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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夜阑卧听风吹雨(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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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这些人已经完全隔膜了,我已经不愿意听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甚至也不愿意再对他们说一个字。
看着颓败的文轩,我不觉得兴奋或者复仇的快感,当然也没有什么怜惜或者悲哀的念头。
如今,他于我而言,几乎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存在,已然是陌路人了。
现在真是无法想,我那短命的孩儿,当真是我与他孕育?
数月前刻骨铭心的仇恨,如今想来真是白费气力,不过伤人伤己。若能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玉石俱焚的结果,白白让人坐收渔利,我是否还会走到今日?
应该不会了吧!
也许,我会选择在九死余生的时候,干脆斩断一切前缘,远走高飞。
清音俗世留,纷争何时休?若能破名利,太虚任遨游。
得失,只在一心之间。
文轩,我已经不怨恨你,你也放开我吧!
我们,就这样了罢!若真有命脱困,我们将来若能会于江湖时相逢一笑,也便就是这相识一场的情分了。
今次若能脱险,这一切,我当真应该放开了。若是无法全身而退,那便是上天助脱开这穷厄境地,也没什么说的了。
虽然如此想,但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吧,只为这迫近的死亡。若是早离开了这些是非,我当是何等的逍遥如意?
但如今,说什么都是多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任人宰割,难道还有他途?
然而正当我担心的时候,事情却又变化了。
厅内对峙的众人满以为那些杀手不过是被雇佣而来,自然不等主子的命令是不会出手的,而且显然,也没有人愿意与他们为敌,毕竟杀手虽然是为财杀人,但为保命的时候,不收钱的生意,他们偶尔也是会做的。所以,不管是哪方,都开始对他们视而不见。
但却是这些人,让事件急转直下,让人措手不及。
也许那可以算是江湖上顶好的功夫了罢,因为在我眨眼之间,我的位置就整个变了。
那一瞬间真如腾云驾雾一般,也许就是江湖人说的上等轻功吧!待到我回甚,绿儿已经倒在地上,唇角溢血,脸色残绿。
看来,在那一瞬,他们应当是交手了,而且绿儿吃了大亏。
绿儿拿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也许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设计,并且故意隐瞒她,导致她功亏一篑吧!但是我也在纳闷,也并没有办法轻松,因为虽他们现在解救了我,但越发显得高深莫测,我无法知道他们是敌是友,是否会将我退向更加万劫不复的境地。
想到这里,我着实打了个冷颤。
那帮黑衣人的头领,大约以为我是被绿儿的恶意吓到,还惊魂未定,连忙说道:“夫人放心,她周身要穴都为我们制住,不会再危害夫人。”
我几乎都要反问:那你们会不会危害我?但好在还是控制住了,我忖度着能不能把外婆、无咎他们先放出去,因为外婆现在还昏迷不醒,实在是需要找大夫了。
“请问壮士,能否让妾身告退,妾身外婆需要医治,壮士先请在府上歇下,待妾身料理完后,再来拜谢壮士的恩德。”我以为他们会斟酌,但是出乎意料,他们异常爽快地答应了。而且那头人还说:“夫人言重了。我等不过奉命行事,夫人要谢,不若谢我家主人。”
他家主人?是谁?
但此刻我无暇细想,还是先离开此地为上。
但是一开门,外面的景象几几乎要让我呕吐出来。
我看见了兰姨,那个在我心中一直深居简出,温柔美丽的兰姨,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这扇门,那笑容之中,有骄傲,有欢畅,是如此美丽。
但是那场面却是如此的可怖,以至于往后余生,我都不愿意再回想起。
只因兰姨娘所站立的地方,是一片修罗场。
那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让人不战而栗。
仔细看去,那些都是熟悉的面孔,府里的丫鬟、仆妇、家丁、长工……
所有今日在府邸里面的人,如今都已经化为尸体。方才在大堂上的家人们也不例外,不论是为我的,或者是站在公公那一边的。
方才还鲜活的,有爱有怒的生命,如今却一片死寂,躺在冰冷的地上,如同一件件物什,想到我方才的险境,几乎就成了他们之中的一个,我现下终于控制不住,弯下腰,在一具尸体旁边开始狂吐,泪水迷朦了眼睛。
我只求这一切能够早早结束,血腥和杀戮,对于我实在过于震撼,我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原来我仍然是这样的脆弱而天真。
然而,却有人还是不放过我。
当我跪倒在地,四肢无力,如何也无法支撑自己的时候,一双纤细白净的手却狠狠掐上了我的肩膀。
我抬头,泪眼朦胧中,看见了一张扭曲变形的脸,她原本应该是一个气质馥郁如兰的人,如今却如鬼魅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们赢了……”兰姨喃喃自语:“为什么……”
原来,她站在那里,是为了迎接她夫君的凯旋,却不料看见了公公为人所擒。那这么说来,这些死去的人,也是为她所害?反正不论如何,应该与她是一定有干系的。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么一个文雅美丽的女子,也可以变得如此狠心毒辣?能如此杀人不眨眼?到底是我涉世不深,还是这个世界实在太黑暗扭曲?
“是你,我知道,一定是你的缘故……”兰姨说道,眼中闪着怪异的光亮,“一定是你坏事,我绝不放过你……”
她的手从我肩上移开,她看着自己的手,如同审视一个精致的装饰,她摩挲着,眼神无限温柔,如同看着自己一个心爱的孩子,她的手微微抬起,我看见了那纤细的指骨,皮肉如透明一般,还有那指尖上淡紫色的蔻丹,在光照下发出神秘诡异的光芒。
她伸近了手,几乎只有一厘,那丹紫色的指甲,就可以划破我颈上细嫩的肌肤,但是只听一个破空之声,那双无限美丽的手,就这样在我眼前,从那臂膀之上掉落,如同一件玉器一般,掉在地上,然后,鲜红的液体汩汩流出。
我眼前一黑,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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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苏醒的时候,看见的是床顶的帷幔。
我想起身,但是衣袖却被压住了,侧身,看见了趴在床头睡得正香的无咎。
瞬间,那满地的尸首,断落的双臂,鲜红的血色,又回到了我的脑海,手脚顿时发凉。拍拍无咎,他没有醒,算了,让他睡吧,我握着他温热的小手,感觉似乎自己从他那里获得了生气。
轻轻抽出袖子,把无咎挪到床上,掖好被角,我的心情说不上是感伤或是什么,但却看着他纯真的睡颜悄悄地落泪。
走出卧房,轻声关好门,我转身之时却吃惊得看见一个人坐在厅上。
是李风举,虽然吃惊,但却瞬间平复,还生了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刹那似乎一切的奇异事件都不需要解释。
“是你。”我说。
“是我。”他回答,那句肯定,包含的绝不止那么简单。
我坐下,和他隔着一张红木的桌子,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凤楼的那日,当日我们缔结盟约的时候,我们也是这样对坐着。
不知该从那里说起,我闭口不言,他也不着急,静静坐着,茶烟袅袅而起,空气中有中奇异的紧绷。
正当我试图打破这难耐的沉默的时候,厅上大门却被人“砰”一声从外面推开,惊我一跳。
进来的是文轩,那样粗鲁的开门方法,实在是大伤风雅,但今天,他至少上一第二次这么无礼了。
“你……”
“蝶儿,你醒了!”我们同时出声,他言语之中的急切让我语气软了下来。
“我没事了,现在正谈事情呢。”我暗示他应该退场,虽然不怨恨于他,但是我实在是不愿意与他多接触的,因为那中让我想到一些伤害和耻辱。
似乎因我的话才发现房里还有其他的人一般,文轩看了风举一眼,眼神黯了下来,但是却半分不理睬我的暗示,只直直看着我,说道:“这位朋友,多谢你来看望小可的内人,但你入家眷后院毕竟不合礼数,还请移步到厅上奉茶,小可交代几句后再来向朋友讨教。”
听文轩的话不阴不阳,我有些愤慨,我的朋友,凭什么让他呼来喝去?再说,我和他已近恩断义绝,他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现在想到我是他妻子了,那当初我受到伤害欺侮的时候,他又在哪里?他不觉得现在才来嚷嚷已经晚了么?
但是我并没有机会说出口,风举一手盖住了我的放在裙旁握紧的拳头,说道:“无妨,蝶衣,我到外面等你。”
看着他神定气闲的样子,我被感染地也平静下来,是啊,既然不在意了,那他无论说多少,也不必放在心上,又何苦气到自己呢,随他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