窍,眼看自己的十个子儿一个一个被他吃掉,所剩无几,保命都成问题,更不用说围攻他的大子儿了。
燕子紧蹙着眉头思考,迟迟走不出下一步,叶子檐也不催促,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恰在这时头顶响起一个声音:“死了死了!这小子儿咋走都是个死。”
是梆子,他还是昨天的那身破旧装扮。
燕子听他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噘着嘴说:“你咋才回来,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梆子听她这么说愣了愣,脖子往后一缩,“等我干啥?”
“不是你叫我们来玩吗?”燕子愤愤诘问道。
梆子翻翻眼珠想了想,也不知他想起来没有,紧接着就朝大门跨去。然后他又转过来对两人说:“来都来了,进来吧!”
燕子还是紧贴着叶子檐走,生怕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突然扑出来。一直走过院子也没发现什么特别怪异的地方,除了有些脏旧破乱。
堂屋里光线很暗,唯一的一扇窗被那间土坯房子遮去了大半。墙上没有粉刷,红色的砖坯赤裸裸地露着。屋里家具很少,只有一条长几和一张床,四角堆满了蛇皮袋子。房梁倒是很高,但是到处结满了蛛网。
“这是什么琴呀?”燕子顺着叶子檐的声音看去,才发现窗台上放着几把乐器。她也走过去,边上那个她是认识的,村里人管它叫喇叭,有红白喜事的人家都会专门请一桌响器班的吹吹打打,其中好些人就举着这个吹奏,腮帮子吹得鼓鼓的,额头暴着青筋,直看得燕子替他们累。
梆子一件件拿在手里,介绍起来:“这个是唢呐……”
“不是喇叭吗?”燕子打断他。
“喇叭是个俗名,它的名字就叫唢呐。”接着他指着叶子檐手里的那把“琴”,说:“这是二胡,也叫胡琴。”
“这个咋像一个大鹅蛋,也能吹吗?”燕子手中拿着的是一个黑色带点花纹的椭圆状的东西,上面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圆孔,底座是平的,最上面是尖的并开着口。
梆子把“鹅蛋”从燕子手里一把夺过,重新放回阳台上,说:“当然能吹响喽,这是陶埙!”
“这些你都会吗?咋没听你吹过?”
“噫!我可是把好手!”
燕子可以肯定他是在吹牛,“那那些结婚的、埋人的咋没有人请你?”
梆子哼一声,道:“那些人都听不懂,我吹了有啥意思。再说我学这些就为自娱,不为娱人!”
燕子有点听不懂他说什么,想这个人果然很怪,但又好像不是人们说的那样傻。
“你能拉拉二胡给我们听吗?”叶子檐问。
梆子这才注意到叶子檐手里还拿着那把二胡,于是也夺过去倚放在窗台上,说:“给俩小屁孩拉有啥意思。”
“那我们两个小屁孩跟你一个老头儿玩才没意思哩!”燕子朝叶子檐使个颜色,故意大声说道:“走,咱回家罢。”说着拉起叶子檐就要走。
两人慢腾腾地走到院子里,快到门口的时候终于听到梆子喊:“回来!”
两人相视一笑,乐呵呵地回到堂屋。
“把我的椅子搬上。”他命令二人道。
两人瞅了半天,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一把破旧毫不起眼的藤椅。两人合力搬起来,一直跟着梆子走到大门口。
“放下吧!”
两人依言放下,梆子顺势坐下,调整下姿势,把二胡放在左腿大腿根上立起,左手持琴,右手持弓,便拉了起来。没想到只拉了一声便戛然而止,这“嘎”的一声在燕子听来有些难受,仿佛有根鱼刺“刺啦”一下从嗓子眼划过。接下来却见梆子神情专注,闭着眼摇头晃脑拉了起来,不同于刚刚那一声的低哑粗劣,琴音声声婉转开来。一开始音调很低,幽幽咽咽的,如泣如诉,但是抑扬顿挫,起承转合如行云流水,很是自然,好似风帆一叶随着江河之水起起伏伏,顺流而下。渐渐地,音调转高,似乎小女子的掩面低诉变作嚎啕恸哭,又好似河上忽起波浪,那风帆随之激荡,随时面临被浪涛卷入水底的危险。
两人蹲在地上,双手拄着下巴,皆呆呆地听着。燕子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久远的年代,耳边有人温言软语讲着故事,听不清讲的什么,但模模糊糊觉得那故事玄妙极了。回过神来,她看向叶子檐,他的眼里氤氲着一层水汽,眼睛看着拉琴的人一动不动。
一曲终了,梆子长长叹口气,看着远方已经没了夕阳余晖的树林深处,久久不作声。
还是燕子打破了沉默,说:“你拉得真好听。”看他嘴角眼里带了笑意,进一步说:“你教教我俩呗?”
棒子摇摇头,“不教。我这技艺传男不传女。”
燕子抓住机会不放,指指叶子檐,“那你教教他呗!他是男的!”
梆子还是摇摇头。燕子的眸子瞬间暗了下去。
梆子收拾东西准备进屋去,燕子沮丧地站在一边,只有叶子檐依旧乖乖地帮他搬椅子,他一个人搬得很吃力,燕子终于还是看不过去,急走几步赶上他和他一起把椅子搬回去了。
两人回去的时候,燕子神思恍惚,一边回想刚才梆子拉二胡的场景,琴音幽咽好似还回荡在耳边,一边又想起和吴敦龙的争执,心里惴惴的,不知道吴敦龙他妈是不是真的又找上门来。
叶子檐喊住她,燕子停下来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但是脑子里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说了什么。叶子檐只得重复一遍:“你真的想学吗,二胡?”
燕子略略思考道:“我觉得好听得很,像我妈给我讲过的故事,下雨的时候,我们仨,还有我弟弟,那时我爸不在家。我们仨坐在厨屋堆积的高高的木头上,一人手里拿一块刚烙好的饼,雨下得大得很,从门口望,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大雨一直哗啦哗啦地往下落。可是我只顾看雨了,都没记住我妈讲了些什么。要是我还记得,现在就能讲给你听了。”燕子停下问叶子檐:“你会讲故事吗?”
叶子檐摇摇头,听到燕子“哦”的一声又失魂落魄地继续前行。他伫在原地,停了几秒又紧紧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