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时光》钊才

7、物理专业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方子瑜从久远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接起电话是同组的麻花姐。麻花姐是天津人，因为每次从天津回上海都给他们带麻花，所以取名麻花姐。
　　麻花姐语气焦急，因为母亲突然入院，她需要紧急回老家，所以原定明天初次见面的客户，她去不了了。
　　“没问题，我明天下午正好还没有其他安排，你现在把资料发给我，我看一下。明天早上的行程比较紧，我担心没有时间看资料。”方子瑜看了一下时间，晚上8点钟，平常这个时候她开始出去跑步。突发状况，除非迫不得已，她才会放弃跑步。
　　从小到大都有运动细胞的方子瑜，擅长打羽毛球、乒乓球，工作以后尝试跑步。
　　跑步是一件非常无聊的运动，刚开始跑的一两公里简直是相对论的最好证明，5分钟仿佛5世纪那么长。但随着痛苦的时间一分一分过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感觉到周身变得轻盈，耳朵里面的音乐和脚步仿佛也能够步调一致了。跑到3－4公里的时候虽然会出现口干舌燥的感觉，但是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无聊了。方子瑜大学毕业后工作的第一年，因为工作忙忽略了身体，第二年体检的时候查出来几项异常，于是下定决心调整工作状态，抽出时间来锻炼身体。这一锻炼就是3年。
　　戴上耳机，迈着轻盈的步伐，小跑着去距离公寓两公里的健身房。
　　她的身后一辆白色高尔夫徐徐前进。车里的人看着这轻盈的身姿，这根本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她的世界里可能很少有烦恼。

　　悉尼Queen Mary Building，单间学生宿舍
　　夕阳下的悉尼港仿佛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箔，不远处的建筑物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也显得十分和谐。
　　薛云飞背朝夕阳站着，苏小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穿着以前经常穿的白衬衫黑牛仔裤。
　　“抱歉，最近有点忙，都没有和你联系。”薛云飞伸出右手，轻捏苏小萌的脸蛋。
　　苏小萌抬头看他的脸，背光的原因，她看不到他右眼角的那颗痣。
　　“我以为你消失了，没有人告诉我你的行踪。”
　　“我在开发一个新的应用，最近都在电脑前面度过。你还生气吗？”
　　“当然生气！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成为了别人的男朋友。”
　　“小傻瓜，怎么可能呢？”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解释？”
　　他的脸有些模糊，她伸出手去想要好好感受一下他的温度。
　　“薛云飞。”
　　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片黑暗。手机的绿色提示灯显示苏小萌又回到现实了。
　　又是一场梦。
　　苏小萌翻了一个身，打开手机相册。她和薛云飞最后一次合影是在浦东机场。那天她没有要家里人来送，那天是薛云飞、方子瑜、梁晓和她在机场惜别。
　　方子瑜一直抱怨说：“既然你们两个都要出国留学，为什么不选择同一个国家，偏要隔开个太平洋？”
　　薛云飞搂着苏小萌，笑道：“两年很快的。我们一毕业就回国。”
　　方子瑜白了薛云飞一眼，说道：“我警告你哦，薛云飞，小萌要是在澳洲找了新的男朋友，你可别来我们面前哭。”
　　薛云飞看着自己身边一脸幸福的苏小萌，对方子瑜说道：“劳烦您老操心了，不存在的。”
　　随后薛云飞转身面朝苏小萌，说道：“每天晚上睡觉以前要和我说话，知道吗？”
　　在场的其他三人爆笑。
　　照片里面薛云飞没有看着镜头，而是一脸宠溺地看着苏小萌。
　　“薛云飞，你真的不要我了吗？”苏小萌对着照片低语道。
　　大三的时候进，大家基本进入专业课程阶段。苏小萌和薛云飞一起上课的机会变得越来愈少，薛云飞于是总是抓住任何机会来蹭物理专业的专业课。
　　大三有一门课是量子力学相对论简介，教授是个胖胖的小老头，他是个平行世界拥护者。
　　“尽管薛定谔当时提出薛定谔的猫这个思想实验时，并不是为了解释量子力学，但是这只猫确实非常形象地解说了量子力学与宏观世界的关系。量子力学的一个中心原则就是粒子可以存在于叠加态中，能同时拥有两个相反的特性。尽管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常常面对“不是A就是B”的抉择，而大自然，至少在量子论的描述中，是可以接受“既是 A 又是 B”的。第四排这位穿白衬衫的男生，你来说说看你对薛定谔的猫怎么看。”
　　当时正被苏小萌侧颜吸引的薛云飞压根儿没料到教授会叫他起来回答问题，苏小萌用手肘推了推薛云飞，低声说道：“叫你呢。”
　　薛云飞环顾四周，一双双眼睛正盯着他，讲桌后的周老头也笑盈盈地看着他。
　　在看到课件上“薛定谔的猫”以后，薛云飞觉得这个名词似曾相识，但真的搜索枯肠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啥意思，最后，硬着头皮说道：“他可能跟我是本家。”
　　全班大笑。
　　苏小萌默默地低下了头。薛云飞原本白皙的脸也刷地红了。
　　有女生说道：“周老师，这位同学只懂计算机原理，您别难为人家来理解量子物理啦。”
　　有男生说道：“人家就是过来陪女朋友的。”
　　周教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摇摇头，说道：“同学，你是哪个专业的啊？”
　　薛云飞的脸依旧是红的，回答道：“计算机。”
　　周教授点点头，说道：“我推荐你回去了解一下这只和你本家的猫，那样以后和你女朋友会更多一些共同话题，利于促进感情。”
　　教室里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那天下课后薛云飞就去图书馆借了量子物理的书籍来看，他不是担心和苏小萌之间缺少共同话题，而是不希望在周教授的课上再给她丢人。
　　作为物理专业top3的男朋友，怎么能没有一点实力呢？
　　虽然苏小萌跟他说，看他满脸通红的样子，挺有趣的。
　　薛云飞问苏小萌，一个女生为什么选择物理专业。
　　躺在学生活动中心前面的草地上，苏小萌讲了父母离婚后的自己。

　　那年我12岁，刚上初一，我妈有一天带着我去吃肯德基。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吃炸鸡、烤翅，反正肯德基里面有的东西我都喜欢吃。但我妈总跟我说快餐不健康，从来不带我去吃垃圾食物。我都是背着她偷偷和同学一起去吃，但每次回家都会被她发现，发现一次，她都要生气。但那天我妈竟然主动带我去吃炸鸡。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我妈穿了一条白底碎花裙，虽然化了妆，但我发现她的眼睛是红的，好像刚哭过。
　　坐下后，她让我点餐，我就点了，也没问她为什么突然准我吃炸鸡了。
　　吃完以后，我妈问我，如果以后爸爸妈妈分开了，我愿意跟着谁过。如果是跟着妈妈过，我得跟着她回绍兴外婆家，如果跟着爸爸过，我就可以留在上海。
　　我想都没想，说肯定是跟着妈妈过。
　　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我爸爸就很忙，我一星期也见不到他几次，我的起居全是妈妈照顾，那时候的我难以想象一个孩子离开了妈妈会有多可怜。
　　我忘了问我妈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我只当是妈妈测试我更爱爸爸还是更爱妈妈。谁知道，妈妈却跟我说希望我跟着爸爸留在上海。
　　我这才反应过来，爸妈可能要分开了，而我真的必须要做出选择。
　　我突然慌了，哭着问我妈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妈的眼睛也红了，她转了头看着肯德基里来来往往的人，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我说：“爸爸和妈妈要离婚了，就像你小五的同学萧海的爸爸妈妈那样，要分开了。”
　　小学的时候，同学们背地里都看不起萧海，因为他父母离婚了，父母都不要他，他和爷爷奶奶住。班上有同学还当面嘲笑他没有爸妈，我有一次看不下去替他打了那个嘲笑他的男生。那天回家还被妈妈训了，说从小让我学跆拳道不是让我打同学的，是为以后防身的。我很委屈，说他欺负萧海。萧海的爸妈离婚了，已经很可怜了，他竟然还那样嘲笑人家。那天我看到妈妈的眼睛红了，那天晚上爸妈大吵了一架，第二天妈妈给我做早饭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
　　妈妈给我擦了嘴唇上沾的炸鸡脆皮，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
　　“萌萌，我的宝贝女儿，听妈妈把话说完。”我妈放下餐巾纸，自己轻轻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因为一些原因，爸爸和妈妈要分开了。我希望你选择跟爸爸住在一起。一是因为你从小在上海长大，这里有你熟悉的好朋友和同学。第二，爸爸能赚很多钱，以后供你读很好的大学，还有可能送你出国留学。”我看到妈妈眼睛里面的眼泪已经在打转。
　　我突然觉得我也成了萧海，爸妈都不要我，而他们却还要编出好听的理由。可惜我爷爷奶奶早已不在人世，否则他们也要把我扔给爷爷奶奶吧。
　　“妈妈，你也不要我了吗？”我盯着我妈的眼睛，我想从她眼睛里看出她到底在想什么。如果能和妈妈住在一起，我不在乎有没有朋友，也不在乎能不能去读好的大学。
　　“比起你的未来，妈妈的爱太微不足道了。萌萌，你以后会明白的。”我妈低下头。
　　我看着她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而那时候我开始觉得大人都很虚伪，包括我的父母。他们很快办了离婚手续，我妈回了绍兴老家，我和我爸继续住在仙霞路。不久以后，家里就来了新的女主人，她就是我的二妈，我爸爸的新太太。
　　从那时候开始我变得不喜欢和人沟通，我喜欢看书，尤其是自然科学的书。我爸给我的零花钱我都用来买书、买杂志了。我开始关注下雨前的天气变化、人类的进化、化学反应背后的原理、电磁场的作用…
　　初二开始接触物理以后，我觉得我就是为这门学科而生的，只要开始看物理书，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它让我忘记现实生活里的不开心，让我忘记我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人。
　　因为在全国初中生物理竞赛中得奖，我得以进入全上海市最好的高中就读。进入高中以后，遇到两个对我启发很大的物理老师，理所当然地我保持着对物理的热情。
　　就像有些人喜欢音乐、有些人喜欢跳舞，而我这些年一直喜欢物理。人们没有理由随意放弃自己喜欢的事情。尤其是一个把这件事情当作救命稻草的人。

　　薛云飞坐起来，用拇指指腹轻轻为苏小萌擦拭掉眼角的眼泪。他低头，对她说道：“这世界上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只是方式不同。”
　　苏小萌点点头。
　　薛云飞双手握住苏小萌的右手，将它们放到自己的嘴边，说道：“我很高兴，你能跟我讲你的过去，希望从今以后，你的生活里面充满爱，充满幸福。”
　　苏小萌也坐起来，笑着说道：“当然开心啦，身边有晓晓、子瑜，还有你。”
　　“为什么我排最后？”
　　“因为认识你最晚啊！”

　　天色渐明，苏小萌拉开窗帘。
　　你为什么突然不联系我？
　　妈妈为什么突然离开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