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楚袖扬眉

4、青蛇之超越生命的爱

　　一切都回归平静，我向姐姐讲述了这两天来所发生的事，当她听到法海两度欲取我性命时，她紧紧抱住了我：“这个和尚真真可恶。”在她的怀中我的心逐渐宁定了下来。

　　褚辰的迂让姐姐开怀大笑，而他的痴又令姐姐为他流下同情的眼泪，姐姐有孕后似乎变得多愁善感了，对不幸的人充满了悲悯。

　　她忽然说：“小青，我不知道你被封印之的如何还能帮褚辰，但我想他夫妻二人既然感情如此之深，或许姝兰的魂魄并未离去。”

　　“什么？”我一惊跳起，“姐姐，你有办法让他们夫妻见面吗？”

　　入夜人静，我和姐姐潜入褚府中，只见书斋红烛高烧他竟并未入睡，我们走近观看，原来法海正与他对坐清谈，只听法海笑道：“一只鸟儿飞了也就飞了，褚大人何必如此烦恼呢？”

　　“你不知道，当我手中握着它小小温热的身体，感觉它微弱的心跳，那是完全依赖于我的小生命，我心中如此之感动。况且小青并非凡鸟。”

　　法海清秀的眉不易察觉的扬起，“它善解人意，慧黠可爱，它还帮我实现了一个美丽的梦，我见到了……算了对出家人说这些风月之事岂非亵渎，你又岂会明白。小青，小青……”

　　我从未听过有人如此呼唤我的名字，似在心中沉淀千年，柔肠百转，终压抑不住，化成一声叹息，余音绕梁袅袅不散。

　　我心中一动，双颊发烧，眼角余光见姐姐侧过头似笑非笑，我不由大窘。

　　忽然姐姐一拉我的手急急后退，抬头却见法海不知何时已站在面前，淡淡地说：“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要走？请进来吧。”说着侧身让路，姐姐和我进入房中只见褚辰伏在案上，一动不动。

　　我急忙抢上扶起：“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只是小睡片刻，他是我的朋友我又怎会伤害于他。你来这里作什么？”

　　“你自称是他的朋友，却不知他心中之最想的是什么？我们来这里是来帮他达成心愿的，让他可以见到他的妻子。”

　　“无稽之谈，他的妻子已逝世十年了，早该轮回转世，何况我常与褚辰往来，却从未见他身边有鬼魅之气。”

　　姐姐忽道：“那是因为你修行的是涅磐之法。”

　　法海一惊，眉间现一红色竖纹，目有双瞳。

　　“这就是修习涅磐大法的体征，此法原是佛祖灭世重生之法，霸道非常，只是你的修为尚不足重生，只可称为寂灭之法，此时自身的浩然之气沛然充盈，阴气魔气遇之即损，鬼魅避之唯恐不及何敢在你身侧停留。今晚我作法召唤他亡妻魂魄，只好请你离开。”

　　法海面色阴晴不定：“不，我不离开。妖心难测，不过只要你们不伤害褚大人，我就不出手。”

　　姐姐和我对视一眼，知道如不答应，势必两败俱伤，只得任由法海退在一旁。

　　我站在姐姐身侧护法，姐姐纤长的手指流水般曼妙柔软地划过，空间倏地紧缩，身周的压力增大，姐姐轻吟：“有恋于伊，不忍离去。以情为索，将心为系。速速现身，完尔宿愿。”一指点向褚辰眉心，褚辰迷茫站起绕着姐姐行走，他口中喃喃说道：“姝兰，姝兰……”一滴泪滑下挂在颊边欲堕不堕。

　　渐渐白光凝聚出现一个透明的人影，正是姝兰，她一只手捂住檀口，一只手去握褚辰的手。

　　褚辰痴痴站定见那素手如风掠过自己手掌，姐姐见状张口吐出内丹，屋中如添了一轮明月，柔光溢溢，暖香细细，姝兰的魂魄渐渐成形，她反手握住褚辰的手，哽咽难言，褚辰拥她入怀，仰面叹道：“天可怜见。”放开姝兰，定定凝视：“姝兰，我们不是在作梦吧。”

　　姝兰用力摇头，抚上褚辰的鬓发脸庞，泪一串串滑落，褚辰轻轻抓住她的肩膀：“姝兰你好吗？你不知道我多渴望再见你一面，只是你恁地狠心，这十年来连梦也未托过一个。姝兰……”

　　“阿辰，不是的，当年我倒掉孟婆汤不去轮回，十年来我没有一日不在你身边。可是看着你如此思念我，我却无法抚慰你，甚至不能让你知道我的存在，因为这是我可以留在你身边的条件。这让我的心越来越疼，阿辰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我要你开心快乐地过今后的每一天。”

　　她转身向姐姐下跪：“大慈大悲的仙姑啊，谢谢你让我们夫妻能见一面，此恩此德生生世世不敢忘怀。可是仙姑能否再帮姝兰一次？”她又叩了一个头：“仙姑求你把我送入轮回。”

　　此言一出人皆大惊，褚辰更是惊痛交集：“为什么，姝兰，你要离开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姝兰回首凄然笑道：“记得庄子有言：‘涸泽之鱼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阿辰我要你快乐，忘了我吧。”

　　褚辰痴了一般，忽然仰首大笑：“相忘于江湖，好，姝兰，你去轮回吧，我答应你为你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我不会再让你有一点难过，因为那样我会千百倍的难过，心痛得不如死去。”望着他们执手含泪相望，我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不由望向姐姐，却大吃一惊，姐姐虽含泪微笑，却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姐姐，你怎么了？”

　　“小青，我的法力消耗太快。”一言未毕倒入我怀中，内丹也缓缓落下，光华黯然。我忙把内丹放入姐姐口中，姐姐噙住闭目点头，我心下稍安，却听褚辰惊叫：“姝兰，姝兰，你在哪里？”

　　法海缓步走近轻吟：“世间痴儿女，未解却尘缘。”

　　我心下恚怒，抬头瞪他，却见他伸指点向姐姐眉心：“你干什么？”他指尖红光已透入姐姐眉间，一忽会儿姐姐面色已恢复正常，姐姐盈盈站起裣衽为礼：“多谢禅师相助。”法海合十还礼，面上竟似也有些红了。

　　姐姐吐出内丹，璀烂夺目宝光流转，姝兰的身影渐渐显现：“既然如此，小青，你引领姝兰的魂魄，禅师请开轮回之门。”

　　法海从僧袍下取出一副法器向空扔去，大喝一声：“涅槃生死，轮宝常转，六道之门，为我打开。”空中有一个银色轮子不停旋转，空气被急速抽离，出现了一个银色的门，我急忙拉起姝兰的魂魄飞到轮回之门前，见其中充盈着晶莹且不断旋转的雪白丝絮，姝兰回首留恋地望着姐姐、法海，当她的视线与褚辰交缠，空气中似乎都有爱恋缠绵的凄绝，她转头直视于我：“谢谢你们，小青姑娘请你照顾阿辰。”

　　头也不回地走入门中，她纤细的身影融入那一片晶莹的混沌中，如一粒石子落入水中击起涟漪，雪白的丝絮走马灯般幻化出一个个人物，漫天黄叶中一挺剑欲刺的游侠，剑眉入鬓，神采飞扬；微明的晨色中朝门外捧笏而立的紫袍官员，谦恭谨慎，气定神闲；暮色四合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尼正一下一下扫着庭院，沙沙声中万籁俱寂；一个青年书生将一条小小的白蛇放入草丛，目光温煦，微微含笑，小蛇返身将头三点。

　　我的心剧震，没有心思再去看那纷至沓来的人影。是他，就是那个救了姐姐的年青书生！轮回之门缓缓关闭，褚辰腮畔的泪终落入尘埃，敲击出无以复加的心痛，他转身走入房中，背影承载了无尽的忧愁伤心。

　　我们悄悄离开褚府：“姐姐，你知道姝兰的前世是谁？”

　　姐姐微笑：“谁啊？”

　　“就是那个曾救你的书生。”

　　“什么？”

　　“她进入轮回之门时，她的前世一一闪现，我看到了他救你的那一瞬间。姐姐我们来凡间的目的已达到，不如回空花堂吧。”我急切地望着姐姐，姐姐的脸上一片茫然：“可是还有许仙，不，小青，我不走，只要凡间有许仙一天，我的心就一天留在凡间。我要和许仙白头偕老，永不离分。”

　　我焦燥地说：“那如果许仙死了呢？”姐姐无奈低头：“那好吧，那一天我们就回空花堂。”

　　我们再没有提起这个话题。

　　我的心有了隐密的期盼，如果许仙死了，我们就回空花堂。可是这样的想法让我内疚，充满了罪恶感，由其面对许仙关怀的眼神，温暖的笑容，于是我会赎罪地对他更好一些，这让姐姐很高兴，日子就这样平静却暗潮涌动地一天天过去。

　　转眼就到了端午节，粽子的清香飘在大街小巷，户户门上悬挂艾草，饮雄黄酒。这种种奇异的香气让我筋酥骨软，慵懒欲睡。姐姐看我的情状不对，让我立即回空花堂。

　　“姐姐，那你呢？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不行，我不能留相公一人孤孤单单过节，况我功力比你深，我自己小心，不会有事的。”

　　无奈我只身一人回到空花堂，碧水依依，暑气全消，花发花谢，尘念俱寂。我的心一松，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直至自然醒来，我伸一个懒腰，叫一声：“姐姐。”无人答应，揉揉眼睛才发觉物是人非，不禁失笑。可是想到姐姐一人在那危机四伏的喧嚣红尘中，心又提了起来，再也呆不下去了。

　　我回到杭州已是节后的第二日，街头又回复往日的繁华，我推开家门，家中静悄悄地没有声音，我心中微觉奇怪，扬声叫道：“姐姐，姐姐。”却无人答应，我急急到了她的卧房，推开门只见姐姐呆呆坐在床上，面色苍白，她紧紧抿着唇唇色如水，“姐姐，你怎么了？”

　　姐姐困难地转过头看我：“小青，你回来了，相公他、他……”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见许仙跌倒在床侧，面色惊恐呼吸全无，姐姐喃喃道：“昨天上午知府褚大人给咱们保安堂送来了两块匾：德泽桑梓与妙手回春。受咱们施药的乡亲们送来了粽子、黄酒，相公和我十分高兴，就多饮了几杯。谁知一梦醒来，竟已是……小青，我……”

　　看着姐姐痛到极处无泪可流的样子，我心中大恸：“姐姐你真想救他么？”

　　姐姐闻言如从梦中醒来：“有什么办法么？小青。”

　　“起死回生的法儿不是没有。”“你是说瑶池仙桃，蓬莱仙药和南极灵芝？可我们和上界并无来往，他们又怎会给我们如此珍贵的宝物。”

　　“不给，我们可以偷啊。不过天宫守卫森严，蓬莱又飘渺难寻，只有南极仙翁的灵芝……嘿嘿，不过也是困难重重。”

　　姐姐目光坚毅：“只要能救相公，我什么都会去做的。”

　　我幽幽地说：“姐姐你忘了你曾说如果许仙死了我们就回空花堂吗？可是现在……”

　　“是，小青，是我食言，以前我真是这样想的，可今天许仙真的死了，我一想到这个尘世从今而后再没有他，我的心就痛得不行，小青我离不开他，我不愿成仙，没有他我就算成仙又有什么意思。对不起小青，对不起……我已回不去了。”

　　我摇头苦笑无言以对，姐姐迅速布置了一个法场以保护许仙的身体：“小青你留在这里看护，如果我五日尚未回来，你就葬了许仙，回空花堂罢。”

　　听姐姐话中有诀别之意，我不由泪盈于眶：“不，姐姐我和你一起去，我们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没有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姐姐紧紧抱住我：“小青，谢谢你。”

　　姐姐从怀中取出一把透明澄澈凛如霜雪的长剑，我见猎心喜，取出初化为人时脱落的一片鳞片，捏个法诀手中就出现了一把飒爽的天青色短剑，连姐姐见了也说声：“好美！”

　　我随手扯出一块绢帕蒙在面上，姐姐诧异：“这又是作什么？”“我们是去偷东西，也该遮掩些，不然也不太像样。”姐姐一愣，微笑颔首也将面蒙了。

　　不一时已到南极仙翁处，只见丹崖怪石，彩凤双鸣，削壁奇峰，麒麟独卧。林中有寿鹿仙狐，树上有灵禽玄鹤，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青，美不胜收！

　　我和姐姐无心赏景，沿着一条藤萝掩映着白练似的深涧前行，只见前面一峰独秀，片草不生，只峰顶生着三株灵芝，祥云光满，瑞蔼香浮，姐姐和我飞身上峰，见四下无人，姐姐轻声祷告：“修行小仙白素真，为救丈夫许仙性命，求取灵芝仙草，望上天乞怜。”

　　我心下着急：“姐姐莫要祷告，快些取了走吧。”

　　姐姐伸手折了一株灵芝放入囊中，小小囊儿也明如灯笼，我们驾起云头便走，见下有一片桃林，正是雪桃花恣肆盛放，射出万道祥光，映得半边天也红了，忽然林中升起一个云头阻住我们行路，上有一少女，桃红衣衫月白裙子，腰系浅绿丝带，真如桃花仙一般，只是目如寒星，凛冽难亲。

　　她冷喝道：“何方妖孽，擅闯仙山，偷窃灵芝，真真好大胆。还不束手就擒，随我去见师父。”

　　姐姐道：“我们求取灵芝只为救人，望仙姑高抬贵手。”

　　少女喝道：“灵芝乃我镇山之宝，不容有失。何况你们不言自取，纯是偷窃，说什么求取？还不放下。”

　　我一推姐姐：“你先走，我来对付她。”

　　少女急了：“一个也不许走。”亮出奇形小戟，我短剑迎上战在一处，姐姐看了一眼，知那少女的功力还略逊我一筹：“不要伤她，速战速决。”

　　少女闻言大怒，左戟一划逼退我右戟刺向姐姐，我凌空一跃挡在姐姐面前，笑道：“还是和我打吧。”

　　姐姐径自去了，少女见走了一个心下恚怒，我卖个破绽少女急刺，我反手一剑打落她的兵刃，用剑指住她的咽喉，少女双目一闭，睫毛投下一圈阴影，真是绝丽。

　　我下了一个禁制，少女诧异地睁开双目，“等过了一个时辰禁制自解。”

　　忽觉天空一暗，我抬头只见一只大得异乎寻常的鹤如箭般飞来，鹤喙闪烁寒光，我额头剧痛不支倒地。

　　茫然中只听那少女喊道：“不要！”脑中最后一个念头：当姐姐知道我死了会伤心的，可她救活了许仙该是很高兴，我心中微微窃喜又有些惭愧，因我而在姐姐斟满幸福的杯中多了苦涩的一滴，姐姐，我活着的一天是不忍让你有一点伤心的，我宁愿自己独自品尝苦恼，可是我再也不能在你身边了，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世间，我心中何等不忍，可是姐姐我真的要死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