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繁华事散逐香尘(四) ...
-
听到绿儿的话，我又羞又气，不禁打断她道：“难道能让你家主人一旦娶亲，你就要去刺杀女方一次？不就是爱而不成，又妒又恨罢了，你又高贵到哪里去，难道你就配得上了么？”
话一出口，我便就后悔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一下便被挑拨了呢！说出这些话的我，品格能高雅么！这不正应了她那些羞辱所指么？
果然，她看我愈加轻蔑，说道：“我家主人，岂是一般人可以妄想的！”当然，那“妄想”之人，一定是指我了，“小婢旁的不说，这些自知还是有的，是以对一些毫无自知之明，妄想攀龙附凤的人尤为反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家主人若是成婚，新娘一定要贤淑高贵，美丽大方，那是一般人可以顶替的！你是主人的救命恩人，主人对你不好说些什么，我等却当为主人考虑，就算主人一时气恼，但长久了，还是要体谅我等属下的苦心！”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风举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
“好一个小婢，口口声声‘我以为’，当真我这个主人是你们可以‘以为’的么？是不是我平日对你们太放纵，才让你们无法无天起来，连我这个主人的话都可以不听，反而自做主张起来！”
见风举到来，他们都低头参拜，但我心里却并不轻松，原来虽非我所愿，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而在旁人眼中，我已经成了挟恩求报的小人……
确实，我到底有什么好呢？连我自己都觉得是一个失败的女人，也难怪她会这么想。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因为现在我依靠的只有他，但这种依靠是不是过于危险呢？
然而，我还没有把这一切理清的时候，却迎接了一个更加大的噩耗。
奶奶，我现在唯一能认定的亲人，终于也熬不住了。
所有的大夫都说，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整个琴院一个秋天都萦绕着药的味道，奶奶苦太久了，熬着，熬着，终于熬不下去了。
也许是因为如愿以偿了，她不愿意撑下去了，哪怕为我。
冬天第一场雪飘下的时候，奶奶终于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跪在她床前，看着她枯瘦的脸庞，已经麻木地没有泪意。
忽然，昏睡中的奶奶睁开了眼睛，奋力向空中挥手，好象要抓住什么人一般，我连忙抓住她，却被挣拖，那手劲大得吓人。
“你们得意吧！放心，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会报复，要你们求生不得，欲死不能！”她瞪着前方的虚空，眼珠一动不动，复杂的感情闪耀其中，我看不出那到底是爱还是恨，但它的浓烈，完全不似一个老人所有。
“奶奶，奶奶，”我感到心慌，摇了摇她，说道：“他们已经死了，早就死了。”我当然知道，方才她的幻觉，一定是见到她心心念念的负心夫君了。
“死了？”她转头看我，如一个彷徨的孩子，“早就死了？”
“是啊，奶奶，死了，早就死了。”
她眼睛里的光芒瞬间消失了，神采立刻黯淡下去。
“蝶衣，”奶奶说道，“我这一生，多像一个笑话啊。找了个男人，为的是我的钱财；养了个女儿，为了男人未婚先孕；自己的嫡亲孙女好容易找回来了，却把她当作工具来用，让她重蹈我当年的覆辙。”
“蝶衣，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大约早想到了吧，你恨我吗？”她惴惴地问。
我心里一阵发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何苦去造业，让她不得安宁？
我答道：“奶奶，我知道，我是自己愿意的，您忘了？我怎没会恨您呢？只求您长寿，健健康康的，让孩儿尽尽孝道。”
“好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我那不肖的女儿，竟然生出了你这么个孝顺孩子。”奶奶叹道，“如今，我可以放心了，蝶衣，我走后，你可以按你想的去做，不必顾忌什么了。”
这些话，其实听起来，已经像是遗言了，我含泪点头。
果然，当天晚上，奶奶在睡梦中去了。
-----------------
青烟袅袅，黄土一抷。
所有的爱恨情仇，在这黄土之下，都是一片虚无。
我深深感受到一种无力和茫然。
如今，再追究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我打算结束这一切。
唐家的人到底是护短的，兰伊失去了那段背叛唐门的记忆，又成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唐门女子，他们已经回蜀中了，我并没有任何应酬他们的心思，也没有做什么门面，并未相送，据说他们走的时候，颜面上是颇恹恹的。
我那曾经的公公就没那么好运了，他沉浸于思念中无法自拔。我已经不知道他是否是因为唐门的毒才那样，我总是揣测，他们之间也许真有那种让人毁灭的爱，以至于分离的思念，就是一种炙骨的毒。
各人有各人的执念，我那婆婆，竟然改去了平日的锦衣玉食，飞扬跋扈，低眉顺目的服侍起了公公。也许在她看来，只要兰伊不在了，那么这个男人就完全属于她了，她可以用她所有一切，慢慢唤醒这个男人的柔情。
为了一个男人，她把自己卑微到了泥土里。
然而，这泥土里，也许是不会开花的。
我决定放他们走了，反正想看两厌，也许他们还会为我这大度而胆战心惊。
我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扫地出门，包括文轩，包括蝶舞，她在我面前哭闹不休，怨恨我的恶毒和狭量，然而就算如此又如何？在众人眼中，我是有理由的，我也不反对利用一下众人的看法。
文轩默默走了，我想，他到底还是有些懂我的，知道我的绝然，没有来做什么挽回的举动自讨没趣。
这出闹剧中，唯一让我吃惊的反倒是红娟，因为她没有追着她“挚爱”的“文轩表哥”，反倒跟文远走了。
这也许是另外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可惜我已经失去了那份探究的好奇心。
走吧走吧，都走了，这个家才算干干净净。
-----------------------------------------
时光如春的流水，秋的月色，安静而冰凉的流淌着。
和风举定了两年之约，我安心在沉梦山庄教导无咎。
十三四岁的孩子，时光的作用尤其明显。
我几乎感受到了一种作为母亲的感情。
无咎一天一天长大，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子，我近乎贪婪的享受着这种亲情，为今后的分离存储足够思念的资本。
我教导无咎：天下人，你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之以势，诱之以利。九成着，必然动容。若有安之若素者，需不露声色，暗细查之，此类人，若非大奸大恶、另有所图之人，则必天下百世难得一见的皇皇君子。
虽然我并非一个成功的商人，但我还是努力把我所知道的，我所认为正确的教导给他。
无咎高了，五官轮廓变得深刻，眼神开始渐渐深邃。
从前他的眼神如清澈的溪水，时时鼓动嬉闹；现在，如深潭，虽然仍然清澈，但一眼看不到底，也慢慢变得沉静，不泛波澜。
我看着他如小树一般，渐渐参天，心里既欣慰，又有叹息。
他成长得越快，我离开的日子就越近了。
风举经常来信，说一些琐事，比如天天吃什么，做什么；再比如今日去赛马，赢了什么彩头；前日去喝花酒，看见一位身世凄惨但心比天高的女子之类。
说到后者，言辞间故意渲染，看得我有些忍俊不禁。
我回信，写得也很琐碎，满纸无咎今日高了，昨日衣服短了做新衣了一类，一言不论及他信中的那些女子。于是，他反倒回信讨饶了。
风举实在是个可爱的人，虽然他背景是神秘的。
自从他救我之后，我就知道，他是不凡的。
然而，我没有问，他也没有说。
在我看来，那些都是身外事，我所要知道的，只是那个叫“风举”的男人罢了。
至于其他，我不需要关心，也没有那种闲心气力。
我已经被这种所谓的门庭家世折磨了许久，我不认为为了这些空中楼阁，值得我去牺牲我期许的未来。
但我无法清楚我的心态,我不知,我是期盼着,或者抗拒着,这即将到来的别离.
然而，无论如何，时光是不会倒退的，它蜿蜒着前行。
日子一天一天近了。
无论如何，我也开始做最后的准备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风举却突然悄无声息了。
没有他的信，没有他的消息，他忽然从人间蒸发了。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除非他主动联系我，否则我根本无法知道他在哪里。
我几乎开始怨恨，为什么，我从来不曾关心过这一切。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繁华事散逐香尘(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