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怀》洛子青

1、遍生微凉

　　舒浩倚着窗，将手探出窗外，感受着丝丝细雨飘落在掌心的微凉触感。
　　他喜欢这样的阴雨天，看着淅淅沥沥的雨从天空飘落，抬头望天空似有若无飘着的几朵乌云，听雨滴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的清脆的声响。优美而动听的旋律，为这座压抑了千年的古城，凭添了几分活力。
　　尽管生活在这座千年古城——影丘。舒浩却本能的抗拒着这里，抗拒这里的压抑，抗拒这里的繁华和奢靡。
　　舒浩原是方国某个偏僻小镇上的人，原本，他应该在那座没什么名气的小镇上给当地官兵找各种麻烦，然后庸庸碌碌的过完一生。甚至他自己的理想也仅仅是继承家族不知哪一代传下来的男爵爵位，娶了隔壁开织布房的老板的女儿，从此便可不愁吃穿，坐稳小镇首富的位子。想来家族男爵的爵位，对这种平民家庭还是很具有吸引力的，这个梦想切实可行而且很具诱惑力。
　　可突然有一天，舒浩的父亲舒砚将他叫到书房，语重心长的对她说：“浩儿，我舒氏传承四百多年，每一代都是人才辈出，你切不可辱没了我们舒氏的名声，要向先辈们看齐”
　　舒浩被父亲说的一头雾水，思来想去也没想起自家几时出过人才，更别说人才辈出，心里不免觉得好笑。
　　“舒浩，为父有意送你到王都学习，希望将来你能有所成就，”舒砚似乎察觉到了儿子的心思，语气变得严厉了许多，“到了王都，切不可给家族蒙羞”。

　　“早知道就不来了，”舒浩倚着窗，“当时怎么就被父亲忽悠的热血沸腾了呢，还真以为自己能扬名立万，光宗耀祖”。
　　舒浩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自己被父亲坑了。在这座兼具繁华，奢靡，庞大的城市里，自己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渺小得让人自卑。想当初自己在怡和镇，怎么说也是一方人物，哪个孩子见了自己不叫声浩哥，可在这，自己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快成问题了。
　　“坐在角落里的是谁，请认真听课好吗？”国史课讲师江里抚着他那雪白的胡子，缓缓说到。
　　“他啊，就是上月才来学校的舒浩，好像是从什么怡和镇来的”不知是谁笑着说到。
　　听到有人说到自己的名字，舒浩下了一跳，转过脸来，正好对着江里那由白转黑的脸，恶狠狠的看着他。舒浩自知少不得要被这糟老头教训一通，赶紧站了起来，低着头，手猛扣衣角，连呼吸都不敢放重。
　　“你就是舒浩，古人云：“事师之犹事父”，你就是这样尊师重道的吗？”江里难得抓住个能惹得起的学生，便要将几周来受的闲气都发泄出来，“人贵在识礼，像你这样不通礼数，不服教化之徒，便如过街老鼠，人人厌恶，人人喊打，你有何颜面立足于世间。三百年前，我方国先祖，随大姜国武征王东征西讨，浴血十年，方得这江丘富庶之地。现今我方国外有能征善战之猛将，内有匡扶济世之能臣，各地诸侯无不敬仰我国主之雄才。不想今却出了你这么一号人物，坏我国风，乱我社稷，实乃我辈之耻辱，你又有何面目见世人。我方国子民，皆受国主恩沐，具以报效国家为己任，以子弟事君爱国为荣，汝即为我国子民，当忠君爱国，苦学本领，以报国主之恩情，以全孝道。现今汝这般行径，可曾想过有脸面见列祖列宗否？你若还有几分廉耻之心，自去找一墙撞死，莫要苟存于世，祸国殃民。不然，为师者都觉老脸无光，有负院长之重托”。
　　舒浩看着江里深情并茂的骂着自己，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像自己真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他要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为国除害似的，不觉好笑，可偏偏又不敢笑出来。到是其他学生被江里的演讲逗乐了，笑得前仰后合。
　　“还不滚出去，自到刑房领罚去。”
　　舒浩自从拜入影丘书院，因出身低微，便时常遇到一些不平之处，刑房也去过两三次。如今听得江里要自己去刑房领罚，仿佛天都塌下来了一般，舒浩至今还记得上次从刑房出来后，自己在床上躺了足足两天。这次进去后不知道又得躺几天？
　　“还不滚出去，还要我请你不成”江里催促着。
　　江里在影丘书院任教已有十五年，作为影丘知名的学者，本该有几分宽大的度量。可十五年的教师生涯，却将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心中宽怀的品性磨灭的所剩无几。江里知道，这里名为书院，但真正的目的却不仅仅是培养一群只知到“之乎者也”的腐儒，这是一所秘密的军事学院，国主方秋林上位之后，便建立了这所书院，为方国培养将帅。而能入书院学习的机会，有权势的人自然会把它握在自己手中，所以书院内大多都是王公大臣们的子弟，书院里身份最低的，反倒是像江里这样的没什么势力的讲师。江里惹不起这些贵族子弟，可却也躲不掉，平时少不得受各种各样的闲气，出了书院，还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不是院长不允许他辞职，他早就回家安养天年去了。
　　今天舒浩正好撞在这头愤怒了许多天的饿狼面前，江里又怎么会轻易饶过这到手的猎物。
　　有经验的猎人们知道，狼为了能捕获猎物，往往能忍受几天的饥饿与恶劣的生活条件，只为了能等待到合适的时机，而往往它们蛰伏的时间越长，最后所爆发出来的破坏力就越惊人，所展现出来的凶残就越是令人印象深刻。而当机会出现时，饿狼便会露出他的獠牙，在孤寂的夜空中闪着寒光，让每一只猎物体会到入骨的寒意与深深的绝望。
　　江里快有一月没有找到过合适的猎物了，蛰伏在他体内的怨气也有一个月不曾爆发。
　　如果不是有碍于身份，江里恨不得亲自出手惩戒舒浩。而现在，最严厉的惩罚莫过于将他送到刑房，江里深知在刑房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舒浩也深知刑房的恐怖，那里生活着一群“毒蛇”，一群冷血动物，冰冷的獠牙随时准备对付任何进入刑房的年轻人。
　　看着江里在哪抚弄着自己的胡子，洋洋得意的卖弄自己的权力，舒浩多希望现在有个人能冲上去把他那视若珍宝的胡须齐根拔掉。
　　旁边有人打断了舒浩的思绪，那是叶子青，和舒浩一样，同样是从偏远地区来帝都求学的。据说他家是经营木材和香料生意的，多年来一直为影丘名媛们提供上等香料，所以有幸在影丘能认识了几个大人物，又花了重金才为叶子青弄来了一个入影丘书院的名额。
　　叶子青拉了拉舒浩的衣角，示意他先出去，似乎是害怕自己的这个朋友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舒浩也知道叶子青在想些什么。在这件事上，叶子青完全是多虑了，舒浩来影丘已经一个月了，见过了朱红紫贵，早将他在怡和镇的轻狂收敛了。在影丘生活久了，舒浩甚至有时会觉得有些自卑，觉得自己渺小的一无是处，和大多数影丘的平民一样，尽管自己生活在这座繁华的城市，可却偏偏有种不真实敢，依然觉得这座城市离自己那么遥远，那么触不可及。
　　看着自己在影丘唯一的一个朋友，舒浩心里翻腾起复杂的情绪，一瞬间似又觉得自己触碰到了影丘的高墙。
　　满室同窗，能有同窗之谊的却只有一个，舒浩无奈，只得默默的往教室外走去，漆红的木制地板在他的脚下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附和着同窗们的笑声，显得诡异而又悲凉。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至今也没有半点要停的样子，天空披上了沉重的铅灰色。
　　舒浩抬头看看天空，愣了片刻，然后冲进了雨里。
　　“好了，我们可以继续上课了，我们刚才说到大姜第一位皇帝——武征王姜羽……”江里接着讲他还未讲完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