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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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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虞祝家庄,玉水河畔,一个白衣女子迎风而立,姿影翩若惊鸿。身侧的男子红衣似火,神情傲绝。
白,白得仙风玉骨,红,红得尊贵如神袛,两个身影,竟似入了画。
“我想去求学。尼山书院。”女子开口,语气清淡却无比坚定。
男子凤眼微眯,忽而睨笑,长指勾起女子如绢如瀑的长发,轻卷漫抚。
“好。”
女子嫌恶地将长发从男子手中抽出,转身就走。没有看到那一瞬间男子不复桀骜的眼中闪过的失落,黯然,痛苦,自嘲。残留她发梢余香的手无力地垂下。
他是太守之子马文才,他爱她,他十二岁初见时定下的妻。犹记得当年小小的她一脸决然地触摸他手中的火,那一刻,她在他心中种下了执念。
她是祝家小姐祝英台,她讨厌他,从第二次见面知他与她的婚约开始。初见时不可言喻的契合在他为她簪上定亲物紫玉簪那一刻消失殆尽。她恨恨地跑回闺房,将簪子掼到地上。
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生生折了她的翅膀,掩了她的天空!
求学,只是自由的第一步。她的幸福,她要自己追寻。她的天空,她要重新看到云卷云舒。
将紫玉簪推到一边,父母之命,她不承认!她的良人,该是白衣胜雪,温润如水的谦谦君子。
她相信,她会遇着这么一个人,两心相知,深深地凝望,坚定地执手。一生,一代,一双人。
三月的江南,草桥亭畔,鸟语花香。她遇见了他,注定了一生的牵绊。
他从丛柳后走出,他抬手拂柳,他徐徐踱步,他凝眸浅笑。
他他他!
他向她走来。
他,他,他!
他就是她心上描了无数遍的人,白衣胜雪,温润如水。
他说,小生梁山伯。
他说,此番前去尼山求学。
她欣喜不已,抑下满腔悸动,邀他同行。
他说,如此,甚好。
她想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就着一身男装,她提议结拜。
他眉眼带笑,清俊的脸上竟有些薄晕。
他说,我唤你贤弟可好?
她言笑盈盈,她顾盼神飞,却不知这一幕入了另一人的眼,是锥心的刺痛和满满的苦涩。火红的衣袂在柳间翻飞,似凤凰浴火,看痴了路人。
. 一张机。春随人意乍新丝,娇莺试语羞无力。 桃花初绽,清波微漾,风陌为春迷。
他成为她的同窗,他是她的梁兄,他文采斐然,他品性纯良,他谦厚待人。
他,待她,甚好。
一切如她想的一样。
她又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她重又见着了她的天高云淡。
只除了,只除了……马文才,她的魔障。
“英台,莫再逃了。”
他这样对她说。带着一点无力,甚至有着一丝哀求的意味。
哀求?一定是错觉!
她这样告诉自己。
然后抬眼看他,一片摄人的气息。
果然,是错觉啊。
什么哀求?分明是威胁!
一袭白衣也能穿出咄咄逼人,也只有他了。
这,不是她的良人,永远不会是!
幸好,幸好,她遇着了另一人,与他完全不同的人。
“梁兄!”
她一笑,璨若春花,向着那人跑去。
那人温文一笑,有几分欣喜,几分焦急,几分无奈。
“贤弟,仔细看路,莫摔着了。诶——”
二张机。流连蛱蝶戏枝低,柔情几度香尘地。双双俪影,花前喁语,多少意中痴。
是爱上了吗?
一天天的靠近,一次次的温柔,她已经不可自拔了!
他摸她的头,她只想醉在他的宠溺中;
他拉她的手,她只想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无奈又纵容地一叹:“诶——”便能牵动她所有柔软的情绪。
是爱上了!
她欢欣雀跃着,直想昭告天下“祝英台爱梁山伯!”
奈何环境不许……
她只能压抑着兴奋,对着那张“万世师表”圣人像低低地说:“嘿,我爱上他了,我的,良人。”
三张机。银钩晓月正当时,清风欲乱文香翠。 青梅弄墨,含情舞韵,凝醉几新诗。
她将一颗芳心暗许,自是希望君心似妾心。只是时机未到。
无妨,无妨,来日方长。
日日这般和诗联文,抚琴吟唱,已是胜似神仙了。
只是心中隐隐不安,那个魔障,除开学时抛下那句威胁之后再无动作。
虽然他一直知道她不承认婚约,但以他的骄傲,看自己定下的妻与旁人日日焦不离孟,竟只是冷冷地一瞥。
她虽知他定不屑那些下作的阴谋,但听之任之,这又是什么招数?
存了这样的心思,平日里便分了些神在他身上。
于是,她发现了。
原来,他的文采比梁兄,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他很会击鞠。
原来,他箭术极好,琴技略逊。
原来,他每夜都在庭院中徘徊。
原来,他还是很喜欢火。
原来,他没有她想的那么讨厌。
原来,一直以来是她太任性。
梁兄怎么说来着?
“贤弟,莫再这般孩子气了。马兄文武双全,行为端正,为何你总对他横眉竖目?”
是啊!她爱上了这么一个人,心胸宽广得像海的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于是,她觉得这个世界也是很好很好的,连带着,马文才也不是那么坏了。
毕竟,婚约一事,他也作不得主。
马文才从远处走来,带着一身孤冷的气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心中有了一番计量,不由对他和善起来。
颔首微笑,然后擦肩而过。
他怔在当场,一双凤目微睁,流光溢彩,日月星辰也不外如是。
内心一阵狂喜之后又是苦涩。
不过一个笑罢了,却令我欢喜得似上了天。
英台啊英台,你何其吝啬!
四张机。飞红落尽送春归,回纹织就初相寄。 同心易结,愁丝难解,无语暗攒眉。
无计留春住。
她和她的梁兄相约至后山赏月辞春。
月光下,他低低地吟咏着诗文,字字句句入耳,声声叹叹入心,清雅婉转,管弦不及。
她听得痴了,只觉得天上人间,有身畔这一人足矣。足矣……
她抬眼望他,他偏头一笑。
四目凝视。久久。
他说:“贤弟的脸怎的这般红,怕是病了。”
她气恼于心又不得发作,只讪讪道:“我困了。”便不由分说地往他肩上靠去。
只听得身旁一声“诶——”叹得极其无奈。
奈何春风不解意……
她回到书院,迁怒,狠狠地剜了迎面走来的马文才一眼。
看到他一贯桀骜的脸上一片愕然,心中恼意稍解。
五张机,流霞织就凤凰衣,江南日暮风烟里。盈盈眉语,青青鬓丝,君亦有所思。
她对他情谊愈深竟至患得患失。
她看那山长的女儿借故亲近他,他竟不推却。
恼!
她看那方家小姐偷眼看他,眉目间分明含情,他低笑不语。
妒!
她看那方家小姐频送秋波,他亦凝视着她。
怒!
几欲冲出,却听得他说道:“方小姐可是患有眼疾?如此,不宜读书。”
说罢,将其作为借口的书推还。目光清澈,神情诚挚。
笑!
幸而,她的良人呵,是个呆子。
她拉他至后山。她心中欢喜,眉眼盈盈,俏生生模样,竟也羞煞了群花。
他看得呆了,只觉此花不与群花同,心中一荡,脱口而出。
“贤弟家中可有姊妹?”
她一愣,只见他脸上红晕薄薄地铺开,心神一动,吃吃笑道:
“有的有的。家中小妹,二八年华,如我一般,贞静如莲华。”
他不由一笑,扬眉道:“贤弟贞静如莲华?”言笑间竟有些调皮揶揄。
哎呀呀,她将他带坏了,可怎生是好?
六张机。白驹过隙三春逝,尺素遥传问归期。妾身未明,君意不知,饮不尽愁思。
一纸家书催人归。
这三年自由,快乐如斯,浑不知世间几何。
她黯然。她的良人,还不知木兰是女郎。
突来的变故让她措手不及,避开了所有人,入了夜才回“憩”院。
庭院中,一个人影,映着烛火,长身玉立。
她抬眼,撞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潭,便如中了魔咒般动不得半分。
那人执着火,用炙热的目光将她锁住。
为谁风露立中宵。
三年如一日,何苦?
手中蜡炬燃尽,烛泪滑落,残火在指尖跳跃着,蓝光映着他俊美无俦的脸,竟有些狂乱。
他撇开眼,收回了他的魔咒,转身迈步。白色的衣袂伴着星星火光隐在回廊转角。
她伸手,桌上他遗留下的烛火在她手中摇曳,随着她手指的曲勾翻拉,狂舞。
明媚,妖异。
“贤弟,你在做什么!”
梁兄。
她的手被急急拉走,细细揉着,轻轻呵着。
他的眼神恐慌,心疼,惶惑。
她睇着他。
“梁兄,我要回家了你可会想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