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时光》钊才

6、心动

　　他们坐到靠窗的位子，向外看去，大半个上海的景色尽收眼底，满眼繁华。
　　加上临近圣诞节，到处都是节日的氛围。
　　乔钧灿轻轻晃动着红酒杯，然后又放下。
　　\"如果我的公司需要人帮忙，你愿意过来吗？\"乔钧灿说得很轻松，仿佛在问你的牛排是要三分熟还是五分熟。但，与此同时他放在桌子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
　　梁晓对于这个问题有些意外，因为他知道乔钧灿的创业公司是一家科技公司，而且目前规模很小。不是他看不起创业公司，只是按市场价的话，这样的创业公司请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划算。
　　梁晓并不急于回答，西餐厅的氛围并不适合谈工作，只适合，谈，恋爱。
　　乔钧灿笑道：\"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回去思考一下。\"
　　梁晓摇摇头，很多事情如果真要慢慢解释，就麻烦了。
　　不如快刀斩乱麻。
　　\"谢谢你今天请客吃晚饭，但是我对于目前的工作状态非常满意，没有跳槽的打算。\"梁晓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乔钧灿，而是一直盯着自己盘子里那一小块土豆泥。
　　拒绝是很好的防守。
　　\"是吗？我记得你以前说想进科技公司工作的。\"乔钧灿抿一口红酒，到目前为止冷菜还一口未动。服务员却像停不下来似的，已经上到了主菜。
　　梁晓叫住服务员，说道：\"他的冷菜还没吃完，你就把汤和主菜上来，是要他喝冷汤，吃冷牛排吗？\"
　　年轻的服务员原本想据理力争，但发现不仅自己没理，两位客人还挺帅的，竟红着脸说道，\"对不起，我先撤下去。\"
　　乔钧灿看着这情景，笑道，\"以前经常听人评价梁晓温文尔雅，只有我们知道你训人一套一套的。\"
　　\"我说得不对吗？西餐厅的服务员没这点意识，还开什么西餐厅？\"梁晓端起红酒杯与乔钧灿碰杯。
　　本打算绕过刚才的话题，谁知道乔钧灿不依不饶，继续问。
　　梁晓放下刀叉，擦了擦嘴唇，说道：\"我呢，其实是个顶求安稳的人，不喜欢风险大的事情，所以宁愿做大公司的小螺丝，也不愿去小公司独当一面。初创企业对于我来说，就好像是新生儿，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最后，还加了一句，\"而且我也不觉得我们俩在一家公司工作会愉快。\"
　　\"你真的这么想？\"向来淡定的乔钧灿仿佛有些失了底气，声音都低了一个度。
　　梁晓点点头。
　　\"好，我尊重你的想法。\"乔钧灿无比轻松地说了这句话，仿佛刚才的对话根本没存在过一样。他拿起刀叉，一点也不优雅地吃起来。
　　\"苏小萌现在在澳洲是念什么专业啊？\"
　　\"金融。\"
　　\"她这跨度挺大的啊。等她回国我问问她，愿不愿意去我那儿。\"
　　\"你逢人就问吗？\"有一点生气的，梁晓问道。
　　\"没啊，得我喜欢的学弟学妹，我才会问啊。我也是有要求的，好吗？\"
　　原来是喜欢的学弟学妹。
　　\"其实我们手里都有好几个大项目了，就等办公室装修好以后，大家落定办公了。等我们在创业板上市的时候，你就后悔吧。\"
　　乔钧灿这说话风格让梁晓觉得有点分裂。
　　他明明是个十分稳重的人，为什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变得这么自大？他明明是个十分优雅的男生，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就变得如此粗犷？…
　　\"我期待你们市值上亿的一天。\"梁晓将天的尾音拖得老长。
　　\"我们的目标是独角兽俱乐部。\"穿着黑色羊毛衫的乔钧灿因为喝了酒的关系，面色微醺。
　　梁晓转移视线看着乔钧灿细长的右手，这双为艺术而生的手，竟然去搞IT了。这双手如果抚摸自己，那会是什么感觉？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梁晓再次转移视线，看着自己面前的空盘子。
　　乔钧灿看着面色红润的梁晓，觉得他其实还是那年秋天的那个男孩，一点也没有被世俗污染。
　　梁晓突然有电话进来，是方子瑜。他和乔钧灿示意后，便走出去接听电话。
　　\"晓晓，我问你一个问题。\"
　　\"放。\"
　　\"放你个头，不尊重人。是这样的，我觉得我走出毛子建恶循环了，今天我从广州出差回来，发现我们分公司有个小哥哥长得不错，其实前几次我们就聊得很high，昨天我们还一起看电影了。\"
　　\"停，看电影是你邀请他还是他邀请你？\"
　　\"我邀请他，他请我吃夜宵。\"
　　\"鱼片啊，东西可以乱吃，情不能乱动啊。你觉得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错。同事以上，友达未满。\"
　　\"为什么？我们真的聊得很开心。\"
　　\"他可能把你当哥们儿了。\"
　　\"臭晓，就不能给我点希望吗？我只是想找个人覆盖掉那个贱人。\"
　　\"我还在和朋友吃饭，先不跟你说了啊。有时间再聊。\"
　　梁晓想起方子瑜这几年的经历，有些哭笑不得。
　　方子瑜挂掉电话以后，想起广州那个同事，再想想梁晓的话，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毛子建，毛子建，毛子建。
　　贱贱贱。
　　哎，贱的人是我自己吧。
　　想着想着，方子瑜觉得胸口好难过，随后开始哽咽，最后干脆放声大哭。
　　她是外语系的王牌，在日语专业更是高手中的高手，按理说记忆力是非常棒。但是，关于毛子建带给她的难堪，她始终都记不住，一次次地接受他那打一棒子给块糖的做法，乐此不疲。从来没有接受教训，下定决心，真正离开那个人。
　　他喜欢我吗？也许。
　　他爱我吗？也许。
　　他不喜欢我吗？也许。
　　他不爱我吗？也许。
　　当所有答案都是\"也许\"的时候，你还能任由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到底是有多贱？方子瑜。
　　毕业3年，在公司里面小有成就。但是，没有一点家庭背景的姑娘想要在魔都过上体面的生活，这件事情方子瑜想也不敢想。是十年后，还是二十年后。
　　十年后，二十年后，我的身边会是谁？会是毛子建吗？
　　方子瑜任凭泪水淋湿了枕头。
　　视线模糊中，那些随风而逝的岁月却又渐渐清晰起来。
　　进入高一不久，方子瑜就知道那个长得像年轻版林志颖的男生叫毛子建。他们的名字有个字相同，好像有点缘分。班主任为了省事，根据入学时的成绩指定了临时班干部。毛子建比方子瑜高1分，毛子建为班长，方子瑜为副班长。他们的座位在同一组，隔了两排。方子瑜在第四排，毛子建在第六排。方子瑜很快和班里的同学混了脸熟，包括毛子建。毛子建也是一样。毕竟两个人在以前的学校都做了三年的班长，进入高中再做同样的工作，认识新的同学，与新同学打好关系，不是一件难事。但是，方子瑜和毛子建几乎不会聊班级工作以外的事情。很快就迎来了入学后的第一次月考，第二次，第三次 ，以及更多次。整个高一第一学期毛子建的总成绩都在方子瑜之下，这让他这个班长非常没有面子。在第一学期结束以后，毛子建跟班主任主动请辞，并且悄悄写了一封信给方子瑜。大致意思是，你等着，让我们高考一决胜负。
　　方子瑜看到那封信的时候，觉得这个男生简直太幼稚了，居然写挑战信。不过欣然接受，对于年少的方子瑜，最不怕的就是对手。
　　高一第二学期，方子瑜重新做上班长的位子，毛子建做副班长。除了黑板报、班会活动、还有各种集体活动等必须有的接触以外，毛子建和方子瑜的私人关系也变得更为亲密。他们下课一起讨论数理化题目、作文比赛，去买饮料，放学后一起回家。有一次放学后值日，毛子建在教室里等方子瑜。另外一个值日的同学随口说了一句：\"别班的同学肯定以为你俩早恋了。\"
　　当时毛子建看着方子瑜笑，她看到他的脸在夕阳下有些害羞的红。而她的脸已经发烧了，她装作生气地对那位同学说道：\"我和毛子建的哥儿们关系这么明显，别班的同学可能是眼睛度数太深才会那样误会吧。\"
　　哥儿们。喜欢和你一起，并不代表喜欢你。
　　毛子建那天没等她一起回去，后来好几天下课后他都不来找她讨论题目，买饮料了。放学也不等她一起回家了。
　　方子瑜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总觉得后面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但是等到自己回头去看的时候，总是看到毛子建和旁边的女生说话。那个女生叫蒋欣，但是她长得和那位女明星蒋欣差远了。方子瑜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还记得那个女生的名字，高一同学里90%的名字明明都模糊了。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有一个初中时代的老同学追方子瑜，男生叫李旭，情人节的时候送了一朵玫瑰花，儿童节的时候又送了一支贵重的钢笔。那支玫瑰花方子瑜悄悄收下后，找了个没人注意的地方扔掉了。但是，钢笔真的太贵重了。方子瑜面对着李旭背朝班级窗户站着，打算教育一番这个昔日的同学。
　　李旭比她要高出一个头，她和他说话时有点累，总要仰着头。后来她索性放弃看着他的眼睛说话。但是，李旭是个聪明人，应该听得出来她话里的真诚，真诚的拒绝。
　　\"我呢，你知道的，只关心每次考试的名次是多少，每科成绩还有多大的提升空间，对于恋爱这件事情，还没空去想，短暂的未来里应该也不会去想。我希望你，你觉得现在喜欢我的你，也能够冷静地思考一下，当下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或许等你思考完以后，你会发现，你喜欢的只是那种喜欢我的感觉。我喜不喜欢你，和不和你在一起，并不重要。\"
　　后来很多年，方子瑜都记得这段当年说给李旭听的话。如果毛子建能够像当时的她那样对她说出那样一段话，她老早就能转身离开，不再留恋。
　　李旭看着当时只有16岁的方子瑜说出这番不带感情的话，只是苦笑，拿在手里的钢笔仿佛变得千斤重。
　　方子瑜右手抓住李旭的左胳膊，笑着一句：\"加油，你会找到比我好很多倍的女生。\"
　　李旭终于露出微笑，看着方子瑜大概1分钟，然后把钢笔放到方子瑜的手里，说道：\"你传达的意思非常清楚，这支钢笔为你买的，你收下。两年以内，我不会再来烦你。\"说完，李旭转身离开。
　　方子瑜看着手里的钢笔，嘴角上扬。这支钢笔她觊觎很久，但囊中羞涩，一直未出手，就当是借李旭的钱买的吧，以后再还给他。
　　这样想着她开心地转身，却透过窗口看到毛子建那双充满失望的眼睛。
　　彼时，她还不懂失望的眼睛是什么样子。后来很多年，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明白了。
　　那天放学后毛子建值日，方子瑜留下等他。她挡在他要扫的地方，他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咽了口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你生气？\"
　　\"没有。\"毛子建绕开她，打算继续向前。
　　方子瑜拿过毛子建手里的扫帚，弯下腰说道：\"好了，不管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舒服，我道歉好吗？我帮你扫地，你原谅我。你不要不跟说话了，好不好？我好不习惯。\"
　　毛子建换了个姿势，身子斜倚在旁边的课桌，双腿交叉，右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笑了。
　　方子瑜回头，他赶紧收敛笑容。
　　就这样来回几次，方子瑜跑回来把扫帚还给他，说道：\"还真来劲啦，自己扫去。\"
　　毛子建不动，方子瑜推他，毛子建突然起身，方子瑜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毛子建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两个人的鼻尖只相距3公分不到，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方子瑜赶紧推开毛子建，感觉自己心跳加速的时候，她猜测，大概是对眼前这个哥儿们动心了。
　　毛子建干咳了两声，继续扫地。那天他们在回家的路上有些尴尬。
　　不过第二天，两个人又回到了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