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壶冰心》照水红蕖

10、第 10 章

　　小鱼儿掌到中途，突觉邀月掌心空如无物，拼尽全力的一招竟没有着力之处。他心中大叫不好，却哪里来得及收住，在一股外力牵引之下莫名其妙地打偏，竟重重劈在江无缺胸口。江无缺闷哼一声，再也站立不住，身子往断崖下跌去。小鱼儿失声惊呼，只觉肝胆俱裂。心神一乱，全身立刻空门大露，邀月的掌力排山倒海般袭来，小鱼儿眼前一黑，身子轻飘飘地飞了出去，与江无缺一起坠入云雾飘渺的万丈深渊。耳旁除了呼呼的风声，便只听到邀月疯狂的大笑。
　　江无缺身子下坠，却神智未失，半空中突然飞起一足，踢中小鱼儿腰眼，将他平平推出两丈之外。小鱼儿来不及想明白怎么回事，便一头栽入烂泥塘中。
　　小鱼儿全身疼得像散了架一样，几乎无法呼吸。挣扎良久，喉咙一甜，又吐了几口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见自己原来不偏不倚摔在一大片泥塘里，这才侥幸未死。抬头看那悬崖，少说有十余丈高，这片烂泥在远离山壁两三丈处，而正对崖下的，却是一大片峥嵘的乱石。那石丛中，正露出一角染血的白衣。
　　小鱼儿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飞扑过去，把江无缺从乱石堆中拖了出来。江无缺气若游丝，脉息已经摸不到，连手足都冷了。小鱼儿眼前又是一阵发黑，突然想起苏樱曾说过，心跳骤停之人，可在胸口猛击几拳，以助其恢复心跳，或可起死回生。小鱼儿勉强提起一口真气，往江无缺胸口猛捣几下，捶得咚咚作响。江无缺忽然撕心裂肺地咳起来，血从口中涌出，又昏了过去。
　　小鱼儿抖得几乎抱不住江无缺，眼泪直流，也不知是喜是悲，断断续续地自语道：“不会死的，不会死的……阎王爷最不喜欢死心眼的人，绝不会收你的……只要你能活过来，我答应以后都乖乖地管你叫哥，还不行么……”

　　无缺静静地站在她面前，目光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平和，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始终一言不发。铁心兰想上前握住他的手，他却微笑着渐渐走远……
　　“无缺，别走……”铁心兰满头冷汗地醒来，窗外尚未泛白。睡在旁边的苏樱早被惊醒，下床点燃了蜡烛，“兰姐，怎么了，肚子疼么？”铁心兰心有余悸，茫然地拥被而坐，半晌方道：“我……梦见无缺……”
　　苏樱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们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也该回来了。”“可是，我梦见无缺……似乎来和我告别……”铁心兰说着，不觉已珠泪盈睫。苏樱坐在她身旁，笑道：“你总是自己吓自己，无缺大哥武功那么好，还有小鱼儿帮他。我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兄弟俩联手都无法做到的。”
　　铁心兰垂着头默然良久，终于展颜一笑，道：“也许是我多虑了……自从七年前我认识了无缺之后，就一直和他在一起，几乎从没分开过……”她低声说着，脸颊竟微微泛起了红晕。苏樱吃吃地笑道：“怪不得人家都说，你们是全杭州最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哪像我那个小鱼儿，成天想着往外跑。”铁心兰不由得笑道：“也只有你，能给这匹野马套上辔头。”苏樱叹道：“上了辔头也一样是野马，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他，所以才会被吃得死死的，一见着他就没了主意。”
　　摇曳的烛影映在铁心兰脸上，如花的娇靥却带着一缕淡淡的轻愁，她忍不住无声地叹了口气。苏樱眼波流转，又笑道：“思虑太过会伤胎，你只管放宽了心，好好生一个又白又胖的娃娃，无缺大哥才高兴。”
　　烛火再次熄灭，铁心兰在枕上辗转反侧。腹中的孩子轻轻踢着她，她不知自己是梦还是醒，只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地萦绕。
　　“我知道你此刻心里必定很难受，你纵然伤了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我绝不会怪你的。”
　　“我不答应，就是不答应，你若要杀我，只管动手就是！”
　　“你根本没有什么事要求人原谅的，我若是你，说不定也会如此。”
　　“是我，我就站在你身畔，你用不着害怕了。”
　　“我若要为一个人而死，也绝不需要有交换条件，她是否对我好，她是否爱我，都没有什麽关系。”
　　“你纵然不求我，我也不会杀他的。”
　　“小鱼儿没有死，我没有死，你也没有死。而且，以后再不会有决斗了。”
　　“什么时候再生个女儿呢？”
　　“别担心，好好保重，我很快回来。”
　　很快回来，无缺说他很快回来……
　　…………

　　冰冷的启明星挂在天际。江无缺背靠山壁盘膝而坐，小鱼儿一动不动地守着他，生怕下一刻他的呼吸又会停止。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将崖底照亮，江无缺终于深吸一口气，张开了眼睛。先看看小鱼儿，又仰头看看崖顶，缓缓道：“你也没事么？”语声却仍是有气无力。
　　小鱼儿瞬也不瞬地盯着江无缺，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又忍不住一阵咳嗽。江无缺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小鱼儿好容易喘上一口气，指着江无缺笑道：“自从我第一次看见你，你就一直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比女人还利索。哈哈哈……咳咳……哈哈……今天总算在我眼前出了一次丑……哈哈哈……”
　　江无缺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溅满血迹和泥污的白衣，终于也淡淡一笑，道：“我不像你，小时候没玩过泥巴，就算今天补全了吧。”小鱼儿听得这话，更是止不住地狂笑起来。
　　半晌，小鱼儿顿住笑声，在一块大石上平躺下，懒洋洋地道：“你的功力还剩几成？老妖婆不会又找来吧？”江无缺默然良久，淡淡道：“大师父是糊涂的时候多明白的时候少，现在只怕又跑得不知去向了。”说着叹了口气，道：“但愿她不要再落入贼人之手，否则……”
　　小鱼儿猛地坐起身来，怒道：“否则怎样？！命都没了半条，还念念不忘那恶婆娘？！你要给她保驾也行，赶快趁现在把后事交待清楚，我回去保证一字不漏地说给小兰大嫂。”江无缺淡淡地看着他，道：“我的伤至少要调养两三个月才能痊愈，即便想保护她，也是有心无力了。”小鱼儿恶狠狠地道：“心也不许有！”
　　江无缺默默地转过脸去，看着林间浮起的晨雾，半晌才淡淡道：“其实，大师父也是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