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罂玊

11、心若琴弦

　　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两位冤家不巧就在吊桥中央碰见了 。

　　其实，本来是不必碰见的，咏絮要过桥去弹琴，其实不弹也是可以的在，只是这几天只要唱戏就无端的心烦，因为唱着唱着，就总要唱到游园惊梦，一唱到游园惊梦，她就要唱到最后柳梦梅抱了杜丽娘去柳树下眠。

　　十年前的一曲游园，惊了她一生美梦。

　　想想当年两位也是非常敬业，至少也算是达到了戏我不分的境界 。

　　“咏絮，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他们，又是何时成了戏里人呢？十五六岁，便也敢学着戏里的云雨，便也敢自作主张地学戏里拜的天地。只是一夕温存，真是转眼消散。

　　罢了，十年过去了，自己还计较什么呢？唱戏唱的心烦，就去山林里弹弹琴吧。

　　可是又说，山林里就没有那个让她心烦心乱的陈梦梅呢？

　　可是，君已陌路，二人虽然只隔着吊桥两端，可谁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相互亲近的意思。

　　咏絮原想躲避 ，可蔚亭倒是大大方方目不斜视地走了上来，那样子就好像全然没有看见咏絮 。

　　已经到这个份上了，既然已经是陌生人，自己过分躲避反而不自然吧。

　　吊桥晃晃悠悠，桥上是树叶遮蔽着的天空，桥下是哗哗流着的瀑布。

　　两个人都走得很慢，两个人都没有看向对方。

　　好像世上很多事都是这样，年少时因为一点误会，非要争个你对我错，以至于后来生出多少嫌隙，很多年以后才明白，其实对错不重要，可惜，等明白这件事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是真真正正的错了，可两个人早已经形同陌路了。

　　世上有多少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当时两人眼中那么大的事，回想起来都是小事。

　　什么都是小事，可这中间隔开两人的十年时光，却的的确确是已经流逝了的了。

　　要么现在抓住，要么呢，就永成陌路。

　　可能这一点陈蔚亭也明白，擦肩而过之际，谁也不肯回头，已经过去了吧，他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 ，既然如此，就应该算了吧。

　　但是啊，有的时候，情感的速度总是要快过思考。

　　陈蔚亭猛的转头，紧紧的，紧紧的抱住咏絮。

　　多该感谢这晃晃悠悠的吊桥，也不知道是被晃得，还是被吓得，亦或是别的什么 ，总之，咏絮腿一软，直接跪在了桥面上 。

　　“放开 “

　　“抬头 。望着我“他声音不大，但此时带着不容违背的语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咏絮也没有想到自己应不应该听他的命令，真的是非常非常听话的，慢慢抬头 。

　　“看着我的眼睛 。“

　　咏絮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奇异的光，照得她心里有点发慌。

　　如果心是一潭湖水，那么，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荡漾 。

　　蔚亭直勾勾的看着她的眼睛，一点一点，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的，将嘴唇渐渐靠近。

　　但凡有一点脑子的，就知道这接下来要干什么，但凡有一点想要停止的意思，很简单，把眼睛移开一点点就可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傻了，总之，在这样的目光下，在这样的对视下，咏絮的眼神清明，好像世界都在为他们屏住呼吸 －－总之，咏絮没有表示迎合，也没有表示反抗，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像木头一样呆在那里，眼见着蔚亭的嘴唇慢慢靠近 。

　　慢慢的，慢慢的靠近，慢的像一次长长的旅行 。

　　不过，说一动不动倒是有点不准确，至少，她心里那种慢慢升腾的奇异感觉，一浪高过一浪地涌向身体。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种慢，带着一种仪式的郑重。

　　郑重到她一动也不敢动。

　　这种速度，总会让人以为是一次冗长的调情 －－到了最后，男主角一定会停下来，然后逗逗女主说：“你以为我要亲你？“

　　可是他没有。

　　一个迟到了十年的吻，要多长才能弥补那十年中的空缺 。

　　万籁俱寂。

　　这世界上只剩他们两人的呼吸，当然，交替进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谁也不想结束。一旦结束，就又要面对各自的误会，又要面对世界无尽的烦扰。

　　“咏絮，“他把嘴唇凑到她耳边说：“你听。“

　　真是说的轻松，丝毫不顾她现在正剧烈的喘息。

　　“听什么 。“他呼出的热气一直痒到她心里。

　　“噗通，噗通，噗通 “他在她耳边轻轻的说：“听你的心里传来的声音。“

　　他的大拇指，从一开始，就轻轻压在她的手腕上。

　　因为，那里有她的脉搏。

　　他笑了，真是胜利者的笑。那笑的意思很明白。

　　先把你打趴下，然后我们再开始谈判。

　　“以后，我们就是陌路人咯“他一边调笑，一边抓着她的手腕，放在她耳朵边 。

　　噗通，噗通，噗通 。

　　“是不是。“

　　“咏絮，说话。“他的声音很轻，但一个字一个字的落在她心里 。

　　咏絮抬起头，却半天说不出话。

　　“师妹的舌头如何了？要是就这么坏了，以后如何唱戏呢？师哥帮你治一下吧？“蔚亭笑着凑上去。

　　“不要！“够了够了，一次就够了。

　　“看，这不就好了吗？“真是个老狐狸！“咏絮，看着我的眼睛 。“

　　这次她可不要了。

　　蔚亭不由分说的吻上去 。

　　“看着我的眼睛。“咏絮心里好乱，蔚亭又要凑上去，敬酒好过罚酒，咏絮乖乖抬起了头。

　　“好乖。“蔚亭笑了。“咏絮，小絮，听我说一句话 。“

　　“你要说一百句，我拦得住吗？“咏絮没有笑

　　“小絮果然还是聪明。“

　　“疯子，你要说，就到亭子里去说，何必在这里说。 “吊桥晃荡。荡得她的心也在晃荡。

　　“咏絮，是我错了 ，但你当年如果听我解释原因，是不是后来我们就不会有这么多芥蒂？“

　　咏絮没有说话。

　　什么回不去了，都是借口罢了，要么是不爱了，要不就是两个人还在别扭呢。

　　说什么不恨了，其实何曾恨过，只是为了掩饰当初的懊悔和现在的失落。

　　她咏絮还不知道吗？既然如此，又解释什么呢？本来就无所谓原谅不原谅啊。

　　“咏絮，当初我以为，我听了师傅的话，暂时不和你交往，我潜心学业，最后有了出人头地的一天，我能光明真大的说我爱你，我能给你任何你要的东西。“

　　真不巧，当时的她只要他一个 。

　　“现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既然我们互相喜欢，为什么我不能相信你，不能肯定你，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自卑呢？ “

　　“自卑 “

　　“很好笑吧，在你面前我总要表现得无所不能，可是我多怕以后，我一事无成，而又会有那么多的人来追求你 。“

　　这算什么？自卑？为什么，凭什么要有这种自卑？怕她和另一个人跑了吗？

　　“所以我想变得更加厉害，这样谁都不会抢走你 。“

　　咏絮的表情很复杂。原来现在这些，起因都是这些她想都没想过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咏絮好看的眉毛淡淡的皱起，什么和什么，所以这十年都是为了什么

　　“是啊，为什么不和你说呢，咏絮，我现在和你说了，我知道这十年已经过去，你 ，肯原谅我吗？“

　　“我说了 ...“

　　“我要的不是口头上的原谅，我要的是你从心里的原谅，你自己知道的。 “他要她重新说爱他，重新温柔对他，重新的，面对他。

　　“咏絮，以后，你要去那里，能不能让我都和你去，你要留在哪里，能不能让我和你一起留在那里，我知道你已经有了你的生活，你有了你熟悉的环境，那为什么不能容下一个我。你如果想留在这里唱杜丽娘，我就在这里陪你唱一辈子柳梦梅，如果想在雨天里弹琴，我就在这里听一辈子琴。城市喧嚣，这里刚刚好 。“

　　吊桥晃阿晃阿，瀑布哗啦哗啦。

　　从旭日初生到夕阳西下，那边的山林阴阴晴晴。

　　不知道过了多久，咏絮也不知道自己在蔚亭怀里睡了多久 。她好累，一直骗着自己，好累 。

　　再次睁开眼睛，蔚亭还是笑着说：“咏絮，我等你回答，今天明天，今年明年，我等你回答 。“

　　不必等了。

　　西边的晚霞漫天，仿佛是画在天空中的图画。

　　“好。“她轻轻说。

　　“咏絮，再说一遍。“蔚亭睁大了眼睛。

　　“好！“她看着他的眼睛 。

　　“再说一遍。“他笑了，笑容一点一点漫开

　　“陈蔚亭，我原谅你了，你也原谅我吧。“原谅她的任性，原谅她的矫情，原谅她自顾自的离去，原谅她的冰冷，原谅她自以为是的伤害 。

　　总之，原谅她 。

　　一个不由分说的吻，一个要喜极而泣的吻。

　　十年长不长，不长啊 。